新神歷929年，莫陸離十二歲。
升至初中。
離開那個為他帶來痛苦的學校，將去另一個陌生的地方。
在畢業(yè)當天，呂福貴私底下找到莫陸離：說他必須對三年級時對莫陸離做的事道歉，那時太幼稚了。
莫陸離并非不知道呂福貴為何忽然向他道歉，用課本上的詞語來形容呂福貴的行為，那就是幡然醒悟，浪子回頭，金不換。
呂福貴的父親婚內(nèi)出軌，母親也常年在外工作，以至于呂福貴一直在別人家住宿。
近年母親病重，一直癱瘓在床，呂福貴家的壓力已經(jīng)沒有大人扛，全都壓到呂福貴身上。
他是壞孩子，自己也知道。
沒有親戚愿意幫助他，沒有人愿意體諒他。這是正常的，誰讓他做了那么多錯事。
莫陸離默然無言，他不想說出原諒呂福貴的話，畢竟呂福貴讓他的童年蒙上了一層永遠都擦不下去的陰影。
三年折磨，對于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是何其不幸，爺爺奶奶已經(jīng)年邁，莫陸離更不能給他們添加煩惱。
所以莫陸離左腳踏出。
就像那天使用靈威教訓呂福貴一樣，他使用靈威跑了。
沒有說一句話。
是的。
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因為我也有與你相似的痛苦。
但我不能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
……
后來，莫陸離知道，林報輝是北素光輝區(qū)的靈界負責人。
林報輝在莫陸離畢業(yè)后為他申請了靈界負責人協(xié)助的身份，只要莫陸離以后大學審查通過，就能每月領一部分工資。
“普通人犯法會由普通人去抓，拾靈者犯法就要由拾靈者去抓。在絕大部分拾靈者害人案件中，我們無法通過常規(guī)手段去分辨案件類型，所以涉及生死的案件都要靈界負責人跟隨督察?！?p> 經(jīng)過林報輝心理協(xié)調(diào)，莫陸離對自身靈威也并沒有像以前那樣排斥，開始化為己用。
當然，莫陸離上的初中和普通人上的初中不一樣了。
在君貫，初中完全不教靈界知識，甚至你讀到博士都可能對靈界都一無所知。
而在天素，僅大學時學習微薄的靈界常識，至于從小抓靈界知識的國家……有，但少。
靈界知識對于科研人員與拾靈者來說很重要，這是窺探世界真實的鑰匙。
靈界知識分三個科目。
靈界歷史，靈界理論研究，靈界實踐學。
在兩千年前，一位名為“聶圣”的古人通過研究人類生命逝去的過程，捕捉到“靈威”存在。
人類無法創(chuàng)生，就是因為缺少靈威。
普通人的靈威會逐漸從盛年走到衰敗，直至死亡。
這和世界的構(gòu)成有關(guān)，世界會壓縮每個人的靈威，逼迫靈威不斷喪失生機。
經(jīng)過數(shù)十年反復常識，他最終模擬出一個循環(huán)圈——類如大自然的物質(zhì)循環(huán)的循環(huán)圈，他種下一棵小樹當做承載物，以自己作靈威的供給者。
誰知小樹被連根拔起，在聶圣面前消失不見了。
而聶圣，能夠控制自己的靈威，他，也就是這世界的第一個拾靈者。
隨后，他失去的靈威被循環(huán)圈吸收，他的身體也開始與靈威融合，到最后，他成為了靈界的一部分。
而這，是拾靈者向靈者質(zhì)變的過程。
靈威在虛實世界游離，不會被輕易殺死。
成為靈者后體內(nèi)靈威還在緩慢流失，這時靈威卻沒有絲毫進步的趨勢，于是聶圣開始吸收起別人散出的靈威……
也是從他吸收他人靈威那天開始，靈界也開始吸收這世界空氣中游蕩的靈威碎片。
一般情況下，靈威在空氣中三天左右就會消失，只有通過繁衍或者上億年的物質(zhì)沉淀才會自然產(chǎn)生。
但靈界將靈威封存，不斷壯大，到最后，讓聶圣的靈威不再流逝。
聶圣震驚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已經(jīng)獲得永生！
而且他感覺自己異于常人，強大無匹。
而這，便是靈者之后晉升成為半神的過程——融入靈界，永生不死。
這份喜悅沒多長時間就蔓延到各個國家。
但不過三個月，世界各地就出現(xiàn)拾靈者和怪物。
災難。
殺傷搶掠。
戰(zhàn)火頻頻。
而同時，靈界的弊端也顯露出來。
吸收他人靈威會讓自己的理智逐漸崩潰，變成只由下意識思想支配的怪物。
起初二三十年問題還不算嚴重，但當靈界徹底覆蓋世界后，幾乎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有靈界的存在。
靈界徹底步入眾人視野是從聶圣由半神再到真神開始的。
他瘋了。
聶圣瘋了……
凌駕眾生的力量讓他徹底瘋狂，人性就像堤壩，被螞蟻啃食的崩潰。
只要一小洞，堤壩就能被徹底沖毀。
也沒過多久，聶圣就被幾位新出現(xiàn)的真神誅殺。
從那起，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
戰(zhàn)爭持續(xù)三十五年，世界五分之二的人口因它消失。
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就是有人獲得了超越真神的能力。
據(jù)推測，超越真神的人在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位，具備唯一性，因此真神之上的人類也被稱為“唯一真神”。
唯一真神被號為神祖，在天素以東一塊大路上建立王朝，同時分出一部分靈威將靈界鎮(zhèn)壓在意識沙漠中，雖然無法解決靈界問題，但那些怪物如今也絕不輕易出現(xiàn)。
神祖的統(tǒng)治持續(xù)千年，直到有一天，上百位真神反叛，刺殺神祖。
當然，最后只有八位真神活下來，而沒有刺殺神祖的統(tǒng)治階層選擇逃難，又跑到另一個大陸建立自己的政權(quán)。
又經(jīng)過幾十年動蕩，世界安定。
可笑的是，舊神時期的余孽如今尚存，盡管人類聯(lián)合還是有斬草除根的能力，但因為領土糾紛和過往恩怨，聯(lián)盟始終未曾真正確立過。
舊神余孽建立新神山，大陸南部新大地人民聯(lián)邦成立，抵御新神山。
而這，也是新神歷的開端。
因此，靈界歷史分為三個時期：黑暗時代，舊神時期，新神時期。
……
……
時過境遷，莫陸離大學畢業(yè)，不過沒有成為在體制內(nèi)工作的人員，而是在北素開了一家不大的委托所。
而世人逐漸淡忘莫歸去所做的一切惡事，有人甚至不知莫歸去的死亡，如不仔細回想，恐怕都不知距離那場血案已經(jīng)過了十余年。
就像那句話所描述的一樣，“一切都會過去的，時間會沖刷一切”。
莫陸離已經(jīng)是一位靈者，什么時候成半神他不知道，也懶得去想。
他這家委托所，沒什么人來往交易。
但莫陸離不指望這委托所賺錢，畢竟現(xiàn)在都有事找警察，誰會去走這么不正經(jīng)的路子。
所以莫陸離看到過的大部分委托是打探情報，抓情婦一類，而這類委托莫陸離是理都懶得理。
最有意思的是，竟然有人覺得他這里是不法出售軍火的黑社會窩點……把委托所舉報了。
只能說世事無常。
半年了，莫陸離基本沒怎么開張過。
委托所開在繁榮的商業(yè)街，錢？莫陸離不在乎，在高中時期，莫陸離就幫北素政府抓了一名在逃殺人犯。
靈者。
然后在莫陸離的要求下，北素政府把這個小店鋪送給了莫陸離，也就是現(xiàn)在的委托所。
莫陸離在閑暇時間也會賺點小錢，自己生活完全夠用，所以也沒什么可擔憂的。
因為委托所不開張，莫陸離也不想做那些骯臟之事。
經(jīng)過深思熟慮，半年后，莫陸離委托所開發(fā)出新業(yè)務。
這項業(yè)務和他本人的靈威特質(zhì)有關(guān)——讀取過去，修改意識。
這世界能夠改變?nèi)祟愐庾R的，只有靈威與時間。
在當初靈界誕生時，所有的過去都被靈界記錄儲存，埋藏在靈界深處，就連半神也不敢深入查看。
而莫陸離生來就仿佛和靈界親切，能夠通過人的意識調(diào)取出曾經(jīng)，然后與休眠的意識溝通。
這也就代表著，就算是昏迷將死之人，莫陸離也可以幫助他的親屬帶話。
這項業(yè)務推出的最大難點就是如何讓別人相信莫陸離能做到，而不是一個騙子。
于是，莫陸離向政府申請證書。
啊對……證書。
經(jīng)過天素官方認證，莫陸離的服務業(yè)務有效，不是忽悠人，大家可以放心消費。
但因為這業(yè)務的特殊性，莫陸離必須對在客戶記憶里所看到的一切閉口不提，為此保密。
這證書一貼大門上，客流量就上來了。
與想象中的不同。
穿梭各個記憶，莫陸離看到的大多都是平淡無奇的一生。
莫陸離從小就有坐下來靜靜看故事的習慣，可能這也是他的樂趣之一。
只是，他對那些人保持著尊敬。
也不需要合同去束縛莫陸離什么，莫陸離在看過一段段人生后，對生命的敬畏，會促使他不會把看到的那些當成飯后談資。
尋云寫的文章始終在莫陸離腦海中不曾遺忘，可以說對他影響極為深遠。
莫陸離如今對此又有更深的見解——尊重自己人生之后，就要尊重其他人的人生。
這些年，有人想成為歌唱家，但家人要求他有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于是放棄了夢想，在死前找到莫陸離，請求幫忙修改記憶，他一生對得起很多人，就是想成為一位歌唱家……
也有人夢想著創(chuàng)業(yè)，但到了晚年還未成功，到最后熱血冷卻，回顧一生失去許多愛的人，最后請求莫陸離，讓他擁有一個放棄夢想，享受家人愛的一生。
很可笑，是吧。
但類似的委托，莫陸離見過很多。
每經(jīng)歷一些，莫陸離便越明白生命的意義。
他的父母并未告訴他何為愛情，友情，親情，沒告訴他人為什么活著，或是該擁有怎樣的價值觀。
但莫陸離自己找到存在的意義，那是拿上萬噸黃金也換不到的醒悟。
又過去幾個月，莫陸離委托所第一位員工上班。
此人姓江名穗白，年十九，那時莫陸離二十四，高此人五歲。
江穗白是一孤兒，跟隨林報輝抓非法雇傭童工時莫陸離見到了他，那時的江穗白才十二。
等到江穗白十九歲時，他來到莫陸離的委托所工作，負責情報整理財務報告，還有掃地拖地。
江穗白是拾靈者，當然，如果不是拾靈者的話莫陸離也不敢用。
莫陸離偶爾要去幫北素公安局抓一些在逃通緝犯，時間一長，很容易遭到報復。
而且因為新業(yè)務，周圍人都知道老板是一位靈者，也會有委托解決靈界事務的請求上門。
在這些委托里，如果莫陸離對哪個感興趣，莫陸離就會斟酌著接下來。
所以啊，如果店員連拾靈者都不是，恐怕自保都成問題。
江穗白的靈威說來也有趣，叫“偷梁換柱”。
用途很多，比如拿酒瓶子換對方的臟器。
當然，拾靈者刺殺他的話，那位拾靈者必死無疑，但靈者刺殺……江穗白也只能重傷對方，然后英勇就義。
畢竟靈者難殺，在靈界有存檔的，臟器丟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對，存檔，業(yè)內(nèi)都這么叫靈者的自我修復能力。
江穗白跟隨莫陸離一起進入他人意識，久而久之，他也被莫陸離影響了。
在小時，他就感覺莫陸離與其他人不一樣，他的想法似乎都與眾人脫節(jié)。
所以江穗白小時候便與莫陸離很合得來。
至于莫陸離那位殺人犯父親，最初江穗白還因為這件事怕過莫陸離一段時間。
但時間長了江穗白發(fā)現(xiàn)莫陸離還是那個莫陸離，也就沒什么可怕的。
新神歷941年10月某日。
莫陸離正悠閑的躺在床上聽新聞。
“新大地人民聯(lián)邦政府第四次提出求和提案，君貫鈞壓多方不滿，表示此乃對抗舊時代關(guān)鍵時期，我們嚴厲譴責新大地人民聯(lián)邦求和派的行為，前輩的犧牲不能忘卻，決不能在我們這一代向新神山投降?！?p> “……”
第四次……
莫陸離輕笑。
上一次是五年前吧……
因為千年前沒能把神祖那一脈根除，在西方大陸北部仍存在著新神山這么一個勢力。
而在大陸南部，則是多國聯(lián)盟的新大地人民聯(lián)邦。
因與新神山多次對抗，新大地人民聯(lián)邦經(jīng)濟曾險些從第一掉到第二。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實際上，近年來新大地人民聯(lián)邦的經(jīng)濟確實不像以往充滿活力。
“鐺鐺鐺鐺鐺……”
門鈴發(fā)出脆響，發(fā)瘋搖晃，鈴旁瓷娃娃都被震得面部抽搐。
客人被嚇得不輕，臉色煞白，左瞧右顧不知所措。
莫陸離扶額，隨后面向江穗白冷著臉說：“江穗白，以后你要是再讓我聽到這個鈴聲……我就讓你腦袋嘗嘗光槍?！?p> 江穗白縮了縮脖子，委屈道：“這次真不是我換的！”
江穗白一邊說著，一邊端杯剛晾好的紅茶放在迎客桌上，江穗白隨后說：“嚇著你了不好意思，來來來，喝杯茶，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說?！?p> 來者是一位中年男人，他面色蒼白，聽到江穗白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時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莫陸離懶得聽江穗白的解釋，這家伙成為拾靈者后腦子反而不好使了，每天在委托所閑的沒事干就在委托所“裝修”一些奇怪的物件。
要知道，上次這鈴聲把一個孩子嚇哭了，莫陸離廢了半天才把那孩子哄好。
“您是遇到詭異事件了是嗎?！蹦戨x見男人一時說不出一句完整話，就自己先幫他把他想說的說出來了。
“?。繉Α蹦腥算等?，好像我來委托所就是因為這個吧……
“而且最近沒睡好覺？”莫陸離又問。
“嗯。”
“……”
莫陸離在迎客廳轉(zhuǎn)了兩圈，然后坐在長凳上，指著對面長凳，說：“你先坐?！?p> 男人再次四處環(huán)顧，接著便坐在長凳上了。
莫陸離雙手交疊，托著腦袋，審視起中年男人來。
此時莫陸離的雙眼已是濃郁的金色，不過男人眼神剛好錯開莫陸離的眼光，并沒有看到這幅畫面。
仔細端詳一陣……
莫陸離攤手，
然后，
敲了敲桌子，
身體前傾，
開口問道：
“你，以前殺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