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墨雪的身份
高高的臨確城映入眼簾,堅挺的城墻之上,軍士的長槍耀然而立,無數(shù)戰(zhàn)旗迎風(fēng)飛揚。
一支兵團(tuán)鏗鏘行進(jìn),正是回城復(fù)命的蘢甲軍和北線新兵團(tuán),為首兩員戰(zhàn)將,各著墨綠和黑色戰(zhàn)裙,則是蘢甲統(tǒng)領(lǐng)葉楓和黑旗參將賀蘭峻。
在他們的隊伍旁邊,還有一支百人隊,昆凌守備軍戰(zhàn)服,簇?fù)碇鴰纵v蓋著白布的平板馬車。
旗語揮動,城門洞開,當(dāng)葉楓和賀蘭峻踏入臨確之時,城門軍士轟然向大軍團(tuán)統(tǒng)領(lǐng)低身行禮,“叩見葉將軍!”
邊關(guān)要塞剛陽彪悍的氣息迎面撲來,營房綿延,甲器森涼,走在大隊蘢甲隊伍之間的昆凌守備軍忍不住心中發(fā)寒。
百里洪的眼皮也不由跳了跳,突然間有些后悔自己做出的這個沖動決定。看了一眼他身邊的甘魁,后者的臉色已經(jīng)白了。
兩天前,當(dāng)他們離開那片村子之后,百里洪越想越是光火。
調(diào)動了守備軍,威風(fēng)凜凜地打算給北線新兵和那些刁民一個教訓(xùn),結(jié)果不但無功而返,甚至被一個看上去還沒成年的新兵蛋子壓了氣勢,若不是見葉楓和賀蘭峻寸步不讓,若不是蘢甲騎兵隊悍然出場,至少他會當(dāng)場一刀劈了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心里本就憋著惡氣,再加上甘魁在一旁不停煽風(fēng)點火,百里洪于是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到臨確城找南懷安要個說法。
盡管知道自己并不占理,但他也知道,南懷安向來不愿介入州郡事務(wù),單憑北線軍無令插手昆凌軍政一條,他就站住了腳跟。
至于身在臨確城的大公子南江風(fēng),作為養(yǎng)子,行事素來謹(jǐn)慎,這件事即便打到國公府,憑著他百里家族的勢力,南家三爺?shù)闹С?,北線軍也占不了多大便宜。
何況,南懷安和南江風(fēng)又真愿意把事情捅到國公爺面前嗎?
當(dāng)然,他還是做了一番準(zhǔn)備,比如那平板馬車上帶來的十余具尸體——那可是北線軍殺人的“罪證”!
之所以來臨確城,其實他心底里還埋著另一口惡氣:南懷安,你此前拒絕我加入北線軍,今天我便打到你的眼前,看是你一個生母寒賤的公府庶出子厲害,還是我百里家族的嫡公子尊貴!
第二日一早,點齊一百精銳,帶著那些尸首,他來到了北線新兵團(tuán)駐地,告訴賀蘭峻,他要隨他們同入臨確城,向北線總指揮當(dāng)面求教。
“百里參軍請隨意?!辟R蘭峻一句簡單的表態(tài),倒有些出乎百里洪的意料。
在他的預(yù)想之中,賀蘭峻想來并不愿把事情鬧到這般天地,結(jié)果自己事先準(zhǔn)備的一番義正言辭的說辭,包括以此迫對方交出那些帶頭跟他作對的北線新兵的打算,特別是那個叫墨雪的家伙,竟然全沒用上。
留韓烈的騎兵隊駐兵孟虞,保護(hù)那些被燒了村子的百姓,蘢甲與新兵團(tuán)合兵一處,帶著百里洪和甘太守的公子,啟程回返臨確,連招呼都沒跟太守甘慶和昆凌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劉陽打一個。
※
南懷安大將軍駐地,值崗軍士挺拔肅立,冷冷地看了一眼昆凌守備軍,誰都沒搭理他們。
有軍士告知葉楓和賀蘭峻,大將軍正在召開軍議會,兩員戰(zhàn)將于是靜立帳前,等待傳喚。
百里洪命人將那十幾具尸體搬了下來,在地上擺成一排,心里又將醞釀的說辭反復(fù)琢磨了一遍。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甘魁已經(jīng)站的腰酸腿疼,一名軍士終于走了出來,對葉楓和賀蘭峻躬身道,“大將軍請兩位將軍進(jìn)去?!?p> 回過頭對隨他們一道至大將軍駐地的那二十幾個去村里救火的新兵看了一眼,葉楓一句簡單“放心”,讓新兵們的心里都暖洋洋的。
百里洪則整了整衣服,帶著甘魁隨葉楓和賀蘭峻走進(jìn)了北線總指揮官的中軍議事大廳。
高闊的軍議大廳,一身軍常服的大將軍南懷安獨坐于正中主位,十余名將級武官戎裝佩劍,兩廂站立,居首者正是黑旗統(tǒng)領(lǐng)、公府大公子南江風(fēng)。
“末將葉楓、賀蘭峻叩見大將軍!”分戰(zhàn)裙單膝跪倒,兩員戰(zhàn)將恭聲道。
向身邊的表哥偷偷看了一眼,見百里洪依然挺直站立,甘魁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強忍住屈膝的下意識。
“稟大將軍,蘢甲完成昆凌操演,回城復(fù)命。蘢甲副將韓烈率騎兵團(tuán)因故暫留昆凌孟虞界,末將未及請命,請大將軍治罪!”葉楓說罷,將軍報高舉過頭。
“稟大將軍,賀蘭峻奉命領(lǐng)新兵團(tuán)輔助昆凌荒墾及春耕期滿,回城復(fù)命。末將履職期間,未能盡責(zé),又勞蘢甲騎兵團(tuán)暫留昆凌孟虞界援手,請大將軍治罪!”賀蘭峻也雙手呈上軍報。
亞述從兩人手中接過軍報,奉至南懷安面前。
南懷安展開軍報,一邊低頭瀏覽一邊隨口問道,“百里參軍來此,所為何事?”
語氣平常,也沒抬眼瞧他們,但那種淡然中自帶的威勢,依然令人瞬間呼吸不暢。
“百里洪見過懷安大將軍?!卑倮锖楣硇卸Y,身邊的甘魁更是一躬到地。
冷冷地瞥了甘魁一眼,百里家的公子抬起眼眸,盡管一顆心跳的厲害,但還是以那種門閥世家特有的傲慢,直視著那位聲名顯赫的北線總指揮。
“末將此來,確有要事。斗膽請大將軍移步帳外一觀,末將自會向您稟個分明,屆時,還望得大將軍公正決斷!”
“也好。”南懷安淡淡道,直至看完軍報方才抬起眼簾。
站起身,南懷安緩步邁下臺階,在經(jīng)過葉楓和賀蘭峻的時候淡聲說了句,“起來吧?!?p> 一眾戰(zhàn)將跟著南懷安走出軍議大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蓋著白布、排成一排的十幾具尸體。
二十多個帳外候命的新兵急忙跪在了地上,一下子見到大將軍和這么多將級武官,他們的心里既是緊張又是興奮。
“大將軍。大公子?!卑倮锖槠椒€(wěn)了一下氣息,向南懷安和南江風(fēng)各施一禮,朗聲道,“末將告靖北北線軍蘢甲統(tǒng)領(lǐng)葉楓葉將軍,黑旗參將、北線新兵團(tuán)帶兵將軍賀蘭峻賀蘭將軍,縱容手下,袒護(hù)暴民,草菅人命,插手昆凌軍政!”
南懷安和南江風(fēng)未動聲色,身后的一眾戰(zhàn)將卻相互對視了一眼,有人皺起眉頭,有人的眼中卻現(xiàn)出了一抹戲謔。
“你們都起來吧?!蹦蠎寻矝]有理會百里洪,只是對新兵們說了一句,目光隨即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百里參軍這話怕是在說你呢吧?”
新兵之中走出一人,正是墨雪。
在眾人聚焦的目光下,他穩(wěn)步上前,再次單膝跪倒,嘴巴里說出的話卻讓一些人頓時瞠目結(jié)舌。
“末將南江雪,叩見大將軍!”
末將?南江雪?
新兵們覺得自己的腦子有些發(fā)蒙,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一時想不明白。
甘魁的喉嚨里發(fā)出一個響亮的吞咽口水的咕咚聲,慌張地看向他的表哥,卻見百里洪也已瞬間白了臉。
葉楓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墨雪,又朝賀蘭峻看去,后者朝他抱歉地點了點頭。
“起來吧。”南懷安道。
“謝大將軍!”站起身,南江雪信步穿過那些尸體,走到了南懷安和一眾戰(zhàn)將之前。
“大伯父,請容侄女問百里參軍幾個問題?!币槐?,女子不再自稱末將,對南懷安的稱呼也從大將軍改成了大伯父,一眾戰(zhàn)將心里清楚,她再次開口的身份,已不再是北線軍參將,而是靖國公南懷瑾的嫡長女,那個手掌雙色令牌,具有軍政臨時處置權(quán)的“北地大小姐”。
南懷安點了點頭。
轉(zhuǎn)向身體僵直的百里洪,北地大小姐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那笑容就像那晚的笑容一般好看。
千百個念頭沖入百里洪混亂的腦海,最后恐怖地停頓在一個清晰的畫面上。
“毀踏民田,放火燒村,參軍大人難道沒什么交代?”滿臉灰垢的新兵揚起臉。
“小子,便是如此,你們能奈我何?”他自己的回答。
然后,響亮的鞭聲,那新兵軍服上瞬間破開的裂痕,以及他臉上現(xiàn)出的那抹笑容。
“大小姐!”噗通一聲,百里洪雙膝跪倒。
作為百里世家的公子,他曾經(jīng)見過南江雪,彼時她還是個少女,也不曾單獨說話,如今兩年過去了,而那晚她又是滿臉黑塵,他斷然想不到那一鞭子是抽在了誰的身上,如今悔之晚矣。
若說甘魁和許多北線戰(zhàn)將只是從傳聞中得知這位大小姐的威勢和手段,他可是親眼見過,她是如何輕描淡寫地收拾了南家三爺?shù)牡兆雍蛶讉€望族權(quán)貴子弟,既而國公爺震怒,并很快拋出了整飭風(fēng)氣的一紙政令。
見表哥嚇成了這樣,甘魁也趕緊跪伏于地,身體忍不住發(fā)起抖來。
“百里參軍,”南江雪低頭看著百里洪,語調(diào)波瀾不驚,“這些人是誰殺的?”
“是……是……”到底怎么答,百里洪的腦子飛快地旋轉(zhuǎn)著。
“說實話?!北鶝龅穆曇魪念^頂傳來,百里洪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們是……是監(jiān)獄里的死囚……”百里洪咬牙道。
一眾北線戰(zhàn)將則紛紛對視了一眼,臉上現(xiàn)出鄙夷的神色。
“村里的火是誰放的?”南江雪再問。
“是甘魁?!?p> “表哥!”跪在一旁的甘魁忍不住喊了起來。
“末將沒有出言阻止,末將該死!”不理會甘魁,百里洪叩首道,“末將以為……”
“他們可是暴民?”第三個問題,直接打斷了百里洪待欲做出的解釋。
“不是……”
“新兵團(tuán)和甘魁因何起了沖突?”
“因甘魁縱人踏毀新兵開墾的田地。”
“表哥!”甘魁再次嚷嚷道。
“閉嘴!”百里洪低聲喝道,心里恨透了這個惹是生非的家伙,但腦袋卻始終沒敢抬離地面。
“那田地是誰的?”南江雪沒理會甘魁,只是繼續(xù)問道。
“是村里……那些百姓的?!卑倮锖榛卮?。
“昆凌的軍政,我,可能插手?”
“大小姐開恩!”百里洪顫聲道。
“那我再問你一遍,毀踏民田,放火燒村,參軍大人難道沒什么交代?”
還是當(dāng)初的那句話,如今聽起來,竟令人如此的毛骨悚然。
百里洪哪敢回答,砰然叩首。
“百里世家,享幾世尊榮,你領(lǐng)銜參軍,執(zhí)一方兵馬,做出這樣的事情,又跑到臨確城來耀武揚威,顛倒黑白,還有臉讓我開恩?!你是當(dāng)北線軍軟弱,還是當(dāng)國公府是瞎子?!”
聲音陡然提高,南江雪的雙瞳已射出了兩道寒芒,即便百里洪不曾抬頭,都能感受到那種迫人的凜冽,頭上的冷汗大顆滴落。
“或者這些,”女子的聲音稍稍轉(zhuǎn)和,但說出來的話卻字字驚心,“你百里氏全然沒放在眼里,我三叔若是知道,怕是也容不得你們吧!”
這哪里還是針對他本人,這是把百里家族一并牽扯了進(jìn)去!
百里洪聽的面如土色,他膝行幾步,一個頭砸在南江雪腳前。
“大小姐!大小姐明鑒,百里氏久沐恩澤,深受公爺教誨,縱是不才,但對公府的忠心,天地可鑒,都是末將罪該萬死!是末將不查實情,做事輕率……”
“不查實情,做事輕率?”南江雪打斷百里洪,冷笑道,“你再說一遍!”
“末……末將最初確實不知北線軍因何與太守府沖突,也沒問……問明原由,就莽撞行事,以致犯下大錯……”
“表哥!”甘魁見百里洪一味撇清自己,頓時急了,“你當(dāng)初不知,事后不也知道了?你還說那又怎地,別說是北線的兩個什么將軍,便是南懷安……大將軍和大公子,又能把你怎樣。這些死囚,不也是你說要殺了帶過來的嗎?”
“你……你……”百里洪的一張臉扭曲起來,“大小姐,莫要聽甘魁胡說,他仗著他父親的權(quán)勢,在昆凌向來欺壓百姓,無惡不作。末將正是受了他的蒙蔽和蠱惑,才會一時昏了頭。求大小姐看在百里氏歷代忠心,饒了末將這一次吧!”
“我欺壓百姓,無惡不作?”甘魁怒道,“我甘家還不是得看你百里家的臉色行事?你當(dāng)初想到臨確城來混軍功,被南懷安大將軍拒絕,因此懷恨在心,不是一直惦記著想找機會報復(fù)北線軍嗎?”
“你胡說!”百里洪氣的渾身發(fā)抖,若不是畏懼南江雪,兼還守著門閥公子的那絲體面,早就跳起來把他那個表弟活活掐死了。
眼見南江雪長身而立,看著兩人惡言相向,斗成一對烏眼雞,北線戰(zhàn)將在幸災(zāi)樂禍之余,都不免對南江雪生出了一種非常真實的敬畏。
“沒讓你來臨確城,你還真該感謝我大伯父?!蹦辖┏秳恿艘幌伦旖牵胺駝t,你早就是具尸體了!”
這話說的確實不錯。
南懷安雖然不愿計較別的事情,縱是翼城太守拒不配合北線供給,甚至還要他牽扯精力穩(wěn)定后方時,他都沒說什么,但若在他轄內(nèi)犯事,那就是找死了。
“末將不敢!”百里洪再次叩首,他不再理會甘魁,只是反復(fù)求肯著,“末將一時昏頭,大小姐饒命!”
“一時昏頭?打我那一鞭子之前,你是怎么說的?”
一陣風(fēng)過,百里洪只覺得體內(nèi)的每一根血管都已凍結(jié),渾身上下一片冰冷。
“怎么,那小子還打了大小姐一鞭子?”夏之嵐低聲問賀蘭峻,見他點頭,一旁的沙加都忍不住咧了咧嘴巴。
“報!”就在此時,一名軍士飛奔而至,“啟稟大將軍,翼城太守甘慶,昆凌守備軍統(tǒng)領(lǐng)劉陽城外請見!”
飛翔的鼴鼠
******** 葉楓:賀蘭你這個臭小子!害死我啦! 賀蘭峻: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