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太后來訪
第二日,一輛馬車停在了南園門口。
馬車是一般官宦人家常用的樣式,沒有府牌,車邊的隨從也僅有幾人,但來訪者的身份卻非同小可。
將來人迎入園內(nèi),南江雪率眾人雙膝跪倒,恭敬叩首,“臣南江雪,參見太后?!?p> “平身吧。”太后長孫容惠伸出手,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身邊的曲姑姑忙走上前去,將南江雪扶了起來。
“謝太后?!蹦辖┢鹕?,太后則攜了她,在佑晴的指引下向正廳走去。
“不必這么拘束,哀家與你也不是陌生人。上一次咱們見面,還是四年前吧?時間過的可真快,一晃當(dāng)年那個金殿之上繪出雙紅七彩的小姑娘,如今已經(jīng)是赫赫有名的靖國公了?!?p> “臣慚愧?!蹦辖┪⑽⒋故?,“太后但有吩咐,喚臣前去便是,如何能勞動太后這般走動,臣實在惶恐萬分。”
“能出來走動走動,哀家也歡喜的很。莫說是你,就是哀家,在皇宮里有時都覺氣悶?!碧笮Φ溃芭硕嗟牡胤绞欠且捕?,皇帝忙于朝政,又要平衡后宮,實有很多無奈,昨日任妃的事,讓你受委屈了,哀家這個做娘的,代皇帝向你賠個不是?!?p> “太后……臣怎敢!”南江雪不由停住了步子,再次跪倒在地。
“快起來?!碧蠛Ω┥?,拍了拍南江雪的肩臂,“這般跪來跪去的,咱們還怎么說話?”
一時進了正廳,太后賜了座,佑晴奉茶后便立在了南江雪身后。
南江雨和以寒不在,墨碣和小五也沒有跟進去。
太后穿著一件藏青色繡有暗紋的裙裝,梳著普通貴婦的發(fā)飾,溫和的微笑始終掛在臉上,這讓這位天元最具權(quán)勢的女人看上去少了幾分威嚴(yán),多了幾分慈愛。
她打量著眼前的南江雪,仍是記憶里簡單素凈的穿著,沒有華麗隆重之感,卻依然能在一瞬間抓住人的視線。
她的容色美麗如昔,微垂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漂亮的弧行,雙手交疊置于膝上,平靜謙謹,可讓人感到的卻是統(tǒng)兵的上位者骨子里帶出的一種氣質(zhì)。
長孫知道,她不同于任何一個女子,這位久居高位的北地大小姐,自幼接受中原的良好教育,卻也擁有著北戎的灑脫不羈,年紀(jì)輕輕,見過親者紛爭,浴過烈烈戰(zhàn)火,建過赫赫功勛,這一身的氣度風(fēng)華即便收斂,也遠非常人能比。
而身為一言九鼎的北地之主,在世人頂禮膜拜的皇權(quán)威勢面前,她也不會感到多么的誠惶誠恐,因此,對于她今日所表現(xiàn)出的這種尤其的恭敬,她還是領(lǐng)情的。
“你到祇都也有一段日子了,照理哀家早該見見你的。于公,你是保我北地安寧的功臣,于私,若不是當(dāng)年你把雪心草贈予皇帝,哀家這身體怕是撐不過去了呢。”太后的口氣越發(fā)慈和,“只是皇帝有顧慮,怕哀家給你帶來壓力?!?p> 南江雪望向太后,多年以前雪歸山上的那幕情景仿佛又浮現(xiàn)在眼前——被人追殺的倔強少年執(zhí)意要上山采藥,說雪心草能救她母親的性命,于是女孩把自己費盡辛苦得來的雪心草大方地送給了偶遇的少年。
她還記得雨過天晴,他朝她露出的那張明亮的笑臉,當(dāng)他們再次相遇時,就是那陽光般的笑容讓她一下子認出了他。
“那一年瑄兒大概是十五歲吧,回來之后便跟哀家說起了雪歸山上遇到的你,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你就走進了他的心里,這么多年,廟堂艱險,朝局變幻,他卻始終不曾把你忘記?!碧蟾袊@道。
“他的這份心意,哀家最是清楚,而你,本是個天高云闊的女子,愿拋開一切隨他來到祇都,哀家也打心眼里替他歡喜?!?p> 南江雪依然微垂頭并沒答話,太后輕輕一笑,繼續(xù)說道,“皇家看上去煊赫無比,然江山社稷,百姓廟堂,都壓在皇帝一肩,卻也有諸多無可奈何。”
“再則,后宮雖有妃嬪,但真正能理解他的又有幾人?真正能走進他心里的,讓他不那么孤獨的,只怕根本沒有?!?p> “只是,妃嬪們也有她們的苦衷,她們花一樣的年紀(jì),從閨閣進入深宮,希冀皇帝的寵愛,希冀為家族帶來榮耀,也是人之常情。哀家也曾為人妃子,深知在這繁華的殿宇里,明爭暗斗,在所難免?!?p> “哀家早年的病,便是當(dāng)年權(quán)傾后宮的韋貴妃下的手,先帝雖然心有懷疑,但因韋氏勢大,也只是當(dāng)做不知,雪歸山上行刺瑄兒的死士,多半跟她脫不了干系。只不過……許是先帝天生涼薄,又或是對哀家也并沒有幾分真心罷了?!?p> “娘娘……”聽太后這樣說,曲姑姑忍不住出言勸阻道。
“沒關(guān)系,這些事哀家悶在心里也是難受,此處又沒有外人?!遍L孫太后朝曲姑姑擺了擺手,“眼見哀家重病難愈,備受折磨,瑄兒私自北上尋藥,機緣巧合,在雪歸山上遇到了你,也因此救了哀家的命?!?p> “都道是天家無情,但瑄兒卻是個曉大義、重感情的孩子,韋貴妃和當(dāng)年的三皇子支持南懷仁北地作亂,瑄兒一直甚為憂心,決意無論如何也要相助于你,哪怕戰(zhàn)死極北。”
“那是一段大潮洶涌、風(fēng)聲鶴唳的日子,朝堂紛爭,兄弟反目,圣心莫測,其間的兇險涉及到他的生死和很多人的腦袋,可哀家從一開始就不曾后悔當(dāng)年支持他的選擇?!?p> “太后恩德,臣銘記在心。”南江雪低首說道。
“孩子,哀家說這些,并不是想你如何感恩戴德?!碧蠛u了搖頭,“身為皇族,哀家相信南懷瑾的忠誠和眼光,他能把靖北鷹符傳給你,必定有他的道理,你也終是不負眾望?!?p> “而身為母親,哀家愿意成全兒子的這番心意,若他當(dāng)年不曾出兵,即便做了皇帝,想來這輩子都不會安心快樂。一個母親,怎會不希望盡己所能讓自己的孩子安心快樂呢?你的爹娘,想來對你也極是寵愛,只是當(dāng)年,南公爺不得已讓你面對亂局,擔(dān)起重任。”
“如今大局已定,你的弟弟也已長大,身邊又有那許多良臣猛將,相信你爹娘的在天之靈,定會感到寬慰?!?p> “謝太后掛心。爹娘早逝,江雪和弟弟們年輕不懂事,如有不當(dāng)之處,還望太后多加指點。”南江雪道。
“哀家一個深宮婦人,何來指點。不過哀家相信,虎父無犬子?!碧蠛攘艘豢诓栊Φ溃安徽f這些了,這新茶不錯?!?p> 南江雪一笑,也端起茶盅淺淺啜飲著。
“任妃上次的事,聽說街頭巷尾有了一些議論?”太后向身邊的曲姑姑問道。
“是,老百姓喜歡道聽途說,捕風(fēng)捉影,甚至有的人以訛傳訛,搬弄是非,太后不聽也罷。”曲姑姑道,“其實,宮里也有一些傳言,只是不敢入太后的耳罷了。”
“皇宮何等地方,豈容有人亂嚼舌根?皇后也不管管嗎?”太后臉色一沉,眉宇間已現(xiàn)出多年養(yǎng)成的威儀。
“皇后娘娘自是管了的,只是任妃那里,皇后娘娘終是有些顧及的……”
“顧及任妃,就不顧及皇帝了嗎?孰輕孰重,如何能拎不清?”太后冷哼道,“傳旨下去,日后再有人在后宮胡說八道,輕者罰去掖庭為奴,重者杖斃?!?p> “是。還請?zhí)笙⑴?。”曲姑姑忙行禮應(yīng)道,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太后的臉色,“只是,若一些話傳入朝堂,大臣們?nèi)绯鲅韵嘣?,怕是……?p> “明天散朝后,讓淮峍侯進宮問安吧。”太后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遵旨。”曲姑姑不敢再多言。
沉默片刻,太后重又轉(zhuǎn)向一旁不言不語的南江雪,神態(tài)和語氣已轉(zhuǎn)溫和,“皇帝剛剛登基不久,各方勢力又盤根錯節(jié),哀家實不愿因為一些謠言非議,使得皇帝兩難,朝堂不寧。這件事,你們終是要有所決斷的?!?p> “瑄兒愛你甚深,不愿你稍有委屈勉強,哀家也不愿,只是情意可貴,哀家未曾擁有的,但望瑄兒和你能夠留住,其它事,我們總是可以想法子一起應(yīng)對的?!?p> 太后走了。馬車轆轆,駛出梅子巷。
“太后覺得,她可會入宮?”曲姑姑問閉目養(yǎng)神的太后。
“她冰雪聰明,卻也是性情中人。”長孫太后微微一笑。
※
是夜,南園。
南江雪一身白衣,在庭間將一柄劍舞的寒芒四射,一旁的廊下,眾人或坐或站,看著女子衣袂飄卷,如月光里盛放的白蓮。
“雪姐姐怎么了?”就連小十三都似乎看出了什么異樣,抬頭問小五。
“在想事情?!毙∥寤卮稹R院菩Ψ切Φ乜孔诶戎?,南江雨則立在一旁,現(xiàn)出了平日里少有的深沉。
“墨碣!”南江雪喊了一聲,墨碣沒有說話,只是抽出佩劍,縱身躍向了女子,兩柄劍錚鳴相撞,兩團身影隨即斗在了一處。
劍嘯聲聲,直沖胸臆,滿天明月輝光散落,一地落花震動飛揚。
燕京城中的言笑晏晏,雪歸山上的春夏秋冬,極北草原的金戈鐵馬……往事就在這激烈的對戰(zhàn)、迷亂的光影間如潮翻滾著。
南江雪的臉色有些蒼白,一雙黛眉輕輕蹙著,眸子在劍光下熠熠發(fā)亮。
“深宮似海,天家少情,南江雪,你可是想清楚了?”
“后妃勢力如此強大,日后這江山究竟是沈家的,還是她南家的?”
“很喜歡他嗎?”
“真的不介意他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的女人嗎?
“還會回來嗎?”
“你是那么風(fēng)彩絕代的女子,在我心中更是如珠如寶,可我,違背了當(dāng)初的諾言,身邊已有了別的女子,竟還想問問你,是否愿意跟我走,是否愿意與我,共度此生。”
“哀家實不愿因為一些謠言非議,使得皇帝兩難,朝堂不寧。”
“瑄兒愛你甚深,不愿你稍有委屈勉強,哀家也不愿,只是情意可貴,哀家未曾擁有的,但望瑄兒和你能夠留住,其它事,我們總是可以想法子一起應(yīng)對的?!?p> “你知道,我恨不能轟轟烈烈迎你入宮。”
“沒關(guān)系。怎樣都好,我只愿,你能歡喜?!?p> “這件事,你們終是要有所決斷的?!?p> ……
一些聲音仿佛就在她耳邊回響,墨碣只覺得身周突然間寒氣暴勝,眼前現(xiàn)出了漫天凌厲的光點,逼的他不得不倒退開去。
緊接著,漫天光點驀地凝成一劍破空而至,他急忙運力隔擋,再退間步伐已亂,而南江雪的長劍卻在被蕩開之后只一圈轉(zhuǎn),又閃電般直削下來,墨碣不及閃避,揮劍再擋,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摔飛開去。
劍嘯驟停,明月在天,女子長身玉立,飛花滿身。
“大小姐,無論您怎樣做,都請讓墨碣追隨在側(cè)?!蹦偬痤^直視著她的眼睛,喘息著沉聲說道。
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恭順中透著一種執(zhí)著與堅決。
女子不答,只是走上前向他伸出了手。
墨碣心中一定,抬臂握住那只白皙卻有些冰涼的手,站起身來。
轉(zhuǎn)過身,南江雪看向不知何時起一直默默佇立在不遠處的皇帝,展顏一笑。
沖天的寒氣斂去,天地間柳綠花明。
飛翔的鼴鼠
******** 終是有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