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斷箭
與此同時,南江雪下榻的殿閣里,爾燕和薛盛軟軟地靠坐在柱子前,似在熟睡,身上還被人很細(xì)心地分別蓋上了毯子,而殿閣的主人卻現(xiàn)身在了海日面前。
“姐……姐姐!”見到南江雪,海日顯得極是驚訝,“你……你不是已經(jīng)……”
“若是我說不走了,陛下可會怪責(zé)妹妹?”燭光映著南江雪精致的面龐,眸光流轉(zhuǎn),唇角微微上揚,而就是這樣一個既美麗又和善的樣子,卻令海日整張臉都變得蒼白起來。
“姐姐……姐姐……說……說什么?”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
“我是特意來謝謝妹妹的。若沒有妹妹幫忙,向陛下透露了我要借著蕭山祭祀,宮中守衛(wèi)松懈之機離開,我如何能隨王伴駕,這般堂而皇之地走出祇都?”南江雪笑的越發(fā)溫柔。
“妹妹跟陛下能這般無話不談,姐姐我著實替你高興呢。只不過這一次,你指錯了路,你覺得陛下是會認(rèn)為我騙了你,還是你有心成全我呢?”
“或者,我是不是該留封書信給陛下,請他莫要難為妹妹,畢竟你我素來親厚,你助我先是金蟬脫殼,而后調(diào)虎離山,也自在情理之中?!?p> “你……你……我……我……”海日的眼神越發(fā)驚恐,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既而絆在了榻邊,整個身體跌坐下去。
“從什么時候開始,妹妹你長出了一副如刀軟舌,游走在我跟陛下之間,左右逢源,興風(fēng)作浪?是我哪里得罪了你,還是在那后宮之中,所謂的姐妹情分,也不過是披在身上的華麗裝扮,隨時可以棄了,換了?”說話之間,她的眼中微微滑過了一抹感傷。
海日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但身體依然在微微發(fā)抖。
“讓小五幫太后調(diào)理身體,是她的授意吧?”南江雪問。
“是?!焙H胀萄柿艘幌驴谒?p> “挑在陛下在場的時候?qū)ξ艺f,是你的算計?”
“是?!?p> 南江雪點了點頭。
“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答應(yīng)?”海日顫聲問。
“不答應(yīng),怎會知道太后想做什么呢?”南江雪笑道。
“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海日咬著嘴唇看著南江雪。
“重要嗎?”南江雪看著她,“事情做多了,總會露出首尾。我不點破,你便不肯停手,是不是?”
“你不點破,是你想利用我。比如這一次?!焙H绽湫ζ饋?。
“說的對?!蹦辖┐蠓揭恍Α?p> “姐姐確實厲害。”海日把心一橫,直視著南江雪,“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姐姐,羨慕姐姐,甚至是崇拜姐姐?!?p> “姐姐是那樣光彩奪目的女子,還沒見到你時,你的傳奇便已進入了閨閣。而我的父親,在你面前,都是那樣的誠惶誠恐,百般贊譽?!?p> “你跟陛下在一起時,從不像帝王與后妃,你是那樣瀟灑、隨意,而陛下對你,總是那樣緊張,為你的一顰一笑所左右,讓人覺得,即便把全天下的女人都捧到他面前,他的眼中也只有你,我們,皇后、任妃、賀妃……所有人,不過是身為皇帝的需要,就像一份奏章,一件物事,只有你,才是鮮活的?!?p> “我很想接近你,哪怕活成半分你的樣子,在這深宮之中,抓到屬于自己的一束光??墒牵疫€沒有抓到那束光,便被丟進了暗無天日的冷宮?!?p> “姐姐你知道冷宮是什么樣子嗎?睡著骯臟的床鋪,吃著粗陋的食物,能聽到隔壁院子里被逼瘋的女人的嬉笑怒罵,在茍延殘喘中,想著自己終有一天,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那種感覺,是多么的不寒而栗!”她閉了一下眼睛,臉上露出驚懼和痛苦的神色。
“可是姐姐你呢?你錦衣玉食,前呼后擁,在跟陛下花前月下的時候,可有想起過在這皇宮的某個角落里,還有我這個叫天天不應(yīng)的妹妹!”
“你當(dāng)真相信那瞿紫粉是我下的嗎?你連任芳華的話都肯信,怎會聽不到我當(dāng)時的哭訴?只要你求陛下,我何至于趴在臟污不堪的泥地上,仰著頭去喝天上的雨水,只為能再多活上一日?是太后派了人來,我才能熬到離開冷宮的那一天?!?p> “她是害了我,但我心里最怨的,卻是你?!?p> “從那時起,我便明白,我活不成你的樣子,但我可以踩在你的身上,走到更高的位置,分走你的寵愛,不再任人欺凌。我做錯了嗎?我封了妃,得了皇子,欣芙宮花團錦簇,而你,卻跟陛下鬧到了這幅田地?!?p> “然而姐姐,你真以為只有我是離間你跟陛下的罪魁禍?zhǔn)讍幔刻蠹蓱勀?,連你腹中的胎兒都容不下,皇后不愿多管你的閑事,后宮的妃嬪,對你或敬而遠(yuǎn)之,或陽奉陰違,他們都不想看到你后宮專寵?!?p> “在北地,你是呼風(fēng)喚雨的宗主,但在這皇宮之中,你能倚靠的唯有陛下?!?p> “你一錯,將自己固步宮廷,二錯,腦子里全無后妃之德,你與陛下間的所有嫌隙、沖突,何嘗不是真實的存在?而我,不過是順?biāo)浦鄱??!?p> “你說的對?!甭犃撕H瞻l(fā)泄般的一番長篇大論,南江雪再次點了點頭,看著她的眼睛里卻現(xiàn)出了憐憫和厭倦,“想不到海將軍一個爽直漢子,竟也能養(yǎng)出你這樣玲瓏心思的女兒?!?p> “我希望你一直恩寵有加,始終花團錦簇。只是好自為之吧,你不過也是長孫太后埋下的對付我的一顆棋子罷了?!闭f著轉(zhuǎn)過身去。
“姐姐要走了嗎?”背后傳來海日的聲音。
“是啊?!蹦辖┗剡^身來,“妹妹你最好好生呆在這,一則我走了,你也去了塊心病,二則,你的小皇子這般年幼,看好了,可千萬莫要有什么閃失,畢竟,妹妹你知道太后這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心里定是不快的。在這皇宮里,知道太多終是不好,你說是不是?”說著燦然一笑。
海日陡然打了個激靈,一張臉變得慘白?!疤笤鯐馈恰悄恪?p> 南江雪掀動了一下唇角,笑容輕柔戲謔,“這樣的順?biāo)饲?,我送一份給她也無妨?!?p> ※
已入子時,蕭山以西的長峪口火把通明,跨馬持槍的御前宿衛(wèi)形成了數(shù)層戰(zhàn)圈,將十余人牢牢圍在當(dāng)中。
夜幕下,騎士默然靜立,臉色微白,復(fù)雜的目光盡數(shù)落在戰(zhàn)圈中的那個白衣女子身上。
女子不戴釵環(huán),長發(fā)高束,端坐在戰(zhàn)馬之上,對著前方丹唇輕啟,“陛下還是找來了?!?p> 沈明瑄深深凝視著她,晃動的火光在他臉上投出忽明忽暗的影子,而那雙透著悲傷與憤怒的眼睛卻閃爍著烈烈的光芒。
他逐一掃視著女子身周的那十幾個人,其中有墨碣,還有北地的鷹衛(wèi)。
是的,鷹衛(wèi),其中的兩個人他識得。
“老六一直在幫你,對不對?”許久之后,他開口問道。
南江雪沒有回答,只道,“一定要道別嗎?用這樣的方式?”
“一定要走嗎?用這樣的方式?”沈明瑄反問。
微微仰首,南江雪深深吸了一口秋夜里清冷的空氣,“我說過,再留只會傷人傷己,恐一日終會反目成仇,陛下如何不肯聽?”
“你借海日的口說給朕,朕不想聽?!被实鄱⒅?,一字一頓道。
“那么現(xiàn)在,我親口說與陛下,陛下可肯聽?”南江雪也望向他,三個字幽幽地從唇間飄出,“放手吧?!?p> 熊熊的火焰在他心中騰然燒起,可他的心卻反而變得越發(fā)空落。
他攥緊了韁繩,以至于那韁繩幾乎勒進了他的手掌。
緊抿嘴唇,他堅定地?fù)u了搖頭。“你說過,要與我共度此生,如何能夠食言?”
“抱歉了?!庇质呛唵蔚娜齻€字,卻因那語氣中帶出的真實歉意,顯得愈發(fā)冷酷決絕。
“你究竟想要朕怎樣?!”皇帝的聲音陡然提高,靜夜中似野獸的嘶吼,一張臉也在火光中變得通紅,駭?shù)靡槐娪八扌l(wèi)齊齊打了個寒戰(zhàn),然而那女子卻依舊端坐在那里,眸子清澈柔軟。
“你不能怎樣,我也不能。所以,放手吧,阿瑄?!?p> 沈明瑄輕輕閉了一下眼睛,睫毛上似有些許光亮在閃動,現(xiàn)出幾分悲苦與寥落。
“帶娘娘回去。”沉默片刻,他啞聲道,“不準(zhǔn)傷了她?!?p> 這幾乎是一道無法完成的旨意。
南江雪是什么人?指揮過千軍萬馬的統(tǒng)帥,沙場上銳不可當(dāng)?shù)奈涔?,他們這些人,都曾隨她征戰(zhàn)極北,仰視著她猩紅的將袍如招展的旗幟,如何帶?
然而,他們并沒有別的選擇。
無極劍錚然出鞘,南江雪秀眉一揚,一聲清喝,旋即馬蹄聲起,槍林?jǐn)€動,火光中,人影交雜,銳器碰撞,一幕幕,一聲聲,撞入沈明瑄的眼中,震進他的耳鼓,令他的一顆心幾乎要爆裂開來。
百人對十余人,戰(zhàn)斗激烈卻又小心翼翼,交手的雙方似是都不肯取了對方的性命,更加沒有御前宿衛(wèi)敢對南江雪動手,于是翻涌的兵刃更多地襲向了北地的鷹衛(wèi),以及緊隨在南江雪身畔的墨碣。
南江雪和墨碣自不用說,出現(xiàn)在這里的鷹衛(wèi)也都是個中高手。
一名鷹衛(wèi)避過背后襲來的敵人,馬蹄前縱,卷過斜刺里沖過來的一名御前宿衛(wèi),對方刺出的戰(zhàn)槍已牢牢握在了自己的掌中,接著更不停留,反手一揮,幾名宿衛(wèi)當(dāng)即被擊的連連后退,其中一人更是站立不穩(wěn),直接栽倒下去。
前方,數(shù)桿長槍齊齊攻向墨碣,后者身體一個圈帶,將那些長槍盡數(shù)攜于腋下,緊接著手臂一較力,持槍的宿衛(wèi)便如斷了線的風(fēng)箏紛紛飛摔開去,砸的后方一片人仰馬翻。
但即便如此,武器仍如雨點般向他招呼下去,將他逼下馬背,與此同時,南江雪也飄身而下,無極劍火光中揚起耀眼的鋒芒,與墨碣雙雙旋步,在鷹衛(wèi)的護衛(wèi)圈中形成了一個凌厲的暴風(fēng)眼。
眼見那黑白衣袂形影不離,渾若一體,沈明瑄只覺血往上沖,積聚在心中的怒火再也無法抑制地噴薄而出。
劈手奪過宋子言身上的彎弓,搭箭,滿弓,尖銳的箭尖閃動著火把紅色的光亮,瞄準(zhǔn)了墨碣的心臟。
此時的墨碣仍在激戰(zhàn)之中,耳聽得不遠(yuǎn)處有破空聲響起,卻一時無暇他顧,流星般的羽箭便在這一刻大力襲來。
“噗”地一聲,一只手陡然抓住了那枚羽箭,南江雪抬起頭,眸光穿過揮舞的兵刃,也如箭矢一般直直射向了手執(zhí)彎弓的沈明瑄。
那是一種可怕的眸光,森涼,凜冽,翻涌起錯愕與忿然,令沈明瑄的手忍不住顫了一顫。
像是覺察到了什么,四周晃動的人影和武器的亮光都慢了下來,人們紛紛朝這邊看來,見女子兀自握著那枚箭靜靜而立,夜風(fēng)吹舞著她的白衣墨發(fā),火光照不明她的面容。
似是許久,又仿佛只在片刻之后,她的唇角突然彎起了一個沒有溫度的弧度,眸中已是一片平靜。
揚手拋飛了箭矢,但見華光一閃,女子手中的無極劍狠狠斬下,月亮突然躍出云層,白色的月光里,那枚箭矢被決然劈成了兩段。
與此同時,她腕上的一條手釧驀地斷裂開來,紅色的寶石閃動著艷麗的光澤,隨著那兩段箭矢洋洋灑灑,像是誰心頭的血,在沈明瑄的瞳子里無限放大,最終全部墜落下去。
天地間恍若一時失去了聲音和色彩,人們都有些發(fā)愣。
而便在此時,女子一聲清嘯,飄身躍上戰(zhàn)馬,長劍斜展,帶著墨碣和一眾鷹衛(wèi),彪悍地撞開宿衛(wèi)的包圍圈,頭也不回地沒入了秋日的子夜。
伸手?jǐn)r住待欲追擊的宋子言,沈明瑄的身體晃了一晃。
閉上眼睛,月色、火光和那女子的身影于是均已不見,他的整個人和整顆心也一并沒入了黑暗之中。
半晌之后,皇帝沙啞的聲音靜靜響起,“通知聶遠(yuǎn)。”
飛翔的鼴鼠
******** 南江雪:你……竟然要殺墨碣! 沈明瑄: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南江雪! 海日:陛下,我沒騙你啊!是南江雪她詭計多端,陰謀設(shè)計!陛下你相信我!我不想領(lǐng)盒飯! 沈明瑄:啊啊啊我也不想領(lǐng)盒飯,可女主都要走了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