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燕晟和子淵又雙雙到來。
為南江風再次診脈后,子淵露出了滿意的神色,南江風則起身,與南江雪雙雙跪倒在他二人面前。
“多謝先生、兄長多日費心勞神,救命之恩,江風沒齒難忘。”南江風鄭重說道。
“謝謝師父。謝謝師叔?!蹦辖┮蚕騼扇诉凳椎?。
“大公子請起。”燕晟扶起南江風,“大公子寬襟磊落,義薄云天,我素來欽佩。你少時便常來雪歸山,又是小雪兄長,子淵義弟,本為一家,如何這般客氣?”
“陰毒已清,但傷及經(jīng)脈在所難免,大公子便在山上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日,半年之后,料會痊愈。只是若要恢復你以往的那身功夫,還需更多耐心。但經(jīng)脈無礙,想來那也不是什么難事?!?p> “多謝先生。如此,江風便繼續(xù)攪擾了?!蹦辖L躬身道。
“如此甚好?!弊訙Y笑道。
“你還跪著做什么?”燕晟又轉(zhuǎn)向南江雪笑道,“莫非也等著師父親自扶你?”
南江雪嘻嘻一笑,便即起身。
“師父,那徒兒也多呆些時日?”但見她笑顏如花,卻又是眼圈紅腫,眼瞼發(fā)青,看上去甚是有趣。
“只有你到處亂跑的時候,師父又何曾趕過你嗎?”燕晟笑斥道,“前些時日師父閉關,略有心得,小雪可愿與為師一道參詳?”
“太好啦!”南江雪喜道,“師父定是又有了許多奇思妙想,徒兒當真迫不及待!”
子淵撇撇嘴,對南江風皺著鼻子哼哼道,“這對師徒當真讓人生氣!”
眾人說笑之間,大長公主沈心諾不知何時走進了靜閣,對著燕晟和子淵福身一禮,“兩位先生,心諾此番已打擾了多時,這兩日便要離開了。承蒙兩位先生照顧,又有幸請教,心諾受益良多,在此謝過了?!?p> “你要走嗎?我剛剛回來,你如何不多留幾日?”南江雪開口道。
“是啊,聽說大長公主與小雪投契,而且殿下此來跟老夫說起的一些見聞體會,頗有意趣。殿下若無要事,倒不妨再住上一段時日?!毖嚓梢驳馈?p> “多謝燕晟先生相留?!鄙蛐闹Z道,“只是我這個大長公主,這般在外游蕩,日子久了,總是不大成話。先生若不嫌棄,心諾下次再來拜訪時,定將更多軼事說與先生。”
轉(zhuǎn)而又對南江雪道,“之前我替你照看你大哥,如今你回來了,我也當好生歇歇了。我堂堂天元大長公主,如此尊貴,難道卻要變成你南家大丫鬟?再說,你們跟朝廷鬧別扭,我總留在這兒,豈不有叛國之嫌?”
說著翻了南江雪一眼,“大年節(jié)的,送了兩顆人頭入宮,虧你想的出來,你們靖國公府的為臣之道還真是讓人瞠目結(jié)舌!”一邊說著一邊卻笑了起來,“行了,我此番回去也是想看看。做兒臣的,不知太后她老人家的近況,又怎能安心?到時我書信說與你知?!?p> “好?!蹦辖┬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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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夜華如水,雪歸山上的月亮,看著比別處更大更明亮。
南江雪坐在院子里,以手支頤,清輝灑在她的身上,映出一個精致的銀色輪廓,長長的睫毛微微上翹,深深的眸子看向遠方。
沈心諾信步走來,手中還提了一只酒壺,兩只酒盞,在南江雪對面坐了下來。
“想什么呢?陪我喝上兩杯?”她道。
南江雪點點頭。“北地冬寒,你可能習慣?”
“你忘了,我還在臨確城呆了一段時日呢?!鄙蛐闹Z斟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了過去,“我倒是挺喜歡這邊的,四季分明,冷的也干凈透徹?!?p> 兩人碰了一下杯盞,各自飲了一口。
“如今北線的事解決了,你大哥也已無礙,二公子那邊,你可有什么打算?”沈心諾問。
“云兒已經(jīng)成年,需他想明白的事,該他解決的事,他得自己來做,最好莫要讓我出手。”南江雪道。
“還真是個厲害的姐姐?!鄙蛐闹Z聳聳肩,“此次匣恩山之亂,算是把北地捅了個大窟窿,不過福之禍所依,禍之福所伏,膿瘡破了也是好事,否則爛的深了,只怕就沒有轉(zhuǎn)圜了。”
“你說的對。”
“但你們跟朝廷之間呢?可已沒有了轉(zhuǎn)圜?我不懂政事,也不是說客,只是,我實不愿看到兩相對峙,狼煙四起?!?p> “我也不愿。但若太后代表了朝廷,卻不好說?!蹦辖┢届o道。
“太后不會代表朝廷,但是,”沈心諾看向南江雪,“陛下也已不是當年的皇四子了。”
“是啊?!蹦辖c點頭,眸中依然清亮無波,“其實想想,我還是能夠理解的。站在不同的立場,總會有不同的選擇?!闭f著一笑,“你的東西可都收拾妥當了?”
“佑晴在幫忙收拾。在臨確城時便是她照顧我,那丫頭不錯,即便在皇宮里,卻也沒失了過去的心性?!鄙蛐闹Z也是一笑。
“爾燕和薛盛他們幾個都還好嗎?”南江雪問道,“我那樣走了,總是連累了他們?!?p> “是啊,皇妃出走,無論如何他們都是大罪。”沈心諾道,“不過陛下寬仁,只是把他們罰入了掖庭,又下令不得苛待,幾個月后也便放了。我想著那幾個掌事的宮女和內(nèi)監(jiān),去了別的宮院也總會遭人冷眼,便要到了長樂宮?!?p> “多謝你啦?!蹦辖┑?,“裕親王那里,如今怎樣?”
“你倒還記掛著他?!鄙蛐闹Z看了一眼南江雪,“他所做的事情,你可清楚?”
“清楚?!蹦辖┬α诵?,“但終究,是他讓我看清了太后的真面目?!?p> “禁足渡云軒,不過親王的爵位和一應待遇并不曾奪了?!鄙蛐闹Z道,“陛下還是念了兄弟之情的?!?p> “陛下重情。”南江雪道。
“但陛下最看重的,一直是你?!鄙蛐闹Z道,“你問了這許多人,宮里還是有記掛的,可陛下卻已不在其中了嗎?”
“陛下是天子,是舊識,我也是記掛的?!蹦辖┑馈?p> “但也只是天子,是舊識,對嗎?”
“對。”南江雪答的干脆。
沈心諾微微一笑?!暗拇_是你的性子。不管入宮為妃,還是離宮出走,都依從自己的心意,從不拖泥帶水。如此也好,總是無憾了?!彼攘丝诰疲缓筇痤^,看向高高的天空,半晌后幽幽道,“還記得幾年前在蘭弧場,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你說我骨子里就是個隨性的人,自己想清楚了就好。你說宮中陰謀算計是常事,讓我莫要在陰溝里翻了船。你說你看多了爾虞我詐,人情冷暖,那樣的四角天空,你不喜歡。你還說,”南江雪說著看了看沈心諾,“你不想要什么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你想共度一生的,當是光風霽月又用情至深的男子?!?p> “是啊?!鄙蛐闹Z依然保持著那個仰首的姿勢,聲音如眼前飄散的白霧一般,輕輕渺渺,“你大哥,就是那樣光風霽月又用情至深的男子。”
南江雪的身體輕輕一顫。
見北亭上,她對他說的話,她拂去他肩上落花的樣子,再一次清晰地浮出她的腦海。
她當時太過心緒不寧,甚至有些慌張無措,以至于竟然忽略了她臉上的神情,忽略了她因何在此。
“只是,我并不是他的意中人?!倍吚^續(xù)傳來沈心諾的聲音,“你不用這么看著我?!彼D(zhuǎn)過頭,看著南江雪戲謔道,“你這模樣,是同情我,還是打算替我說合?我堂堂的天元大長公主,便是下令招他做駙馬又怎樣?再用一道請罪函來搪塞?還是你們靖國公府干脆反了?”
說著噗嗤一笑,似是覺得自己的主意甚是有趣,又見南江雪呆呆的表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天大地大,難道就只有你兄長才是那顆芳草?他又傻又執(zhí)拗,我如今瞧著就生氣?!?p> “哪一日我遇到自己的良人,定會告知于你,也讓你好生羨慕一番。而你,南江雪,”她看著她發(fā)間的那縷銀絲,“若你情有所鐘,也盼你仍能依從心意,莫要拖泥帶水才好。”
南江雪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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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沈心諾向眾人辭行,南江雪親自送她下山。
“此番回去,你也要多加小心。長孫氏心思深沉,出手老辣,你與我交好,且多番助我,她必心中忌諱。我如今人在北地,若有什么事,恐也鞭長莫及。”南江雪道。
“我知道?!鄙蛐闹Z道,“不過一則陛下并不糊涂,經(jīng)歷了這許多事,心下自有衡量,二則我是先帝嫡女,她的地位卻已不那么牢靠,若要動我,只怕是得不償失?!?p> “不過我會小心的,你放心吧,膩煩了我便出來逛逛,先帝都睜一眼閉一眼的事,她一個庶母,又能怎樣?倒是你這邊還有些事情需要解決,你大哥心下難免擔憂。”
“我會處理好的?!蹦辖┑?。
沈心諾點點頭。
回首間,雪歸山玉壁晶瑩,淡云淺繞,微風拂過,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在空氣中亮起一片飄搖的金屑。
金屑那一端,一個披著淡青裘氅的男子長身而立,含章素質(zhì),靜水流深,遠遠的看不見他的神情,但她仍似能感受到他落下來的陽光一般的溫煦目光,而眼瞳深處,也仍會深藏著那種令人心痛的執(zhí)著與寡歡。
輕輕一笑,沈心諾轉(zhuǎn)開頭去,那身影卻仿佛依然印在她的眼底。
惟愿:四季明媚,郎艷獨絕。
飛翔的鼴鼠
******** 惟愿,四季明媚,郎艷獨絕。 其實很喜歡這位大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