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生米煮成熟飯

　　“今日便走？”南江雨咕咚一聲咽下了一大口粥，瞪著眼睛問道。

　　好好的一頓早飯，被南江風(fēng)的一句話生生打斷了。

　　“可是北線那邊出了什么狀況？”南江云皺眉問道。

　　“沒有?！蹦辖L(fēng)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只是我離開了那么久，也當(dāng)回去了。早一些回去跟程將軍交接，他也可早些回返燕京。北線苦寒，那些小子脾氣又乖張，程將軍年歲已高，這一年又甚是辛苦，舊疾都發(fā)作了好幾次?！?p>　　“可也不需這么趕吧？”南江雨道，“而且大哥你的身體……”

　　“我沒事。若是再這么呆下去，人才是要廢了呢?！蹦辖L(fēng)笑道。

　　“可是……”南江雨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于是偷眼向南江雪瞧去，卻見南江云也正看向他們的姐姐——這么半天，她竟是一句話都沒說。

　　放下筷子，南江雪靜靜抬起眼簾?！靶珠L這么急著離開，可是因為我？”她注視著南江風(fēng)，臉色顯得不大好看。

　　南江風(fēng)沒有答話，卻避開了南江雪的目光。南江云和南江雨則相互對視了一眼，都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為什么要趕走龍羽？”南江雪繼續(xù)問道。

　　南江風(fēng)依舊不語。

　　“我要如何做，才能讓你了解我的心意？”南江雪的聲音帶上了些許沙啞，就像山泉流過碎石，潺潺地摩挲著人心，令南江風(fēng)的身體不自覺地顫了一顫。

　　南江云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南江雨卻依然傻乎乎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房間里的氛圍一時非常詭異。

　　站起身，南江風(fēng)一掀衣擺，端正地跪在了南江雪面前，驚的兩個弟弟齊齊彈起，南江雪只覺心中莫名一痛，一雙秀眉忍不住皺了起來。

　　“是我立身不正，存了非分之念，愧對爹娘，也辱沒了南氏，請大小姐準(zhǔn)我北上，今生今世，永為公府戍守邊關(guān)。”南江風(fēng)低著頭，話音低沉而堅決。

　　“立身不正，非分之念，愧對爹娘，辱沒南氏?！敝貜?fù)著這樣的話，南江雪站起身，白皙的臉上已現(xiàn)出了一層怒意，“我若是不準(zhǔn)呢？”

　　南江風(fēng)沒有說話，只是將頭低低地壓在了地上。

　　南江雪笑了。那樣的笑容深了眸光，涼了眉目，讓人的心不自禁地沉了又沉。

　　她點點頭，“大哥所求，妹妹怎敢不從？”

　　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了這句話，南江雪邁步從南江風(fēng)身邊經(jīng)過，一言不發(fā)地徑自朝外走去。

　　“姐姐！”南江雨不由叫了一聲，然后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南江風(fēng)，“大哥你什么意思??？你們……”

　　身體被南江云一扯，南江雨雙腳拌蒜地被二哥拉出了房門，留下南江風(fēng)仍獨自跪在地上。

　　“二哥，姐姐和大哥怎么了？大哥走是因為姐姐？龍羽為什么被大哥趕走了?。拷憬愕男囊庥质鞘裁?？什么非分之想，辱沒南氏??？永為公府戍守邊關(guān)又是什么意思??？”南江雨連珠炮一樣地問道，“昨天不好好的，今日這是怎么了？”

　　“去把龍羽叫來?！蹦辖埔贿呑е彀筒煌５牡艿芤贿厡Υ笞o衛(wèi)玄玉道。

　　※

　　當(dāng)日，南江風(fēng)出城。

　　他的心亂極了。

　　曾經(jīng)小心地深藏于心中的情感被如此徹底地剖開在那女子面前，讓他覺得自己此前每一次與她的牽手，每一次擁她入懷，包括拂過她發(fā)間的手指，停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那么不守本分，而這些年所有的守護、成全與思念，也都是那么別有用心。

　　他感到羞愧，他不知該怎樣面對她，怎樣待在靖國公府里。

　　她和兩個弟弟口中所稱的“大哥”，旁人所尊的那一聲“大公子”，都讓他如芒在背。

　　他希望漫漫邊塞、獵獵長風(fēng)能讓他得到些許安寧，哪一日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全了那一聲“大哥”和“大公子”。

　　燕京城頭，看著一隊飛騎一路向北，最終消失在地平線上，南江云和南江雨這才收回了目光。

　　“你說大哥會想通嗎？”南江雨問。

　　“我不知道?！蹦辖拼?，“可是我們得做點什么?！?p>　　“姐姐還在氣頭上?！蹦辖甑?。

　　“是啊。所以我們得做點什么?！蹦辖频?。

　　“其實我覺得，還真是只有大哥才配做我們的姐夫?！蹦辖昕聪蚰辖?。

　　“我也覺得，只有姐姐才配做我們的大嫂?！蹦辖埔部聪蚰辖?。

　　兩人相視一笑。

　　“不過宗親門閥里可著實有些老古板，只怕會跳出來反對?！蹦辖甑馈?p>　　“咱們南氏一脈，除了靖國公府，便是姑母和大伯父為尊，他們二老當(dāng)是沒有異議。至于其他人，他們不是一直叨嘮大哥并非南氏血脈，兵權(quán)在握總是威脅嗎？如今本國公想出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若再不滿意，那就是居心叵測了?？墒窍铝宋揖竾蠊拥谋鴻?quán)，其實是為了他們自家能從中分一杯羹？”

　　“哈哈二哥，想不到你竟是這般牙尖嘴利，老奸巨猾！”南江雨撫掌大笑，“如此甚好！姐姐本就惡貫滿盈，人見人怕，再加上二哥你一番恩威并濟，利誘威逼，此事定成！”

　　說著眼珠一轉(zhuǎn)，續(xù)道，“待我再添把柴，給二哥造造聲勢，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大哥和姐姐這對苦命鴛鴦一準(zhǔn)是在劫難逃了，哈哈哈！”

　　“什么生米煮成熟飯！你在兵營里都學(xué)了些什么？”南江云笑瞪了弟弟一眼。

　　南家兩兄弟果然效率極高，不出幾日，便有宗親開始了利弊權(quán)衡。

　　所謂“利”，自然是賣了靖國公府的好，此處可延展出一萬條。

　　至于“弊”，其他門閥會怎么想？老百姓可會沸議？那南江風(fēng)畢竟拜了宗祠，入了族譜——雖然他們打心底里并不認(rèn)為他是真正的南家人。

　　不過這些又關(guān)他們什么事呢？

　　連南懷嫣和南懷安看上去都樂見其成，他們又為什么要跳出來反對呢？

　　倘若國公爺遷怒，大小姐發(fā)飆，他們豈不是得不償失？

　　再之后，大家門閥們也開始互相通氣。

　　通氣的主要內(nèi)容是：南氏宗族都達(dá)成默契的事，咱們又為什么要跳出來說三道四？倘若國公爺遷怒，大小姐發(fā)飆，咱們豈不是首當(dāng)其沖？

　　而與此同時，一些傳言出現(xiàn)在燕京的茶樓酒肆，街頭巷尾，說許多不懷好意的人有意搶走他們風(fēng)華絕代的大小姐。

　　比如關(guān)陽以南的某位大族老爺，據(jù)說百年世家，根基雄厚，傾慕他們大小姐已非一日兩日。

　　比如極北草原的某位部落族長，據(jù)說雄姿英發(fā)，百戰(zhàn)百勝，愿與他們大小姐一道策馬長歌。

　　比如夏唐的某位豪商巨賈，據(jù)說家財萬貫，富可敵國，想用東海之玉建造一座花園獻給他們大小姐。

　　再比如渠宛的某位皇親貴胄，據(jù)說智慧非凡，權(quán)傾朝野，一心想攜手他們大小姐，問鼎王座……

　　啊呸呸呸！

　　什么百年世家，我們的靖國公府難道不是百年世家？

　　什么百戰(zhàn)百勝，極北哪個部落不是我們大小姐的手下敗將！

　　什么東海之玉建造的花園，怎及得上我們北地的山河壯美？

　　什么智慧非凡，問鼎王座，忘了去年我們靖北軍是如何長驅(qū)直入，你們的朝野至今還亂成一團吧！那個什么王座，很稀罕嗎？

　　還有什么只是稍微有點胖的將軍，只是稍微弱不禁風(fēng)了點的才子，雖然有不少美妾但并沒有正妻的王侯，更加讓人聽了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們北地沒人了嗎？我們大小姐為什么要嫁去你們那里??！

　　想當(dāng)年，那么多北地的精彩男兒求娶自家大小姐，奶奶的，你們倒是趕緊出來啊！

　　聽到了這些議論的國公爺抽著嘴角，對他的弟弟說，“這陣子你最好躲遠(yuǎn)點，不然我怕你死在姐姐手里！”

　　弟弟呲牙一笑，很快又發(fā)出了第二彈。

　　一些故事開始流傳，其中最受歡迎的有兩個，一是女帥為護萬千黎民，慷慨赴約，深陷重圍，將軍沖冠一怒，領(lǐng)兵浴血，終將她救出危局。

　　二是將軍遇難，身中劇毒，女子迎風(fēng)冒雪，晝夜長奔，終于為將軍尋得了解藥。

　　故事雖未點名道姓，但大家如何不知道這男女主人公說的是誰？

　　一時間，多少兒郎心潮澎湃，多少女兒淚灑衣襟，紛紛覺得他們的大小姐和大公子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難怪那些求親者都不敢冒頭。

　　“可大公子和大小姐是兄妹?。　?p>　　“又不是真有血緣關(guān)系！”

　　“那倒也是?！?p>　　“可大公子畢竟入了南氏族譜?。　?p>　　“那不正好？早早便成了一家人！”

　　“那倒也是?！?p>　　“可是……”

　　“難道你想讓大小姐嫁給那個胖將軍？病才子？美妾如云的花心老王侯？”

　　“當(dāng)然不能！”

　　“咦？那個侯爺很老嗎？”

　　“那個病才子，得的什么病??？”

　　“胖將軍究竟有多胖？”

　　“極北草原的族長，會不會是薩日的伊勒德?。俊?p>　　“哎你們說海玉做成的花園長啥樣？”

　　……

　　也不知是這樣的事情太具傳播性，還是有幕后黑手在推波助瀾，總之這樣的喧嚷自燕京城始，迅速向整個北地蔓延開去，宗親和門閥見到這樣的情勢，哪里還再猶豫彷徨，直應(yīng)了南三公子此前的那句話：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大哥和姐姐這對苦命鴛鴦一準(zhǔn)是在劫難逃了。

　　靖國公府的大公子和大小姐兩情相悅，北地一眾吃瓜群眾熱盼喜事臨門——這樣的消息北上極北，南下天元，東入夏唐，西進渠宛，再次引發(fā)了幾位掌權(quán)者的高度關(guān)注。

　　祇都朝堂。

　　群臣沸議，有人察言觀色，有人搖頭嘆息，更有人直斥北地乏于禮教，靖國公府更是不成體統(tǒng)，皇帝則始終一言未發(fā)。

　　當(dāng)日，他獨自在雪明宮呆坐良久，次日一早派人請來了大長公主。

　　“靖國公府若真有此等喜事，朝廷也不能沒有表示?；式愦拮咭惶吮钡匕伞！鄙蛎鳜u道，“一應(yīng)所需朕會讓禮部籌辦?！?p>　　“陛下這是準(zhǔn)備幫南大小姐抬轎子了？”沈心諾看向皇帝。

　　“朕不想讓小雪被口舌攻擊，雖然她可能并不在意?！被实坌α诵?，既而將一只紅色的手釧遞到了沈心諾面前，“把這個也給她?！?p>　　“那么陛下這又是何意？”沈心諾接過手釧。

　　“南江風(fēng)既欲奪朕所愛，他便也當(dāng)知道，朕對小雪的心意從未更改。”皇帝面色平靜，眸光卻已深濃，“另外，也請皇姐轉(zhuǎn)告小雪，天下平寧也是朕之所愿，所謂的王圖霸業(yè)，便留給后人吧?！?p>　　夏唐皇宮。

　　皇太子梅寒一手持折扇，大力扇風(fēng)。

　　“這一看就是那南三的手筆，吃里扒外的家伙，虧他在夏唐時我還將他待若上賓，企圖通過他拉攏我的寶貝師妹，如今肥水流向外人田，真真氣死我了！”

　　南三公子是人家靖國公府三公子，如何就變成了“吃里扒外”？

　　南大公子與南大小姐原本便是一家，如何就被說成是“肥水流向外人田”？

　　護衛(wèi)阿木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那個海玉花園，明明是我的主意，何時變成了什么豪商巨賈，哪日他落到本宮手里，非打的他滿地找牙不可！”

　　梅寒一一邊咬牙切齒一邊鋪開紙張，提筆蘸墨，一通狂書后，把書信遞給了阿木，“你親自跑一趟北地，把這個交給南三！”

　　極北坎布城。

　　帖木布赫托著肥嘟嘟的肚子急匆匆地跑進宮帳，對著長身而立的薩日大君道，“您急著找我？”

　　“速速幫我準(zhǔn)備金銀布帛，牛羊馬匹，都要最好的，我要去北地求親！”伊勒德道。

　　“??！大大君，這這也來不及?。　碧静己諒埧诮Y(jié)舌。

　　“來不及也得來得及！”伊勒德竄過去一把揪住帖木布赫的衣領(lǐng)，結(jié)果差點被他的肚子彈了個跟頭。

　　渠宛王庭。

　　焦頭爛額的尤鵠如今又添新愁，看誰都像那個傳說中的某位“智慧非凡、權(quán)傾朝野”的皇親貴胄或是貴胄同黨，意欲謀權(quán)篡位，將他取而代之。

　　于是一邊自怨自艾于自己的年老色衰，不能勾引年輕貌美的北地大小姐，一邊越發(fā)疑神疑鬼，以致朝野動蕩，人人自危，巴不得推舉出一個“智慧非凡”的領(lǐng)袖“權(quán)傾朝野”，攜手北地的大小姐，帶著他們一起改弦更張。

　　聽到這一消息的南三公子則冷哼一聲，“活該！讓你們算計我大哥，挖苦我二哥，折騰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