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18日,周四。我第一次出現(xiàn)“幻覺”。
我叫夏磊,是北山大學(xué)附屬醫(yī)院的一名住院醫(yī)生。
11月18日,我和李嘉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李嘉下班比我晚,我便先去一樓餐廳等他。我買了一聽可樂,然后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復(fù)習(xí)MRCP考試。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我突然覺得眼前有一個黑影飛過。我嚇了一跳,趕忙抬頭四處察看。不過我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我以為是最近復(fù)習(xí)考試太累,心里想著今天晚上要早點兒睡覺。我把書合上,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等我再睜開眼時,我看到旁邊的餐桌上站著一只長著兔子頭老鼠身體的“怪物”。
這個“怪物”的耳朵很大,但是兔子腦袋卻很小。它的肚子圓圓的,比例極不協(xié)調(diào)。它雖然有老鼠的身子,但是四條腿看起來卻像是麋鹿的腿。它的尾巴出奇地大,可以蓋住它的頭和身體,甚至還有富裕。
這個“怪物”直勾勾的盯著我,眼神中充滿了攻擊性。我感覺自己像是它的獵物。我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它會隨時撲向我。
我越來越緊張。我的手在不自主的發(fā)抖,手心也開始出汗。我的腦子里逐漸出現(xiàn)嗡嗡的聲音。餐廳中嘈雜的交談聲和餐具聲慢慢的離我越來越遠(yuǎn)。隨之而來的,是我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是幻覺!我開始回憶醫(yī)學(xué)教材中關(guān)于幻視的內(nèi)容。我確信這是幻覺而非實物,因為世上沒有這種生物。我用余光察看周圍的情況,周圍的人沒有察覺任何異樣。我推斷他們是看不到這只“怪物”的。如果他們能看到這種奇怪的生物站在桌子上,不可能如此冷靜。
我為什么會看到這個東西?我在腦中思索原因。我近期沒有吃過有副作用的藥,也沒有飲酒,我不吸煙,沒有家族遺傳病。最近唯一出現(xiàn)的變故就是前兩個月我和女朋友分手。但是我并沒有覺得分手對我的打擊很大:分手前半年,我和我前女友已經(jīng)開始不斷冷戰(zhàn)。
難道是我太愛她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不可能呀!我分手后甚至還覺得有些輕松。
難道是我最近復(fù)習(xí)考試太累了?也不可能呀!我近期的學(xué)習(xí)強度完全比不上高考前和在醫(yī)學(xué)院時期的學(xué)習(xí)強度。我實在想不出是什么原因?qū)е挛耶a(chǎn)生幻覺。
突然,那只兔子鼠飛起來了!兔子鼠并沒有翅膀,它是靠著它的尾巴飛起來的。我睜大了眼睛,雖然我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幻覺,但我還是忍不住發(fā)抖。那只兔子鼠在慢慢的朝我這邊飛。我看著它離我越來越近,我不敢動,就連氣都不敢喘。我就這樣屏住呼吸,身體僵持的看著這只兔子鼠。它飛到我面前十厘米的地方停下來,懸在半空中。
“磊子。磊子?”
我聽見有人叫我,我回過神來。是李嘉。
“你干嘛呢?沒事兒吧?”李嘉的語氣中充滿疑惑。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來的。他坐在我對面,驚訝地看著我。我慢慢轉(zhuǎn)向李嘉,我的余光依然能看到那只兔子鼠懸在空中。
“你干嘛呢?”李嘉見我不說話又問了一遍,“一動不動的,還有點對眼兒。你不是要癲癇發(fā)作吧?”
“你……能看見嗎?”我悄悄問李嘉。
“看見什么?”李嘉問我。
“我旁邊有一只兔子鼠。”我用手指了指。
“兔子鼠?”李嘉一臉不解,“什么東西?你沒事吧?難道,你產(chǎn)生幻覺了?”
“有可能?!蔽掖鸬馈?p> “什么情況?”李嘉問。
“我看到一只怪物,它長著兔子的腦袋,老鼠的身體,和麋鹿的腿?,F(xiàn)在,它在用它的尾巴飛。”我怕驚動那只“怪物”,小聲和李嘉說。
“臥-槽!”李嘉吸了口氣,趕緊往后仰了仰身子,“你別嚇我啊。這是你的幻覺?還是真有這怪物?”
“就在這兒?!蔽矣钟檬种噶酥改侵煌米邮?。
“這里?”李嘉起身,朝我指的方向走來。我看到他穿過了那只兔子鼠的身體。
“這里?沒東西呀!”李嘉發(fā)現(xiàn)沒有東西,又坐了回去。
“你穿過了它的身體?!蔽倚÷晫罴握f。那只兔子鼠完全沒有理會李嘉,它依然直勾勾的盯著我。
“磊子,你這是幻視!”李嘉肯定的說,“你要不要去精神科看看?”
說著,李嘉掏出手機,低頭查找什么。
“我也覺得這是幻覺。”我說。我剛剛很害怕,不過李嘉來了以后,我感覺好些了。我盡量不去看那只兔子鼠,不看它反而沒有那么緊張了。
“看,”李嘉把手機拿給我看,上面是一個醫(yī)生的個人主頁,“張梁教授。咱們醫(yī)院精神科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主治,專攻幻聽幻視。你要不掛個他的號?他周二和周五出門診?!?p> “我看看?!蔽医舆^李嘉的手機,瀏覽張梁醫(yī)生的個人主頁。
張梁,男,精神科主治醫(yī)生,副教授,北山大學(xué)畢業(yè)。
“這位主治的號是不是很難掛?”我問李嘉。
“應(yīng)該很難吧。對了,王默不是這個月在精神科嘛。你可以問問他認(rèn)不認(rèn)識這位張梁。要是搶不到號,你也可以先私底下問問你現(xiàn)在的情況嚴(yán)重不嚴(yán)重?!?p> “也對?!蔽尹c點頭
“你最近睡眠怎么樣?”李嘉問我。
“不太好。連續(xù)很多天都入睡困難,半夜也經(jīng)常醒?!?p> “你最近有沒有吃過什么藥?思諾思?”
“沒吃過?!蔽覔u搖頭。
“以前呢?以前有沒有吃過,最近剛剛停藥?”李嘉看我在擦手掌的汗,便繼續(xù)追問。
“沒有?!?p> 和李嘉說話讓我漸漸感覺好一些了。周圍嘈雜的聲音又恢復(fù)正常,不像剛剛感覺外界的聲音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過來的。我用余光瞄了一下旁邊的桌子,那只兔子鼠已經(jīng)不在了。我松了口氣。不過我也開始感到非常累,就像剛剛跑完長跑,需要大口喘氣。
“你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家吧。別在餐廳里,這里太亂了?!崩罴慰次掖謿猓P(guān)心我道。
“不用,我現(xiàn)在感覺好很多。要是真有什么事,這里還方便,都不用叫救護(hù)車。說不定餐廳里就有主治醫(yī)生。”我答。
“也對,”李嘉點點頭,“聽你這回答思路清晰,應(yīng)該是好些了?!?p> “是。”
“你最近在復(fù)習(xí)MRCP?Part 2?”李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書。
“對,下個月考。咱們都畢業(yè)后第二年了,不趕緊考完,怎么申請????”
“你最近在普內(nèi)科工作得怎么樣?你出現(xiàn)幻覺是不是因為太累了?”李嘉問我。
“普內(nèi)科還好,沒有你們心內(nèi)科累。我要是在普內(nèi)科就累成這樣,明年去心內(nèi)科輪轉(zhuǎn),還不要猝死?”
“也是,我也沒聽說普內(nèi)科很累。那你有沒有家人有精神類疾???”李嘉繼續(xù)詢問。
“沒有?!蔽掖稹?p> “你最近有沒有酗酒?”
我沒回答他,我感覺他像是在問診。
“抽煙?”李嘉看我沒有回答,繼續(xù)問道。
我還是沒有理他。
“是不是和韓江雪分手,對你打擊太大了?”李嘉還沒有停止問診。韓江雪是我前女友。
我瞥了他一眼,沒作聲。
“你...…”李嘉放低了聲音,“吸過毒嗎?”
“李嘉!”我瞪著他,“你剛剛一直問診,我沒理你也就算了?,F(xiàn)在還開始審訊了?”
“我這不是怕你誤入歧途嘛!”李嘉笑道。
“謝謝嘉爺關(guān)心。咱從大學(xué)開始就在一起了,我要是誤入歧途,那也是嘉爺您教唆的?!蔽页罴伪Я吮?。
“不敢不敢,”李嘉抱拳回禮,“在下不才,沒那個本事。不過你這說話的底氣真足,看來你是沒啥事兒了?;謴?fù)的挺快的嘛,小伙子身體不錯!”
“我身體好不好,你還不知道?”我壞笑的看著李嘉。
“滾!”李嘉起身,“趕緊去點餐吧?!?p> “你幫我買吧,牛肉面?!蔽覜]有起身。
“好好好,要不要再來兩個療程的思瑞康?”李嘉笑著問我。
“謝謝您!您還是留著自己吃吧?!?p> 李嘉去買飯的功夫,我又環(huán)顧了四周,確實沒有再看到那只兔子鼠了。我把醫(yī)書收起來,把喝完的可樂放到一邊。晚飯期間,我詢問了李嘉心內(nèi)科的情況。我明年四月份會去心內(nèi)科輪轉(zhuǎn)。此外,我也有意向在住院醫(yī)生培訓(xùn)完成后申請心內(nèi)科。吃完晚飯,我并沒有和李嘉多聊。我感覺很累,想早點回家休息。
“磊子,你臉色還是不太好,有點發(fā)白?!崩罴握f,他起身穿外衣。
“是嗎?我確實感覺很累。不過倒沒有再出現(xiàn)幻視?!蔽野褧澈?,拿著餐盤往餐具回收處走。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崩罴味酥捅P跟在我身后。
“得了吧,倆男人送來送去的?!?p> “也是,”李嘉把餐盤放到回收處,又拿出手機瀏覽張梁醫(yī)生的掛號信息,“明天的號是沒戲了。要不然,你下周二去找張梁醫(yī)生看一下吧?!?p> “好好好?!蔽曳笱艿馈N移鋵嵅⒉幌肴タ床?,我覺得自己只是太累了。而且從吃飯開始我已經(jīng)沒有再看到任何奇怪的東西了。
“你這是病,給治!趕緊掛號?!崩罴温牫鰜砦沂窃诜笱芩?。
“你丫才有病呢!我先走了。我今天要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值夜班?!闭f著我沖李嘉擺擺手,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嘖嘖,還值夜班!到家給我發(fā)個短信?!崩罴卧谖疑砗蠛暗?。
和李嘉分開后,我朝醫(yī)院南門走。我租的房子在醫(yī)院南邊一公里的一個小區(qū)。從醫(yī)院出發(fā)需要過兩個十字路口。我一般會走一條小胡同,這樣比走大馬路近一些。那天晚上我選擇走小胡同的時候,心里還是有點猶豫的。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很黑了,胡同里的燈光很暗。但我確實有點累,想早點回家休息。最終,我還是決定要抄近路。
進(jìn)入胡同大約50米,我開始聽見嘶嘶的聲音。哪來的塑料袋?我心想。沒走兩步,我發(fā)現(xiàn)嘶嘶的聲音不斷傳來,而且越來越清晰。我覺得有點不對勁。那個聲音不像是塑料袋發(fā)出的,而更像是什么東西在爬行。我開始有點緊張,我害怕自己又出現(xiàn)幻覺。
我看看兩邊,并沒有奇怪的東西出現(xiàn)。我想也許回家睡一覺就好了,于是加快了步伐。
突然,我眼前又出現(xiàn)了黑影。
又來!我心想。但我沒有停下腳步。我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如果兔子鼠再出現(xiàn),不管它怎么盯著我看,我都假裝自己看不到它。不過這次出現(xiàn)的不是兔子鼠。
在胡同中央,有一條蛇在沖我吐紅信子。
其實說它是一條蛇并不準(zhǔn)確,因為它是兩條蛇。這次的“怪物”有兩條蛇的身子,但是這兩個身子共用一個蛇頭,就像是一條連體蛇。這條連體蛇也和在餐廳里的兔子鼠一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我。我感覺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我第一次體會到血都涼了的感覺。我不敢往前走,就這么僵持在胡同中央。
這也是幻覺,不用理它,往前走就好。我不斷的告訴自己。
可是我的腿根本邁不開。我的大腿發(fā)軟,手又開始不自覺的發(fā)抖。我能感到我額頭開始冒冷汗。我大腦里也開始出現(xiàn)和之前一樣的感覺:我感覺外界的聲音是從很遠(yuǎn)處傳來的,而心跳的聲音卻很清楚。
往前走,這是幻覺,我能像李嘉一樣穿過它的身體。我暗自對自己說。這時,后面來了一個女人,我聽見她高跟鞋的嗒嗒聲。她在打電話,不過她走到我旁邊就不再說話了。她看了看我,一臉驚恐的表情。然后加快了步伐,從那條連體蛇的身體里穿了過去??梢哉f她是跑著離開的。我聽見她跑開后和電話里的人說她碰到一個神經(jīng)病。
之后又來了一位老大爺和兩名中年人。他們都從那條連體蛇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我想,我閉上眼睛不去看它,穿過它的身體就好了。我看了看前面,確保沒有人,然后閉上眼睛往前走。我走了兩步,估計已經(jīng)到了連體蛇的位置,停了下來。我心里非常害怕,不過我知道,我只要走過去就好了。
我慢慢邁腿,然后,我就碰到了那條連體蛇。
“?。 蔽医谐雎晛?,還好周圍沒人。那條連體蛇也趕忙往后退。它依然吐著紅信子。
還有幻觸?我聽見自己的心跳特別快,大約有每分鐘180下了。
這到底是不是幻覺?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我回憶剛剛過去的幾個人,確實都是從這條連體蛇的身體里穿過去的。而且很明顯,他們沒有看到這條連體蛇。
我又壯起膽子,緩慢地往前移動了一小步。那條蛇看我往前走,便做出一副準(zhǔn)備攻擊的樣子。它抬高了頭,發(fā)出兩聲嘶嘶的叫聲。這下我不敢再動了。
大約僵持了兩分鐘,又來了一位中年婦女,我看著她從連體蛇的身體里穿過去,但是連體蛇并沒有理她。那位中年婦女回頭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已經(jīng)顧不得別人怎么看我了。我就這么一動不動的站在胡同中央。我不斷的閉眼,再睜眼。我只希望自己的幻覺能快點消失。
“你也能看到吧?”突然我身旁有一個男人輕聲說道。
我嚇了一跳,趕忙轉(zhuǎn)頭。我發(fā)現(xiàn)我身邊站著一位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我沒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走過來的。他離我很近,近到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也沒有動,我猜他應(yīng)該是不想驚動那條連體蛇。
我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好像找到了救星。
“你別怕,”他聲音很鎮(zhèn)靜,“往前走?!?p> 他看我還是不敢走,就把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帶著我往前走。
連體蛇看我倆走過來,不,準(zhǔn)確的說是看到那個男人走過來,便讓開了路。我經(jīng)過連體蛇身邊的時候,它用紅信子舔了舔我。它的信子上有黏黏的液體,透過襪子,我能感到那粘液涼涼的。
“別停!”那男人看我有些怕,低聲說道,“別回頭!”
我哪里還敢回頭!我一直低著頭,不敢四處亂看。他的手依然環(huán)在我的肩膀上,帶著我往前走。快走到胡同口時,我能隱約感受到來自大馬路的燈光。我逐漸放松了一些,覺得一切都要過去了。但是,那個男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抬起頭,看到胡同口的路邊蹲著一排“怪物”。
它們都在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