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childhood's end
黑暗。
濃郁的黑暗。
劇烈的虛無感從全身各處涌來,盡管意識依然還有著微薄的存在,但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掙脫這種難以辯駁的無力。
伊普西隆劇烈地喘息著,掙扎著,在腦海中翻涌,想要逃離這種一無所有的空虛之所。
但無濟于事。
而后少年不得已面對自身,隨后發(fā)現(xiàn)了事實。
他并不想要醒來。
醒來能夠得到什么呢,廢墟,新的刑場,或者是無數(shù)的尸體。
伊普西隆已經(jīng)受夠了這種日子,這種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無法剩下的日子。
少年受夠了無能為力的自己。
如果艾勒斯在的話,大概會笑話他,然后用不著調(diào)的語氣和他胡亂扯一些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故事和例子,最后寬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告訴他,其實這樣也沒關(guān)系,反正她不會嫌棄的。
“如果改變不了世界,也沒關(guān)系?!?p> 大概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吧。
伊普西隆心中淺淺地寬慰了片刻,緊接著又陷入了縹緲的思潮。
但是世界并不會準許少年休息片刻——哪怕是自暴自棄地休憩。
在機械的轟鳴聲中,伊普西隆最終再度睜開了雙眼。
并不是刑場,也沒有尸體。
沒有血腥,沒有狂歡,沒有層層疊疊的浪潮,也沒有驚慌失措的尖叫。
伊普西隆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回頭看去,只見到滿臉狼狽的騎士們,還有皸裂地不成樣子的銀制盔甲們。
“先生……?”
少年的嗓子忽然覺得有點干澀,這不正常。
如果是光明正大地賜予冤屈,伊普西隆大概也會欣然獻身——因為少年能夠說服自己,他是為了某人而犧牲的。
在這個時代的自我滿足式死亡是多么難得啊,如果故事就那么結(jié)束的話,或許對于世界來講也會是欲蓋彌彰的美夢吧。
然而并沒有。
粗糙的機械連接著泛著瑩綠色光芒的管道,濃郁的灰塵味道混合著些許說不上來的腐臭彌散在空氣中,就像是時隔多年的倉庫一樣。
少年忍不住抬起頭。
無數(shù)潔白的花朵沿著墻壁綻放,而根系盤旋,最終在頂部匯集,殘余下巨大的空洞。
就仿佛曾經(jīng)那里存在著什么必不可缺的東西,但是卻偏偏缺失了。
沒有人知道,起碼伊普西隆和薩普希爾不會知道。
也不會有機會知道。
“對不起?!?p> 騎士團長頭一次這么開口道,而少年只是看著他破破爛爛的身子,露出了一個略顯蒼白的笑容。
“沒關(guān)系。”
伊普西隆這么開口道,“沒有人是錯誤的,我知道的。”
站在魔素花的海洋中,注視著能量涌動的少年,隱隱約約猜測到了自己的結(jié)局。
不堪的結(jié)局,凄慘的結(jié)局,在故事的結(jié)尾沒有人會喜歡的結(jié)局。
不過,也不錯。
“少年,你有什么愿望嗎?”
耳邊的機械音還在反復(fù)不停地催促,而騎士忍著身體上的劇痛,為了且存不多的良心,為少年開始準備人道主義的后事。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這沒什么實現(xiàn)的可能性。
只不過是自以為是的自我安慰而已,但是又不可或缺。
“也沒什么了,畢竟什么都沒剩下,而我也沒有家人?!?p> 伊普西隆回憶了一下自己的生平,有點可悲地發(fā)現(xiàn)居然沒有什么值得留下的紀念物,也沒什么有價值的夢想——為數(shù)不多的熟人好像都是什么高危人物。
那就沒什么值得紀念的了。
少年點點頭,停頓了片刻,而后露出了一絲猶豫的神情。
如果此刻便要赴死……
伊普西隆確實還有點剩余的小愿望,微不足道的愿望。
“先生,您知道,勇者的故事嗎?”
少年緩緩抬起頭,“如果知道的話,在我死前,能給我復(fù)述一遍嗎?”
畢竟啊,這可是一切的開始啊。
伊普西隆回憶起這段日子的經(jīng)歷,還有自己成為煉金學(xué)徒的初始,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就是所謂【伊普西隆】故事的結(jié)尾的話,用勇者的童話故事當(dāng)做致謝,也許還不賴。
薩普希爾凝視著少年,沉默了片刻。
“沒有了嗎?”
“再更多就是貪心了?!币疗瘴髀u了搖頭,“世界沒那么溫柔的,對吧?”
盤旋的根系干枯且腐朽,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消散在空氣中一般——就像是輕薄且不可視的靈魂。
“對不起?!?p> 看著眼神清澈的少年,薩普希爾最終還是再度說出了那句話,“這一切都得讓你承擔(dān),很不可理喻吧,大人?!?p> 在還未成為大人的時候被世界委以重擔(dān),最終為了世界死去。
為了現(xiàn)在而殺死未來,真的糟透了,不是嗎?
“已經(jīng)不重要了,先生。”
少年嘆了口氣,“不論是你還是我,都無法改變事實的,所以這都不重要了,先生?!?p> “薩普希爾,你還在猶豫什么?”
耳邊的機械音還在不斷催促,似乎對于眼下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感到急不可耐,就連這最后一絲的溫情時間都不準許繼續(xù)存在下去。
“我只是……”
“沒有更多時間了?!?p> “好的,閣下?!?p> 騎士團長應(yīng)付式地回應(yīng)對方,最終搖了搖頭。
“把他架進去?!?p> 于是騎士們互相支撐著自己的身體,踩在腐爛的枝葉上,泥濘的花朵上,攙扶著手上帶著鐐銬的少年,磕磕絆絆地越過雜物,管道,最終抵達了目的地。
無數(shù)潔白的花朵擁簇而成的管狀囚籠。
漆黑的花心與少年赤紅的眼眸對視,少年能夠感受到其中的什么在律動,渴望掠奪走眼下所有的一切。
這和師傅教他培育的那些植物截然不同,眼下這些很明顯,更有“生命性”。
這讓伊普西隆再度開始懷疑將當(dāng)化肥作為自己的人生結(jié)尾是否真的更為恰當(dāng)。
不過都走到這一步了,就算就像是當(dāng)初那樣有什么人天降正義,想必也是來不及的。
所以這樣就好。
少年一邊這么想著,一邊端坐在了花心之中。
熟悉的勇者故事被騎士用疲憊的聲音念出,就像是孩童睡前的晚安故事一樣,聽起來完全不可推敲,但是又令人安心。
在管道完全鏈接的那一刻,劇烈的嗡鳴聲在少年的耳邊響起,完全覆蓋了那些老舊的故事。
是某物的尖嘯,是某人的哀嘆,是濃郁的絕望,還有難以磨滅的失望。
在此刻,少年忽然明白了艾勒斯之前喃喃自語時,那種諷刺的笑容,到底指的什么。
人類的文明究竟建立在什么東西上,在這時無比完整地呈現(xiàn)在了名為伊普西隆的人類眼前。
不是戰(zhàn)爭,不是鋼鐵,也不是疾病。
而是扭曲的尸骸。
在此刻,世界早已死去多時。
再也不會有更多故事了。
This is the childhood's end of hu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