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為了我們可能性的明天
任何一個需要犧牲孩子來達(dá)成目的的文明,都絕對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注視著面前開始尖叫嘶吼的少年,薩普希爾再也無法平靜地,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自己那套說辭。
在煉金院的指示下,騎士團長連同騎士們作為大人物們的手套處理了無數(shù)難以說出口的任務(wù),連同那些臟污,還有血液一起殘留在了煉金院的地底。
沒有人會知道。
沒有人會記得。
最開始的年輕小伙子早已被磨滅了韌性,現(xiàn)在殘留的只有曾經(jīng)熾熱的塵埃而已。
這是為了我們的未來。
他已經(jīng)這么反復(fù)給自己洗腦了數(shù)十年,從接過旗幟的那一日起,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從各種各樣的人口中說出,仿佛所有的所有真的就是為了這個世界,仿佛他們就是不被任何人所知的英雄一樣。
但是,到了現(xiàn)在,薩普希爾已經(jīng)沒辦法欺騙自己下去了。
魔素的侵蝕讓年齡不足40的他早已有了頹態(tài),越來越難以堅持的使用時間,還有不間斷的頭痛都在提醒這位騎士團長,他終將償還魔法的代價。
如果人沒有思想的話,說不定真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囟冗^這一生,不論做了什么,不論這個世界如何運作。
薩普希爾看了看自己身后還年輕的小伙子們,他們使用魔素的時間還不長,也沒有體會到過像自己這么嚴(yán)重的魔素后遺癥過——和騎士團長同年齡的騎士們要么在執(zhí)行任務(wù)之中喪生,要么被煉金院罷免,不知道去了哪里,要么辭職,試圖在所剩無幾的余生感受一下名為“生活”的滋味。
只有他還堅守在這里。
只有他守望著無數(shù)同僚的尸骸。
“為了未來……我們真的還有未來嗎?”看著不斷攀附而上,就像是什么生物一樣的魔素花,騎士團長忍不住再度詢問道,“如果真的只有靠殺死他才能得救的話……
“以前那些持有天命的人都去哪了?”
他們像這樣給煉金院送去了不少所謂的【魔族】,但就像所有人看到的一樣,沒有人得救。
滋滋……滋滋……
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并沒有給予回應(yīng),就像薩普希爾所預(yù)料的一樣,不涉及到利益的東西他們從來不會回答。
說什么為了人類的續(xù)存。
騎士團長發(fā)瘋一般扯下了自己的頭盔,連帶著其中連接著血肉的金屬絲線,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血液從臉頰,背脊,發(fā)絲,從任何能夠看見的地方滲透出來,就仿佛在指責(zé)他背棄了所謂的光輝未來一樣,要殺死阻擋通路的廢棄物。
“他媽的狗屎?!?p> 騎士團長氣喘吁吁地呸了一口,原本渾身的劇痛在這番舉動下進(jìn)而變得更甚,乃至于行動都變得十分困難。
身后的騎士們看著眼前發(fā)瘋的團長,不知道該做些什么,耳邊的電子音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薩普希爾的舉動,開始瘋狂轟叫,但騎士團長僅僅是回了個頭,這些躁動不安的年輕人們便迅速安靜了下去。
現(xiàn)在才開始反應(yīng)的指令方法就是一張白紙,根本不值一提。
“剩余隊列,聽令?!?p> 薩普希爾勉強舉起手臂,他從未在這些新人面前如此狼狽過。
但也從未如此光輝過。
“撤離煉金院,以最快速度,在抵達(dá)騎士團之后,按照先前所說的進(jìn)行交接?!?p> 回憶了一下煉金院之前交代的口令,薩普希爾嘶啞著聲音重復(fù)了一遍,而后說出了自己最后的命令。
“全體隊列聽令,維護(hù)偉大帝國的最后尊嚴(yán),在撤離完成交接后,對于本次事件進(jìn)行記憶處理。”
看著鎧甲支離破碎,但是身軀依然筆直的小伙子們,騎士團長最后勉勵地笑了一聲,決定不把這些困難的問題留給年輕人們了。
“那么,我,薩普希爾在此卸任騎士團長?!?p> “至此之后發(fā)生的任何事都與騎士團無關(guān),全都是我個人行為?!?p> 就像是專門對煉金院的偉人們強調(diào)一般,他再度重復(fù)一遍,“和騎士團無關(guān)?!?p> 反正已經(jīng)活不了多久了,既然那些大人物都不肯理他這個微不足道小人物的些許疑問,那不如大家都別痛快,他直接一探究竟得了。
沒有理會身后的騎士們,薩普希爾頂著一臉血,托著身子走到了花朵們的面前,直勾勾地盯著伊普西隆。
“那么……為了我們可能性的明天。”
他用盡最后的氣力,死死地抓住少年的手,向外拖去,妄想通過這種行為扯斷那不知從何來而的藤蔓,根莖,花朵。
就像是拽住所謂的理想一樣,薩普希爾干嘔著,咳喘著,血從上而下布滿了整片花叢,就像是為玫瑰漆上紅色一樣,為魔素花添上了多余的色彩。
而伴隨著耳邊嗡鳴聲的減弱,伊普西隆最終還是睜開了雙眼。
身體疼痛地仿佛要裂解了一樣,大腦模糊不清,眼前一切都帶著重影,而耳邊的嘶鳴仍然源源不斷。
但是最終,少年還是清醒了過來,就像是以往無數(shù)次那樣。
眼前騎士的身形已然接近崩潰,但依然死死地抓著少年的胳膊,盡管氣力越來越微弱,但他仍未放手。
“騎士先生……”
“少年啊,如果你所擁有的當(dāng)真是天命的話,就幫我們問問神明吧?!?p> 薩普希爾劇烈喘息著,十分吃力地說出了這句話:“人類能否擁有更好的未來,倘若重新建立宗教的話?”
薩普希爾本身也沒寄予多少期望,就像伊普西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一樣。
這種問題問現(xiàn)在的少年,就無異于問他這個世界的終極意義是什么一樣,讓人感到迷茫,過于宏大從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這么干真的沒問題嗎……我真的都做好準(zhǔn)備去死了來著……”
伊普西隆說話也斷斷續(xù)續(xù)的,魔素花的耳語依然在腦海中作響,剛才得知的真相在騎士的一通攪和下也逐漸消散模糊了記憶,他下意識跟隨著騎士的動作開始掙脫起來。
被壓抑的求生本能最終開始作祟。
而那些花朵似乎察覺到了少年與騎士的企圖,迅速收緊了肢體,想要將這份恩惠困于自己的體內(nèi)。
因為伊普西隆是不可或缺的。
這種天降的奇跡不論是誰都難以舍棄。
“哈……這么久果然還是忍不住了,被喂這么大都反應(yīng)不過來了吧。”
薩普希爾咬緊牙關(guān),雖然身上的騎士裝甲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煉金院也將他從魔素網(wǎng)絡(luò)的使用者內(nèi)除名——但就像是邊境那些冒險者一樣,薩普希爾此刻體內(nèi)還殘存著少數(shù)魔素感染量。
瑩綠色的光輝在前騎士團長的手中綻放,微小的術(shù)式利刃在掌心展開,從而割斷了最后糾纏少年的藤蔓根莖。
“說到底……其實我也只是自我滿足而已……哈哈……”他咬緊牙關(guān),注視著面前的花朵們,感覺自己的神志正在迅速遠(yuǎn)去。
而伊普西隆趴伏在地上,大口呼吸著,身體僵硬到難以動彈。
難道這一切都這么結(jié)束了?
少年咳嗽了幾聲,剛想說些什么,但剛剛努力抬起頭,就看到身后的巨型植物聚合體,發(fā)出了不屬于植物的聲音。
“少年……”薩普希爾開口道,“你……沒有……”
窸窸窣窣的尖銳鳴叫在地底響起,而那些像是管道的瑩綠色根莖開始迅速蠕動起來。
無數(shù)漆黑的花心褪去色澤,露出了其中血紅的眼球,進(jìn)而與少年對視。
“騎士……”
他剛想開口呼喚身邊最近的某人,但最終并沒有得到回應(yīng)。
最終想要說出某句話的騎士身體節(jié)節(jié)崩潰,在魔素花的嘶鳴中,最終喪失了人類的形體。
名為薩普希爾的人類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只剩下頭顱被花朵層層覆蓋的怪物。
即將被拋到腦后的人類的惡行再度被喚醒。
巨大的根莖再次攀附上少年的四肢,而今他再也無力掙扎。
沒有什么值得悲傷的了。
也沒有什么更加痛苦的了。
人類本身不值一提,沒有任何奉獻(xiàn)的理由了。
于是伊普西隆再度闔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