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在皇宮南面不遠,是關押犯錯重臣以及刺客之地,其中守衛(wèi)嚴密且重刑恐怖之名遠揚。建成四方模樣,其中又分四處,詔東獄,詔西獄,詔南獄,詔北獄。
顏焉站在一座鐵欄柵隔間之中,并不坐下,因那隔間中僅有一團亂草,看起來頗為臟污,她雖沒有潔癖,可是看著那般臟污的亂草堆卻是坐不下去。
她正對面那間隔間里一個男子仰面而臥在稻草堆上,滿身血污,面無表情直如死人一般,左對面是一個女子蓬頭垢面趴在欄柵之間,目光呆滯,而右對面的是一個男子坐在草堆上低垂著頭看不清楚容貌。
這詔獄中五步一衛(wèi),眾人都是沉默,氣憤壓抑暗沉,顏焉看了看周圍幾處隔間中的人便收回目光看著自己這間牢獄中的那一堆稻草,心中頗為躊躇,這歇息倒是不好辦。
正考量著,忽然聽到一陣鐵鏈打開之聲,一行人走到這詔南獄中,顏焉仍是盯著那堆稻草躊躇,并沒有轉身去看到底又是何人來了。
腳步數(shù)聲卻是到了顏焉這一隔間即止,一聲獄守聲音道:“王爺,這便是早上宮里押出來的犯人?!?p> “嗯,你下去吧。本王自己一人在這里即可?!边@聲少年聲音在顏焉耳中倒是耳熟。
一陣腳步聲離去,顏焉猜到是那蕭珉,可是卻并未轉身,仍是面朝著那堆干草。
少年呼道:“喂,莫嫣,我問過了侍衛(wèi),說你并沒有動手,你怎么和刺客混在一起了?”
顏焉轉身道:“我就是送東西而已啊。你小王爺可以去為我美言幾句的?!?p> 蕭珉看著她嘆道:“皇兄一定會秉公辦理的,你在這里定是住的不會習慣,我叫他們送些被褥過來。只是我還想找你一起釣魚的,你現(xiàn)在這般不知道還釣不釣得成了?!?p> 顏焉看他真心關心自己也有一些感動,便微笑道:“我當然沒事了,等我出去一定和你釣一次魚,不過我釣魚技術很好的,你可不要輸了哦?!?p> 蕭珉看著顏焉笑靨生花,絲毫無害怕之心,便寬慰許多,道:“我自然不會輸,等著瞧。到時候看看誰釣的多。我在這里不能多呆,我去叫人給你送些東西過來?!?p> 顏焉覺得這少年人不壞,和自己并無什么交情卻這樣關心自己有些奇怪,笑問道:“你為什么要幫我?”
蕭珉只是輕輕拍手一笑道:“不知道,我看著你便想和你玩。”
這句答話卻是讓顏焉一結,這什么王爺年紀也是不小了,有個十四五歲了,怎么還是這樣孩子氣,自己只能無奈笑笑道:“好吧,你記得找些干凈褥子,幫忙弄些好吃的。多謝你了?!?p> 蕭珉向她一笑便又出了詔南獄,顏焉隱隱可聽見蕭珉對獄守交代了些話,說的什么卻是聽不清楚。一陣落鎖之聲后便又是悄然無聲。
忽然一只蜘蛛往眼前一落,長長一絲蛛絲垂著,顏焉忙向旁邊一跳離那蜘蛛遠了些。這時候卻突地一聲嘶啞聲音道:“你是為什么抓進來的?”
這聲聲音嘶啞異常,如刀子刮過耳邊,在這悄然獄中似鬼魅一般凄厲忽起。
顏焉看向聲音方向是那個正對面原本躺在地上的男子,這時候他已經站了起來,他身形高大,甚是魁梧。顏焉答道:“和我一起的一個人行刺皇上,我便被先抓了起來?!?p> “那個人呢?”那男子又問道。
“服毒自盡了?!?p> “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十一月?!甭牭竭@名字,男子身子一震,往后踉蹌幾步跪倒在地,顫聲道:“十一,十一?!边@幾聲呼喚并不是對顏焉,而是仰天而呼,聲音凄厲割心。旁邊守衛(wèi)獄卒忙呼喝:“不準大聲喧嘩?!?p> 那男子充耳不聞一般仍是口中呼喚:“十一,十一,十一,十一,十一?!甭曇粲D愈厲,最后一聲又降于低無。
顏焉仔細看那男子形貌,只見他一身青藍直掇,卻是黑一塊紅一塊,幾乎辨不出青藍之色,他身形高大,長發(fā)披肩,亂蓬一片,臉上也是血污不堪,看不清楚容貌怎樣。只是他一邊呼喊,一邊雙手撓抓地上干草,看起來形容可怖,似乎瘋子一般。
獄卒抬腳往他牢門踢去,喝道:“安靜些,小心等會兒拿你開刀?!?p> 男子仍是跪在地上,仰天低低喃喃自語。
顏焉看著他這樣傷心欲絕,猜測這人和十一月必是感情不淺,輕聲問道:“你是十二護法中哪一位?”
那男子并無回答,只是自己喃喃自語半晌后才答道:“我是一月?!?p> 顏焉點點頭,看來自己沒有猜錯,不知道這人為何被關在此處,必是也是和十一月一樣一心一意只想著那錦暄為主上,而誓殺蕭常洛。不知道這牢獄中關了多少,向四周看去,卻見各人并沒有理會他二人談話,都是仍如之前姿態(tài)一般。
男子伏在干草之上低聲哭泣,身軀高大,似一頭伏虎哀鳴。
顏焉看著那人出神,人之為人,便少不了七情六欲,感情如此之深,不知道他們曾有著怎樣的故事。
一聲鐵鎖鏈之聲響起,幾個獄卒捧著被褥食物等等魚貫而入,當先獄卒打開牢門,一人將被褥攤在地上,一人端著一張小桌子放在地上,又一人手中提著一只大食盒,將食盒放在桌上,幾人又默不作聲退去,鎖上牢門,顏焉站在欄柵之邊,看著幾人啞然失笑,這蕭珉動作也是真快,這樣快就送過來了,不錯,等得自己出去要好好送他些禮物。
那男子和顏焉說過這一次話后再也沒有找顏焉說過話,顏焉也沒有找他說話。她一人雖然日日有著獄卒受蕭珉吩咐的送來好吃好喝之物,可是也很頗為無趣煩悶,幸好三五日間蕭珉便會來看她一次,托著蕭珉為她她找來一些地理志,話本,游記來看。每次蕭珉來時,二人談天說笑也是其樂融融,顏焉將和秦淵從東山村而來東京一路上的奇怪見聞經歷都說與蕭珉聽,只是略去秦淵不提。蕭珉自小生在深宮中,哪里聽過這些奇聞怪談,又哪里經歷過如顏焉一般在山野間露宿,騎著老虎在山林行走,還去偷盜富家錢財送給窮家等等,所以聽著顏焉說話更是覺得有趣。
顏焉受蕭珉不少幫助,只是覺得這個少年雖為王爺,對自己卻并無傲氣,待自己不錯,孩子氣也是傻得可愛,她自己本已經是不甚成熟,難得遇見一個又更加幼稚的,自然很是喜歡在蕭珉面前充大人,也告訴了他自己叫顏焉而非莫嫣。
這樣半月多過去也不見皇帝蕭常洛召見顏焉,也并無下旨如何處置顏焉,顏焉有些奇怪便問來看她的蕭珉,這些時候皇上為何仍不審問自己。
蕭珉只是說皇上很忙,讓她耐心再等等,他也定會為她向皇兄求情。
顏焉和蕭珉交熟后方知這蕭珉是蕭常洛九弟,他母妃不受寵愛,但是卻是心地善良,對于母妃早亡的蕭常洛甚是關愛,當年父皇受大皇子相勸要送三皇子蕭常洛做質子時,蕭珉母妃得罪了皇帝也是力勸不可讓三皇子去做質子。雖然這勸說并未奏效,但是蕭常洛對他們母子也是甚是感謝,而蕭珉也頗得蕭常洛喜愛,故而蕭常洛一登基便封了蕭珉為禹王,可謂最年輕的王爺。
這一日顏焉正躺在薄被之上,靠著一個錦緞軟枕。一手拿著一本《北游志》,一手不停拈著身邊的葡萄送入口中,一邊看書一邊吃喝,不亦樂乎。
一列宮中侍衛(wèi)卻悄然而至,到得顏焉牢門之前,命獄卒將顏焉帶出,為首一人先道:“皇上有旨意,提顏焉入宮?!?p> 離開這詔獄,顏焉站在陽光下狠狠吸了口氣,想道,雖然在詔獄中生活并不太糟,不過不能在這陽光下奔走游戲,真是無趣。
這一次,他們走的是一處僻靜宮門,到了養(yǎng)心殿中,侍衛(wèi)首跪立于地上,顏焉身旁左右各跪一名侍衛(wèi),顏焉也是迫于跪倒。
蕭常洛坐在椅上,只是揮揮手道:“除了你都退下吧,朕與顏焉兩人在此即可?!笔种兄钢鞘绦l(wèi)首。
眾人紛紛退出,侍衛(wèi)首恭敬站到皇帝身后。顏焉仍是跪在地上。
蕭常洛聲音清冷中帶著帝王慣有的壓迫之力,緩聲道:“錦暄去世時,你在身旁是嗎?”
“是?!鳖佈纱故锥?。
蕭常洛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低聲在她耳邊道:“你也是嗎?”
顏焉道:“不知皇上問什么?”
蕭常洛苦澀一笑不再問,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道:“她有沒有說什么話?”
顏焉道:“錦暄姑娘當時只說了一句話,‘常洛,我只能幫你到此了,希望你心想事成。你是我心中的魔,我為你放棄了自己,為你學會去做一個人,到現(xiàn)在終于了了。我們陰世再見?!缓蠼淮覄毡貙⑦@畫軸送達圣上手中?!?p> 蕭常洛聽她轉述錦暄之言,只是一愣,并無再做表情。輕聲一嘆道:“你可知道這畫中的機關所在?”
顏焉道:“不知?!?p> 蕭常洛展開畫軸,仍是那一抹亭立背影撐著一柄紙傘,幾縷柳絲飄揚,一個小亭隱隱綽綽,這了了幾筆丹青卻是無限意境。
“你可否愿意幫朕一件事情?”蕭常洛這句話問的卻無疑問之意,意思便是顏焉答應也要答應,不答應也要答應。
顏焉問道:“不知皇上要在下助圣上何事?”
蕭常洛道:“對你來說并不難,完了我便放你離去。”
顏焉卻是心中不爽,自己好人好事幫忙錦暄做事情,這蕭常洛還威脅自己再幫他做事情。
蕭常洛又道:“還請姑娘助我一臂之力。事后必會給姑娘好處?!边@句話中不再用朕字,顯然是有了祈求顏焉之意。
顏焉思慮一會兒才道:“不知皇上要在下做何事?”
蕭常洛將畫軸收起放入袖中道:“姑娘先在這偏殿中住上幾日,到時候自然便知?!毖粤T便喚來殿外侍候太監(jiān),帶著顏焉下去,顏焉看了眼蕭常洛,他臉上無喜無怒無哀,凝目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