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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雨仙蹤

第135節(jié) 康成

鬼雨仙蹤 鬼雨 3743 2007-10-19 12:46:00

    崔琰急匆匆出了閻羅殿,向左一拐,走上一條偏僻的小徑。

  山伯悄悄跟在后面。

  身生雙翼,來去如風(fēng),自然不怕跟丟了對方。

  他來到陰間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視力比剛來時大有改善,可以看見周圍里許的距離。

  老實說,陰間跟陽世差不了太多,有著同樣的山巒丘陵,同樣的田園城郭,只是看不見太陽、月亮和星星,昏暗少光,仿佛身在陽世日暮黃昏的光景。

  眼見崔琰越走越遠,穿過一片松林,來到一條蜿蜒的小河邊,又沿著小河逆流而上,走了三五里之后,來到一個長滿了蒼松的小山腳下。

  那里有一個清澈的水潭,潭邊有間土坯累成的茅屋。

  旁邊是一片菜地,長著些很像韭菜的青草,葉子細長,散發(fā)出淡淡的香味。

  茅屋的門敞開著,一位年約七旬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坐在門檻上,正用那韭菜一般的青草捆扎書冊。

  他身后的屋里已經(jīng)堆滿了書籍,幾乎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

  崔琰緊走幾步上前施禮,叫道:“恩師,我來了,前來聽取您的教誨!”

  老者點點頭,面帶微笑道:“坐吧。上次傳你的《公羊墨守》,你領(lǐng)悟得怎么樣了?”

  崔琰呆了一呆,口中支吾道:“弟子職務(wù)繁忙,未能全部讀完,才讀了一小半?!闭f到這里,他望著老者不渝的面色,低聲求肯道:“恩師,我來陰間一百五十年了,一直聽從您的吩咐,沒有早日投胎。近些天來,卻感到春心萌動,想要早些出去?!?p>  老者望著他,有些不忍:“白白耗費一百多年的時光,是我害了你?!?p>  崔琰急道:“恩師不要這么說。弟子在陰曹服侍冥君百年,再生之后,將會增長五十年的陽壽,可以活一百二十歲哩!”

  老者嘆了口氣,:“你這樣出去,免不了要飲孟婆茶,所學(xué)知識可就全都廢了!”

  崔琰面上忽紅忽白,眉頭忽鎖忽舒,過了好大一會兒,似乎下定了決心,毅然道:“投胎之后,我再從頭開始學(xué)。只是缺了恩師您的教誨,是我來生莫大的遺憾。”

  老者惋惜的道:“我這里典籍無數(shù),都是考證前代鬼儒,重新注釋出來的。你只要帶出去一本,就能成為一代大家。唉,可惜?。 ?p>  崔琰望著屋內(nèi)堆積如山的書冊,面現(xiàn)苦惱之色,道:“是啊,恩師,這些書都沒法帶出去!不瞞您說,我給楚江王做了百余年的文書,一直在幫您想法子。據(jù)我所知,出逃陽世的法子雖不止一端,但是最暢通的路卻只有一條,那就是來去‘赤條條’,喝了孟婆茶,隔斷前塵往事,一切從頭再來。別的法子都太過兇險,即使出去了,也難逃鬼索天譴,往往需要轉(zhuǎn)生魔道,才能暫時安身。恩師,您一生光明磊落,總不想弟子轉(zhuǎn)生魔道吧?”

  老者抬頭望著黯淡無光的蒼穹,沉默半晌道:“你已經(jīng)決定了?何時向閻君遞交辭呈?”

  “再待一個月吧。我想在這一個月里,幫恩師尋一位弟子再走。您老太孤寂了,弟子不放心。”

  說到這里,崔琰望著老者,十分誠懇的道:“恩師,您估計還要在這里待多久?”

  老者撫mo著身側(cè)的書卷,道:“歷時近兩百年,我已將《周易》、《尚書》、《毛詩》、《儀禮》、《禮記》、《論語》、《孝經(jīng)》……《三統(tǒng)歷》、《九章算術(shù)》重新編著好了,加起來共三千八百卷,還差幾卷總論,就可以完工了。即便全完了,我也不能走。如不能將這些書帶回陽世,我怎么舍得離開?”

  崔琰想不出法子,只能沉默下來。

  師徒倆都陷入了沉思,周圍一片寂靜。

  山伯一直在不遠處悄悄的聽著,此時聽說茅屋內(nèi)竟然有那么多珍貴的典籍,禁不住心中震驚:“沒想到眼前竟有兩位同道!這位老者,難道便是天下聞名的經(jīng)學(xué)大師鄭玄?不是他還能有誰?兩百年來,學(xué)識淵博,能夠批注儒學(xué)諸經(jīng)的只有他一個人!這么說,外面長的那些草便是‘康成書帶’了?”

  山伯熟讀經(jīng)書,自然不止一次聽說過鄭玄的故事。

  漢代經(jīng)學(xué)大師鄭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自小勤奮好學(xué),通音律,擅琴瑟,博學(xué)多才,名滿九州,不僅集古文經(jīng)學(xué)之大成,而且使古文今文融為一爐,獨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學(xué)派——鄭學(xué)。

  鄭學(xué)一出,天下所宗!

  舉個例子,鄭玄所注的古文經(jīng)學(xué)費氏《易》流行,而施、孟、梁邱三家《易》便廢止了;鄭注《古文尚書》流傳,而歐陽、大小夏侯三家《尚書》便散失了;鄭玄箋注了古文經(jīng)的《毛詩》,而今文經(jīng)的齊、魯、韓三家的《詩》也就不顯了。

  當(dāng)時有位著名的經(jīng)學(xué)大師名叫何休,曾經(jīng)用17年的時間寫成了《公羊春秋解詁》一書,對《公羊》一書的內(nèi)容多所發(fā)明,認為《春秋》三傳中只有《公羊》義理深遠,象墨子的城防一樣無懈可擊,而《左氏》與《谷梁》二傳則存在嚴重的缺點,根本不值得研究。

  鄭玄針對他的觀點,著《發(fā)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以駁斥之,認為三傳各有其優(yōu)缺,《公羊》并非十全十美。

  何休讀了鄭玄的文章,也佩服得五體投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

  當(dāng)時京師之人稱何休為“學(xué)?!?,而稱鄭玄為“經(jīng)神”,鄭的聲望遠超過何。

  鄭玄一度隱居膠東不其山,在山中建立書院,一面講學(xué),一面著書立說,慕名前來求學(xué)者達千人。書院北倚不其山,南臨墨水河,被稱為“康成書院”。

  據(jù)說鄭康成的侍女都很有學(xué)問?!妒勒f新語》載,玄嘗使一婢,不稱旨。使人曳箸泥中。須臾,復(fù)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訴,逢彼之怒?!薄昂鸀楹跄嘀小焙汀氨⊙酝V,逢彼之怒”都是出自《詩經(jīng)》的原話。

  傳說鄭玄在康成書院講學(xué)著述時,經(jīng)常到書院附近的野地采集一些草葉用以捆書,后來的人們便將那種草叫“康成書帶”,又稱“書帶草”、“鄭公草”。

  “文墨涵濡,草木為之秀異”。小小的書帶草,長期受到鄭玄的影響,竟然也帶有書香墨氣。

  “庭下已生書帶草,使君疑是鄭康成”。只要見了書帶草,就知道主人博學(xué)多才。

  而如今,山伯面對的是經(jīng)學(xué)大師鄭玄本人!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鄭玄為了求真求實,竟然滯留陰間,采訪諸多鬼儒,重新編纂諸經(jīng)!

  面對這樣認真治學(xué)的大師,怎不令人無限景仰?

  眼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因為無法將書攜帶出去而面帶愁容,山伯心中不忍,暗道:“于情于理,我都該伸手相幫。可是我也有自身的問題,我就算化身蝴蝶,也不能保證飛得出冥界,更不知到了陽世還能活多久。如果不能將這些書妥善處理,只恐辜負了一代經(jīng)學(xué)大師兩百年的心血。那樣一來,我就是罪人了!”

  “不過,我總要設(shè)法幫助他的?;蛟S,我有可能幫他帶出去?待他轉(zhuǎn)世投胎之后,再轉(zhuǎn)交給他?”

  正想著,耳邊又傳來崔琰說話的聲音:“恩師,弟子最近碰到一件事,不知該如何處置。”

  老者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嗯?什么事?”

  崔琰道:“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跟您老說過,曹操當(dāng)年無端害我,乃是我的仇人。近日我得到消息,說他私下里招兵買馬,意圖不歸??墒桥扇巳ゲ?,又沒有察出什么來。雖然如此,卻勾起我的憤懣,此賊當(dāng)年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按律當(dāng)囚禁千年,可是他竟然只在地獄待了三十年,便成了自由無束的游民。也不知他施了什么花招,里面有什么貓膩?”

  老者望著他:“你想怎么辦?”

  崔琰遲疑道:“我想請您老幫個忙,能不能跟現(xiàn)任冥世‘曹吏司’大司憲范滂打個招呼,重新審查曹賊昔年所犯的罪孽,再判他幾百年的罪行?范滂為人清高,只對您老很尊敬?!?p>  老者沉吟道:“我看這事還是算了吧。”

  崔琰問道:“恩師不想幫弟子,是否怕麻煩的緣故?其實,您老無需出面,只要有您一句話,我就可以去找范滂?!?p>  老者搖搖頭,面無表情的道:“非因于此。你可知道,為師為何被成為‘經(jīng)學(xué)’大師?”

  “這弟子當(dāng)然明白。您老考證諸經(jīng),著書立說,因此得是稱謂?!?p>  “那么,經(jīng)學(xué)的對面是什么呢?你知道嗎?”

  崔琰想了想,答道:“難道是‘實學(xué)’不成?可是,這世上我只聽說過經(jīng)學(xué),并沒有實學(xué)的說法啊。”

  “不錯,經(jīng)學(xué)的對面便是實學(xué)。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都是實在的學(xué)問。若不能將儒家諸經(jīng)落在實處,終究是空談無用。這位曹丞相是我的晚輩,我雖然對他知之甚少,不過單憑他統(tǒng)一華夏北方諸郡,籠絡(luò)天下英豪,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就知他是實學(xué)一派的人物,與其為敵,不如放他一馬。說不定儒家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還要依靠他呢?!?p>  崔琰叫道:“師父,你恐怕弄錯了!曹賊崇尚法家,非是儒學(xué)一脈!”

  老者瞇起眼睛,遞過去一卷書冊,道:“在這本新書里,為師收錄了曹操的一首詩,名字叫《對酒歌》。詩中有云‘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斑白不負載。雨澤如此,百谷用成。爵公侯伯子男,咸愛其民……路無拾遺之私。囹圄空虛,冬節(jié)不斷。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德廣及草木昆蟲……’以我看來,曹操這人受儒家的影響很深,雖然做了不少的錯事,但是將來未嘗不可以改過自新?!?p>  崔琰冷靜下來,沉默半晌道:“師父的意思就這么算了?”

  “都已是前塵往事,喝了孟婆茶,你就是新人了。何必再想那么多?”

  崔琰點點頭:“我聽師父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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