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季,那場大雪,覆蓋了整座城池。
那一年寒冬,那場大火,燃盡了半座城池。
而那天,我家丟了一只狗,名叫阿黃,是我們家這近三十年來養(yǎng)的最長時間的一條狗。
那是周五下午放學(xué)的時間,太陽西沉。
下午三點學(xué)校便早早停了課,這種人性化的教學(xué)制度若是放在當(dāng)代,一定會讓學(xué)生贊不絕口,讓家長愁思萬千。
穿著皮筒子,腳踩著已經(jīng)是被無數(shù)人踩過的臟兮兮的雪地,穿過了白楊樹的小路,達到了峽谷,峽谷都結(jié)了冰,看著痕跡,像是有不少學(xué)生摔倒過,斜坡的雪地上,幾道滑倒的鞋印,格外刺眼。
經(jīng)驗老道的我自然不會從那個痕跡上重蹈覆轍
我半蹲著,屁股幾乎要挨著地面,小心翼翼地從那斜坡上繞著走。
滾滾的黑漆漆的河水在耳畔嘩啦啦的流走。
我一個沒注意,咕嚕嚕地像是裝滿了的水泥袋子從高坡上脫手而去,但技高一籌的我依舊是鎮(zhèn)定自若,這本就在我的計算之中。
降低重心,然后屁股懟在雪地里,劃著下去。好過于滾落在冰冷的河水里要好過的多,打小就聰明的我,想到了此等絕妙的計策至今我都有些佩服。
穿越過峽谷之后便是百無聊賴的被踩得臟兮兮的雪,一點都不浪漫,一點都不溫馨,只想快快地回到家,抱著火爐取暖。
穿過了大橋,穿過了公路,艱難地小心地進入了竹林,然后有些意外沒有阿黃來接我。
只有阿黃的腳印在雪地里干凈而又顯眼。
以往放學(xué)回到家的時候,無論冬夏,阿黃便會叫一聲,然后開始跑到我身邊,兩只腿在地上,另外兩只腳要升起來,搭在我的手上,大口地舔著我的手,我摸著它的頭,它才肯跟我一塊進屋,然后被母親訓(xùn)斥,灰溜溜地鉆到它自己的狗窩里哼哼唧唧。
但今日,沒有見到它來迎接我,我的心底萌生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我家的阿黃丟了。
推屋進門,
聽到“汪”得一聲,
有一只狗,朝我懷里沖了過來。
赫然便是阿黃。
阿黃原來是在廚房烤火,廚房的門關(guān)著,火勢很旺,舒服的它竟然睡著了一時沒有聽到我回來的腳步,我在心底臭罵著,這傻狗還怎么看門。
然后一家人,守著煤球的爐子烤火,爐子上坐著的是鋁制的水壺,水壺里的熱水已經(jīng)是第三壺了,這是給我和哥哥泡腳用的。
冬天的寒冷,消磨了人的意志,也凍傷了我們的手腳。
母親拿了鋁盆,在鋁盆里放了一些茄子桿和辣椒的蒂,然后倒入滾燙的熱水,在盆子上放了兩根木棒,拿了一個破舊的衣服制作成的圍腰,示意我拖鞋。
我火速地把皮筒子脫掉,然后露出還在冒著煙的臭腳,放在木棒上,任腳下滾燙的蒸汽,沖刷在我的凍得冰冷的小腳上,邊放著邊縮回來腳,那凍傷的地方遇到滾燙的蒸汽,格外的癢,母親就用手沾著水,輕輕地搓著我被凍傷的部位,我嘴角抽搐,滋溜直叫。
母親笑著說。
“這個單方是祖輩傳下來的,凍包了用這個奇效”
我點點頭,讓母親揉著腳,揉搓了一會,母親把圍腰蓋在了我踩在著木棍上的熱氣騰騰的盆子上,酸癢的痛感從腳底傳來,既痛苦,又酥酥癢癢的。
然后約莫蒸了半個小時的腳,水也變涼了,我伸著小手去按自己的腳。
接著是我哥哥,重復(fù)著我的動作,哥哥的腳凍得地方少一些。
那夜睡得格外的舒坦,夢里邊有狗在狂吠,很多條狗在狂吠。
第二天醒來,下意識地去看了眼本應(yīng)該在狗窩里的阿黃,果然,阿黃不見了,房前午后去找,再也沒有找到。
我還穿著棉拖鞋,出了竹林去公路上喊阿黃的名字,沒有回應(yīng),倒是看到了學(xué)校的方向,一股一股的黑煙直沖云霄。
遠遠得能看到有火光,黑色的濃煙,籠罩在這座小鎮(zhèn)上。
我的心底咯噔一下,應(yīng)該沒有人出事吧。
然后回家,跟爸媽說阿黃不見了,爸媽倒是沒有著急,說到中午肯定會回來的。
直到周一,我去上學(xué)的時候,阿黃依舊沒有回來。
我知道,阿黃丟了,可能被狗販子拖走吃肉了,可能被被人家套了去看門了,但已經(jīng)是兩天沒有看到了。
懷著沉重的心情,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快到了學(xué)校才發(fā)現(xiàn)趙川的街區(qū)上發(fā)生了火災(zāi)。
學(xué)校的大門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白紙寫的公告,大致的意思是街區(qū)發(fā)生火災(zāi),學(xué)生停課一天,家長要管好學(xué)生不要在街上逗留,不要去涉火區(qū)域。
年級尚輕的我們自然是好奇心強到這樣危險卻也要驅(qū)使著我們?nèi)タ礋狒[,三五成群,上小學(xué)的我們邊組著隊要去看看這被大火燃盡的半座城池。
街上到處都是被木炭染成了焦黑色,大火燒過的痕跡從小學(xué)校園的圍墻一直綿延到合作社的附近,有著將近兩百米的范圍,街上的電線桿上的電話線被燒得漆黑,掛在歪歪斜斜的電線桿上,有些電線桿已經(jīng)被燒斷了,據(jù)說是已經(jīng)過去了兩天,但是有些地方仍能看到有火星,冒著青煙,有一半的街區(qū)的房屋屋頂都被燒得焦黑一片,有些淘氣的學(xué)生在廢墟里拿著棍子刨著什么,有的刨著了銅錢,硬幣,邊刨著邊看到有父母揪著那淘氣學(xué)生的耳朵,那孩子哭的哇哇直叫。
大多數(shù)的學(xué)生都很乖,膽小,在路邊扎堆看熱鬧。
郵局附近的建筑燒得最厲害。
電纜都已經(jīng)被燒斷了,邊上的店鋪有著搶救貨物的痕跡,散落在地上的打火機那是低年級學(xué)生爭搶的幸存物。
街區(qū)上一片衰敗的景象,大多都是土石和木板制作的樓層都被燒得漆黑一片。
天空有著烏鴉飛過,落在燒得漆黑的房梁上,嘎嘎嘎地叫著。
文化站的房子也被燒了,那塊曾經(jīng)是小時候放映電影的地方,可就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成了廢墟。
有些商家的老板坐在地上發(fā)呆,滿臉的愁容。
我們幾個同學(xué)小心翼翼地看著熱鬧,在街上緩慢地走著。
聽到了一些細碎的討論的聲音。
“這狗娘的大雪,把人給凍死了,聽說那家商鋪晚上烤爐子,晚上人回老屋去了,爐子忘記關(guān)了”
“真他娘的嚇人,得會我們沒睡到街上,不然估計都燒瞎球了”
......
街上充斥著怒罵聲,罵老天無眼,罵那家失火的商鋪無德。
我和同學(xué)在街上漫無目的得逛著,不久警報響起,街上出現(xiàn)了四五輛警車,掛著縣城里的牌子。
想必是這場大火驚動了八十公里外的縣城公安部門。
不知為何,遇到這種警車就生不出好感,依稀記得從警車上下來的人,把我父親制作炮仗的火藥沒收了,我很少氣憤。
氣憤的過程中,我發(fā)著呆,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我扭頭,看到了那個倒霉鬼,呂邵楠。
而我看清楚的時候,呆了呆。
在他身后,有一個姑娘,她穿著鵝白色的大衣,頭上的頭發(fā)自然地打著卷兒,頭發(fā)上別著一個紅色的發(fā)卡。
那是黃卉,我一直很想見,但幾乎半年未見的人。
也許是層樓之隔,便好似隔了整個大江南北。
熟悉人,似乎變得陌生了。
我看向呂邵楠的時候,她轉(zhuǎn)頭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對,兩個人的眼神都在躲閃,似乎比這燃燒的半座城池的大火都要灼熱。
趕忙縮回了眼神,我冷冰冰得跟呂邵楠打招呼。
然后他帶著我又去逛街了。
我偶有回頭,看著她就在我的身后,慢慢地走著,慢慢地走著。
我和呂邵楠走著走著便走到了滔河大橋。
那是我們這周邊通往外界城鎮(zhèn)的必經(jīng)的大橋。
呂邵楠,抱著大橋的石墩子,一屁股坐在欄桿上,我心里咯噔,生怕他這個兔崽子摔倒在河里。
誰知那小子拉著我,也要我坐在橋墩上。
我猶豫了下,笨拙地爬上了橋墩,兩腿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就站在那橋墩上傻笑。
“二貨,你扭頭看看下邊”
我不搭理他,牢牢抓著橋墩子。
“你看”
說著,他做出了一個令我頭皮發(fā)麻的舉動。
他竟然雙手脫離了橋墩,然后雙腿一蹬,向橋墩的下邊跳躍了出去。
我當(dāng)時嚇傻了,怔在原地。
可突然,又聽到有人喊我。
而喊我的那個人竟然還是呂邵楠。
“二貨,你扭頭看看”
我艱難得扭頭往下看了看,在橋下邊的呂邵楠完好無事。
他的腳下堆積了厚厚的焦黑的泥土。
他指著這黑色的泥土朗聲說著。
“這是從街區(qū)里運過來的泥土,街上的房子燒毀了好多,泥土沒地方倒,只能倒在河里頭了,你看都堆得這么高了,趕緊下來,這里頭可是有寶藏”
我才鼓足勇氣,從橋上跳了下去。
踩在黑色的泥土上,然后在橋洞子下邊,竟然還看到了同班同學(xué)的其他幾個人。
幾個人都在焦黑的土里刨著什么。
我和呂邵楠去找了一根棍子,然后加入了刨垃圾的大軍。
記得那天,我還蠻開心的,我從垃圾堆里刨出來很多只斷了的鉛筆,以及燒得有些發(fā)臭的橡皮。
記得那天,我回家回去的很晚,而且衣服鞋子都弄臟了,被母親揍得很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