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見善公子
裴青禾疑惑不解的神情落在貼身婢女春月眼中。
春月內心甚是擔憂。
她們郡主從醒來到現(xiàn)在,除說了幾句胡話外,便是這幅出神的模樣。
待女醫(yī)去后廚煎藥之際,春月走向床前,恭敬出聲:“郡主。”
裴青禾緩緩看向她。
剛醒來的時候,裴青禾便讓春月去請她母親前來。
如果她現(xiàn)在所經歷的一切不是夢,那她此刻最想見之人便是她母親。
春月去了她母親寢殿,卻沒帶回來人。
裴青禾只想到一種可能,“母親不肯見我?”
春月怕裴青禾傷神,委婉道:“殿下說,您身上還有傷,應靜臥修養(yǎng)?!?p> 裴青禾想,母親不肯見她是應該的。
前世,母親總想教會她如何自保,教會她如何深謀遠慮,如何屹立不倒,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天潢貴女。
可是她笨,一直學不會。
她母親薨逝后,再也沒人真心為她。
又喜又怕。
是裴青禾此刻的心情。
喜的是她母親還未出事,怕的是鏡花水月夢一場。
心緒漸漸沉穩(wěn)下來。
她想,既然老天也看不過去,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
那這次,她不想再讓母親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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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裴青禾死的時候是寒冬臘月,如今外頭艷陽高照,正值酷暑。
她偏頭朝外頭看了一眼,接著回過身,打量起面前春月尚且稚嫩青澀的一張臉。
春月是她的貼身丫鬟。
前世公主府落敗之日,春月無故失蹤,直到她死那天,都未曾得到有關春月的音訊。
她閉了閉眼,吩咐春月:“拿鏡子來。”
十五歲的裴青禾,方才及笄。
膚若凝脂,黛眉若遠山,雙眸如同一翦秋水,右眼眼尾下一顆細小的淚痣別具風情。
眉眼流轉間,難掩少女嬌態(tài)。
只是剛經歷刺殺,受到驚嚇,神色略顯柔弱。
“郡主——”
裴青禾正在出神,聽到聲音,看了春月一眼,后者神情稍顯猶豫,低聲道:“見善公子在外面跪著呢?!?p>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裴青禾手腕一軟,手中的菱花鏡滑落在地,發(fā)出尖銳的刺響。
頓時,閣內婢女齊刷刷跪了一片。
“郡主,您怎么了?”春月?lián)鷳n問。
裴青禾短暫怔愣了一下,“蕭、蕭檀及在外面?”
到底是貼身侍候裴青禾的人,春月與普通婢女不同,她心思細,低聲糾正裴青禾的稱呼,“郡主,是見善公子?!?p> 見善。
蕭見善。
蕭檀及。
蕭見善這個名字,裴青禾已經很久沒有聽人喊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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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知,北魏長公主樂于養(yǎng)面首,府中美男無數。十幾年前,她給自家女兒也弄來了一個玩伴,那是前任首輔蕭家的獨子蕭檀及。
若蕭家不倒,長公主自是不敢如此行事。
偏偏蕭家私通外敵,滿門抄斬。
只余年僅六歲的蕭檀及被長公主看中,挑入府中,為郡主玩伴。
此等羞辱之事一經傳出,天下唏噓。
前世,裴青禾一直都知道,蕭檀及對她的恨,是從小種下的因。
想起蕭檀及前世將皇族算計到近乎斷子絕孫——
裴青禾面色凝重。
別人如何她管不著,但公主府不能再樹立他那樣的仇敵。
蕭檀及被罰跪?
裴青禾費力回憶上一世此時發(fā)生的事。
如果她沒記錯,似乎是今早她同蕭檀及一起去碧云寺上香,回來的路上遭遇刺殺,她母親聞訊震怒,派人嚴刑拷打刺客的同時,遷怒于蕭檀及,話里話外都在責怪蕭檀及沒能照顧好她這個郡主。
裴青禾想,蕭檀及在公主府受辱多年,恨她還來不及,又怎會救她。
她記得前世蕭檀及帶著劍傷足足在烈日下跪了三個時辰。
裴青禾心中一緊,顧不上傷勢,掀開被褥,翻身下床。
春月忙扶她,“郡主,您還不能亂動?!?p> 裴青禾這會兒頭腦暈漲,但邏輯清晰。
母親怒的不是蕭檀及沒救她,母親怒的是她三番兩次被人欺負卻無反手之力。
此事蕭檀及并無半分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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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艷艷,火傘高張。
裴青禾沖到院內時,乍然入目的是蕭檀及那一身染滿血污的衣袍,以及地面上那已經干涸的血跡。
刺目,驚心。
她前世受驚后昏睡了整整一日,之后醒來才聽聞蕭檀及被罰跪。
她從不知,原來他傷的這么重。
裴青禾看著地面上的血,胸口發(fā)悶。
須臾,她感覺一道極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輕飄飄,卻足以令她后脊發(fā)涼。
她抬眸望去,對上了蕭檀及那雙不帶絲毫溫度的眸子中。
這個人,她前世至死都未能再見上一面。
他跪的,那樣筆直,像被春雨澆灌后生生不息的勁竹,嶄露頭角。
周身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調。
蓮華容姿,遺世獨立。
卻偏生的乖戾。
她見過他殺人的模樣。尸橫遍野,血流成渠。
裴青禾原本想要上前的腳步再難行走半分,只得喚來侍候他的小廝扶起他。
他未動,直勾勾盯著她看。
末了,不冷不淡一句:“郡主醒了?!?p> 聲音平靜的可怕。
許久未曾聽到他的聲音,裴青禾一顆心仿佛被無數雙手死死捏緊,但她面上不顯,未免蕭檀及起疑,她回憶起前世此時她對待蕭檀及的態(tài)度。
她記得,上一世的她行事嬌縱,蠻橫無理。
母親希望她做一個合格的郡主,沉蘊出屬于郡主的威嚴,她錯將懼怕當作尊敬,行事越發(fā)驕矜。
做到了人人怕。
也做到了人人罵。
對待蕭檀及,她更加放肆。
蕭檀及不愛笑,她就逼著他對她笑,他喜靜,她偏要帶他去各種喧鬧場所,他口味淡,她每每與他一起用膳,偏要弄些重口味的菜肴來捉弄他。
從前,無知無禮。
如今,閻羅殿爬了一圈回來,裴青禾哪里還敢。
她不太敢看他,加之暫且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只得佯做虛弱,對他說:“你不必跪在這了,現(xiàn)在就回你院子里去,我讓人給你醫(yī)治?!?p> “郡主,是長公主下令見善公子在此思過,貿然離開,恐怕……”春月在一旁提醒。
裴青禾打斷她,“我自有打算?!?p> 她話落,蕭檀及那雙幽深莫測的眸子在她面上頓了片刻,隨后,他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烏影,整個人顯得分外安靜,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他起身。
未由別人攙扶,朝裴青禾虛行一禮后,他轉身離開。
蕭檀及住的地方就在魚臺閣的偏院內。
是長公主裴南月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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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地,裴青禾看著滿地的血出神。
所謂,血債血償。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