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附近幾乎看不到什么行人了,果然是一場空等。桓清意興闌珊,拖著步子回去,怕再晚惹李元初夫婦擔(dān)憂。
她憑著記憶走著,途徑一條巷子拐彎處,隱約看到兩個搏斗糾纏的身影,占上風(fēng)的那個身材高大肥胖,身下的人被他緊緊逼在墻壁里,看不出身形?;盖逵沂謸嵘铣嘤鸬?,心中猶豫著,她這身份不宜惹事,但對歹徒行兇之事,若是視若無睹,日后也無法心安。
她躡手躡腳靠近,那人一心要置身前人于死地,并未察覺。
“別動!”
那男子感覺到脖頸上的冰涼,緩緩回頭,借著月色看出是個纖細(xì)女子,哼哧一聲:“還以為什么人呢!膽子不小學(xué)人拔刀相助啊?你知道本王是誰嗎?”
知不知道又怎樣,今夜月色昏暗,此處也無燈火,還怕他會認(rèn)出?她用另一只手將墻角的人拉了出來,輕輕按了按手心,柔聲安撫:“沒事了,你快走吧。”
雖看不清樣貌,但顯然并不像桓清以為的是個女子。
莫非是搶劫?不對,這胖子自稱王爺,怎么可能缺錢到去搶劫,那就是得罪了他?
那男子得救后并未離去,一邊跟桓清道謝一邊漸漸靠近,趁著她思量之際,突然按著刀背朝著墻壁狠狠撞去。只聽“噗呲”一道清脆的響聲,一顆頭顱掉落在腳邊,溫?zé)岬囊后w濺到了桓清臉上,赤羽刀咣當(dāng)一聲掉落在地。
桓清回過神來急忙又撿起赤羽刀,對著他:“你……你居然……”
“姑娘你別誤會,是他剛剛想逃走,我怕他日后報復(fù)心里慌張才一時失手……不過你不用怕,這巷子偏僻,兩邊都是廢宅,過去還鬧過鬼,如果我們運(yùn)氣不是太差的話應(yīng)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當(dāng)然還是得勞煩你去把風(fēng),”他見桓清不動,嘆了口氣,“姑娘是初來恒城吧?這岳梁王平素只會欺壓百姓,爛施淫威,他是死有余辜,姑娘不必內(nèi)疚?!?p> 那人嗓音溫柔而略帶磁性,如微云遮月,柔而不弱,周身散發(fā)恬淡氣質(zhì),并無絲毫攻擊性。
但是,人雖不是她要?dú)⒌?,可畢竟是死在了她的刀下,如果被官府知道了,她的身份就會有暴露的危險,岳梁王這名號她在翎國時便略有耳聞,他雖為人不善卻也算是個有本事的,曾因立軍功而受封異姓王,還和翎國打過仗。如此敏感的身份,會有人相信她這個翎國人是無辜的?
桓清還在想脫身之策,那男子卻已經(jīng)找來了兩包草木灰,直到浸干所有的血跡,才將尸體包起來抬到了巷子盡頭的那座院子。
他將墻上的血跡清洗了好幾遍,用布浸了浸水,在地上重新鋪上干土,打著火折子看了又看才放心。毀尸滅跡這種事做得是一絲不茍,天衣無縫。
“愣著做什么?還不進(jìn)來。”
那院子破敗不堪,男子身上卻穿著鮮艷的錦緞,他迅速換好衣服,順便丟了一件給她。雖然她今日穿的本就是紅色衣服,但血漬還是很明顯的,也只能借他的衣服穿,好在二人身材相差不太多。
借著燭光,桓清這才看清他的長相。這是一個面容極為俊美的男子,皮膚白凈,唇紅齒白,鼻梁干凈挺拔,眉毛整齊纖細(xì),尾部柔和上翹,配上狹長的眼眸,略顯出一絲魅惑,雖是明顯的男子樣貌,卻比女人還要漂亮。
桓清不禁想起了那句話,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今日之事與姑娘全無關(guān)系,日后即便被人揭發(fā)了,我也絕不連累姑娘,你不必憂心,忘了便好?!?p> 說得好聽,這種事豈是說忘就能忘得了的。
這間屋子顯然許久不住人了,他更不像是住在這里的人,但是卻在這里備著幾套衣服,還能臨時找來草木灰,顯然是早有預(yù)謀,多半人也是他故意引到這條巷子的。他和岳梁王有什么仇怨她不知道,但顯然這不是個好惹的人,他如今沒有殺人滅口怕是顧忌她手中的刀。
未免留下把柄她將血衣洗了干凈,沾水擦了擦鞋子上的一點(diǎn)血跡,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男裝,心里仍舊不安:“我回去怎么解釋衣服的事?”
“你就說衣服被人潑的臟水弄濕了,賠的唄!回去記得將我這衣服也處理掉。”他彎眼一笑,撒謊都要教?
“既然如此,那就告辭?!?p> 李元初去彭家時正趕上他外出,也沒聽說徐秀去過,便只留了信給守衛(wèi)。既然能外出說明彭將軍的傷已經(jīng)沒有大礙了,她也放心了些,關(guān)于她換了身衣服的事,李元初夫婦并未懷疑什么,倒是桓清心虛當(dāng)夜便做了一場噩夢,夢里那男子陰森森對著她笑,甚至還要舉劍殺她。翌日出門時總要有意無意盯著張榜的地方,生怕看到什么懸賞文書,仿佛又回到了翎國南下逃亡的日子。
徐秀自從那天暈倒睡了大半天,深夜才醒過來。夜色深重,紅燭搖影,秦月手輕托腮桌旁倚坐,望著門口孤高清冷的背影,細(xì)聲道:“徐公子能否給我也畫張像?妾定視若珍寶,好生收藏?!?p> 徐秀回過頭冷眼看著她:“若是秦姑娘家人走散,是否也有心思給別人作畫?”
秦月垂頭不語,心中有些不快。這徐公子如今明明有求于人,講話卻依舊毫不留情,客氣的時候很客氣,不悅的時候也毫不掩飾,還真是一點(diǎn)沒變?;盖宕巳?,秦月并不認(rèn)識,自然絲毫不擔(dān)心,但也正因此一時疏忽了徐秀的心情,忘記了場合。
“那老伯那里也沒有消息?阿清沒有回去過?”徐秀問道。
“你放心吧,入夜前我才派人去問過,她要是回去得了信,一定會來這里找你?!?p>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徐秀如今算是明白旁人終究是旁人,如何能盡心盡力,明日他一定要親自過去再看看。
——
桓清再也不敢從那條路經(jīng)過,就連別的巷子也不敢多瞧,心不在焉地又來到了面攤,若是還沒有他的消息,就只好先去找彭將軍了。不經(jīng)意間卻正瞧見他朝這邊走過來,頓時喜笑顏開,飛跑了過去。
徐秀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內(nèi)心便激動不已,才過一日卻仿佛已歷三秋。老遠(yuǎn)處就開始喊她,心里的石頭也終于落了地。
他抓著她的胳膊,秀眉緊蹙:“你昨天是怎么了?生病了?”
“不是,大夫說是中毒了,多虧你朋友李元初救了我,現(xiàn)在沒事了!”就是很擔(dān)心你,朝夕相處間桓清漸漸習(xí)慣了他的存在,也依賴他的存在,只是心里雖是這么想,卻還開不了這個口。
李元初?可是據(jù)秦月的描述并不像是他,就算個人表達(dá)有出入,那么為什么又騙他說有差人來找過?還有,李元初的家是離此不太遠(yuǎn),可也并不是她指的方向……看來他昨日莫名其妙暈倒,也不是大夫說的急火攻心那么簡單了?
果然是信錯了她!
徐秀看向秦月,秦月面上羞紅,卻看向她身側(cè)的家仆,狠狠地甩了那人一個耳光:“這臭東西,竟敢欺瞞主子,該打!”
家仆不敢反駁,縮著脖子瑟瑟發(fā)抖,雖然這原本就是她的吩咐,但主子想推卸責(zé)任,他自是半句話都不敢說。
二人交情不深,徐秀沒戳破她,也懶得和無關(guān)緊要的人做口舌糾纏。但行李和馬卻還在秦家,他們不得不再跑一趟。秦月多番挽留,不僅沒打動徐秀,反而惹得他生出厭煩,便無奈作罷。
彭將軍的夫人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纖眉細(xì)目,端莊嫻雅,發(fā)髻上僅插著兩根發(fā)釵,愣愣地看了二人一瞬,才將他們迎進(jìn)去。
“是桓清姑娘?”
桓清沒想到還沒來得及說話,她竟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她確信她們沒有見過,看來彭將軍竟跟她提起過自己。只是不曉得她知不知道萬喬的存在,身為晚輩而且還是寄居的客人,她沒有那個膽量摻和,更不敢多問。
“往后就住在這里吧,夏兒也有個伴。”夫人非常和善。她是在彭淵給徐秀寫信的時候多嘴問過幾句,但并不知道她的具體來歷。彭夏是他們的二女兒,大女兒出嫁后,她便是家里唯一的晚輩,總是嫌家里無聊,仍常去找她大姐。如今桓清來了,難得能找到貼心的同輩人玩耍,也很歡迎。
而彭淵聽說李元初曾來找過他,內(nèi)心十分驚詫,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守衛(wèi)昨日忘了回報,今早雖記起了,但因怕受責(zé)罰便存了僥幸心理隱瞞了此事,彭淵怒極拍案,震怒非常,隱而不告比疏于職守更加不可饒恕,隨即便吩咐手下對那守衛(wèi)施以杖責(zé)。
桓清卻道:“我看彭叔叔您也要自己檢討下過去是否刑罰過重,以致他連這種小事都畏懼直言?!?p> 彭淵不以為然,反而看著桓清笑道:“我算是知道你先前為什么想不開了,世人多愛為自己找借口推脫責(zé)任,你倒好,凡是都往自己身上攬,可不是難受死自己了?”
兩三句話被他噎得死死的,桓清面色發(fā)紅垂下頭心想,臉皮太薄真不是什么好事。
“以后你可得改改了,有事推到秀兒身上,他皮糙肉厚扛得住?!迸矸蛉苏f著,推了徐秀一把。
“那秀兒以后要多吃些飯,養(yǎng)得更壯些才行!”桓清學(xué)著夫人對他的叫法,調(diào)侃道。
長輩都在,徐秀不敢擺臉色?;厝ナ帐胺块g時,才警告她以后不要再如此稱呼,她這一叫,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
彭淵雖然對屬下比較嚴(yán)厲但待百姓卻十分寬厚仁愛,常不必險禍與民親近,所以難免被人鉆了空子,此番昌西戰(zhàn)事彭淵尚未趕到便被偽成流民的刺客刺傷了。如今接替他的是一位年輕的將軍名叫成甫。成甫初戰(zhàn)告捷,城中百姓便聞風(fēng)而變,一時間“彭將既出,戰(zhàn)無不捷”的佳話被人們淡然忘卻,轉(zhuǎn)而仰望起另一個少年名將,甚至有傳言說彭淵受傷是假,不過是年老懼戰(zhàn),有意退縮。
常盼英雄如星數(shù),需知俊才亦難得。世人對英雄常寄予厚望,卻忘了英雄也是凡人,會打敗仗也會受傷。
彭將軍非封地之將,戰(zhàn)時領(lǐng)兵,平日依舊要上朝,好在年輕的陛下還算敬重他,剛返都時還親自到府上來探望傷勢,還將宮里最好的御醫(yī)帶過去診治,也算是種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