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容律獨自上來,桓清明白過來,這地窖應該還有另外的出口,容律顧念主仆之情私自放走了他……
仁慈也好,執(zhí)著也罷,原本都是人性中的閃光處,只可惜他跟容天極一樣都用錯了地方。他這一走,若是能改過還好,若是不能,還不知道會在其他的什么地方繼續(xù)興風作浪。
但人既然已經走了,桓清也沒有再揭穿容律。
“那個姓容的當真不是個好東西,白日里信誓旦旦說不知道你的去向,說得跟真的似的,我們又沒有證據,只能一邊找你一邊派人盯著他,誰知道他果然來了。沒想到繞來繞去還是在這容家廢宅里,真給鄒顏猜著了。”韓光擠了擠眼皮,似乎困到不行。
桓清笑了笑,又對著遠道趕來的眾人好一番感謝。
回程時坐于馬后,環(huán)手摟著蕭鴻,眼皮重如大山,不時地問他什么時候到家。
蕭鴻一只手抓著韁繩一只手握著她的雙手,拇指摩挲著安撫道:“很快,不著急,明日給你睡一整天,現在還是別睡著了,萬一跌下去呢?我們說說話?!?p> “跌下去正好,摔暈就可以睡了?!彼龘Q了個姿勢,斟酌了一下才開口,“伯雁,我要不還是去徐家住吧,別帶我去你那里了?!?p> “什么叫我那里!那不也是你的家嗎?阿清,你還在為我趕你走那日生氣?”蕭鴻語氣又開始有些急躁,明明是夫妻了,這個女人怎么還是這樣,這跟沒娶有什么區(qū)別!
“呃……老實說,是有點,就是一想起那地方就連帶著想起那種心痛的感覺,唉可能是我太小心眼了?!?p> “不,是我做事欠考慮害你傷了心,我以后會加倍對你好的。阿清,我們換個地方住吧,我這兩日去看看有什么好地方?!?p> “……算了,你不是說那是陛下賜你的宅子嗎,也不能輕易賣了啊,還是回家吧,習慣了應該就沒事了?!倍厸鲲L呼嘯,讓人更加困乏。
“不行,我不想看你難過,你難過我如何能開心?”
桓清反握住他的手,不容爭辯:“回家吧!我想我們粉杏色的帳子,也想你了?!?p> 其實二人原本對杏色并沒有什么喜好,但自射箭那日桓清夸了一句杏子顏色漂亮,他便以為她喜歡杏色,家里的帳子都換了杏色,衣服也常給她備各種杏色的衣衫。久而久之,她便喜歡上了。
事實證明,人在困到極致時,是沒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她安置好容律的住處,匆匆洗了個澡便躺床上不動了。
直到翌日午時悠悠醒來,望著熟悉的房間,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這里醉酒醒來時見到蕭鴻的場景,那時風華絕代的少年,有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沉靜優(yōu)雅,難道是那時候被那小子的氣質給騙了?
“肚子餓了沒有?要不吃點東西我再陪你睡會兒?”蕭鴻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了床邊,也只穿著中衣,垂頭看著她,似乎心情不錯。
不對,不是這樣的氣質,怎么不一樣了呢?桓清胡思亂想著,張嘴問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個雙生兄弟???”
“看來還沒睡醒,還是說做了什么夢?說來聽聽。”
“不是,你記得嗎,那次我在洪昌酒館喝醉了后來在這里睡了一覺,醒來后乍一看到你,還以為你是神仙。”
“所以,這和什么雙生有什么關系?哦……我知道了,你是在嘲諷你夫君平日里太過粗蠻?”蕭鴻恍然大悟,佯裝生氣,輕推了下她的額頭。
“哈……怎么會,很多人一輩子也沒法讓人發(fā)出宛如神仙的感嘆啊,這是在夸獎你呢!”
蕭鴻無比受用,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滿足地笑了,隨即似也想起了什么,忽然斂了笑意,猶豫了一會兒,才赴死般凜然道:“夫人,有件事我想我不應該瞞你,其實你醉酒那日,我險些對你……不過我只是親了親,沒做別的!當然,我知道你會怪我的,你應該怪我,你打我吧!”
桓清嘴邊的笑意突然凝住,撒氣似的猛然翻了個身,面朝里躺著。她就知道,正人君子不多見,天底下真的也就人家徐秀那么一個了!
“我知道錯了,夫人。你看我知道你會怪我還是告訴你了,足見我改過的誠意,你要怎么懲罰我都行,就是不要生氣生太久啊!”
“誰有空生那么多氣,我餓了去洗漱吃飯。”口里說著不生氣,穿鞋子的動作卻那么用力。
因為生氣,以至于午飯都吃得不順心,蕭鴻也小心翼翼地只敢夾自己碗邊的菜。
“阿律,我那時雖然說讓你跟我混,但其實當你是朋友,你快坐下吃飯吧?!被盖迮擦伺驳首樱o他騰出位置。
蕭鴻瞪著眼似要說什么,看到桓清面色不善又低頭下去。容律也不矯情推辭,便乖乖坐了下去。
“阿律,你想去軍營嗎?依你的武藝不愁立功升遷的事,我讓伯雁幫你安排應征吧?不過我只能幫你提供機會,無權直接任命高職,那樣對其他人也不公平。”
“我看我還是暫時待在你身邊吧,畢竟蕭公子也是聽你的不是嗎?”容律理所當然道。
桓清瞬間紅了臉,一時語塞。
蕭鴻忍笑良久,才道:“沒錯沒錯,這個家里夫人最大,陛下眼前的紅人呢,跟著她才最有前途。哦對了夫人,我下午回趟家,晚上會回來,給我留門啊!”
他匆匆吃完,回房洗漱,來時路過涼亭,揪著她的臉吧唧一口就離開了,毫不給人躲避的機會。
桓清尷尬得要命,紅著臉吞吞吐吐道:“呃……阿律,你……你下午陪我去趟信王府吧?!?p> 信王府后宅不似前院肅穆莊重,而是亭臺假山,美景環(huán)繞。假山之下坐著位素衣女子,發(fā)髻整潔,淡妝敷面,正看著旁邊玩鬧的孩童。
“很抱歉現在才來看望您。在翎國時我曾在宮中住過兩天,知道公主喜歡白蘭花,特地挑選了一盆,望公主莫要嫌棄。”
“怎么會,我很喜歡。自來了祁國,除了貼身丫鬟,也終于能遇著個故國之人了。”王妃按住亂跑的五六歲孩童,推到桓清面前,“弘兒,快叫清姨。”
那小孩名叫津弘,白白凈凈端的是可愛,張口乖叫,聲音更是軟糯可人?;盖逡娏松跏窍矚g,總是忍不住想去抱他。
王妃的陪嫁丫鬟名叫白蘞,亦是個乖巧老實之人,王府其他妾室因為知道王妃是翎國人,不常與她來往,所以院中雖不熱鬧,但也太平。
桓清以為好歹這王妃也是翎國的公主,要打聽翎國的事是輕而易舉,卻沒想到她早已與母國斷絕了消息,也沒想過去打聽,也許這就是她與王爺不受身份影響相敬如賓的原因吧。
“公主,我聽聞殿下的眼疾尚未痊愈,我剛好認識一位神醫(yī)朋友頗通醫(yī)術,要不要替王爺引薦一下?”桓清問道。
“其實這些年除了容先生我們也請過不少醫(yī)者,但還是病情如故,不過只要還有辦法總要試試。殿下雖很少談起自己的眼睛,但我知道他很介意。”王妃傷感哀嘆,語意柔情。
“王爺待秦家恩澤深厚,那秦氏也著實過分了,居然串通外人陷害殿下!”桓清義憤填膺道。
容律平日不茍言笑,跟小世子還挺合得來,帶著他滿院子跑,王妃看著自己年少活潑的兒子才慢慢笑了起來,也沒為桓清重提舊事而生氣。
王妃輕嘆口氣道:“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大概她并不滿意殿下的安排吧。如今她的女兒莫名去世,兒子也消沉不振,怎不免讓人唏噓?!?p> 聽她這么說,似乎是知道當年信王派遣秦攸去翎國做暗探的事,卻并沒有什么異議,看來這翎國公主還真的是出嫁從夫了。
“可不是,她早就對王爺頗有微詞,怪王爺讓他們母子分離,還給秦月找了個混賬夫家,可王爺怎么知……”
“白蘞,住口!”王妃素來和善,聽白蘞議論主子是非也不免冷臉訓斥。
今日打聽得夠多了,再聊下去恐怕會聊崩,以后更難探聽其他,桓清與她又聊起世子,一頓夸贊,王妃才面色回暖。
回去時,行至巷子拐角處,容律突然以指封口,將她拉至墻邊,自己卻躲到了墻的外角。
有人跟蹤?桓清雖然心細,但經常在走路的時候想事情,總是忽略周遭,所以先前連被人跟蹤都不知道。
那人一露頭,便被迫與容律交起手來,在桓清還未來得及看清時,容律已經將人制服住了。他的功夫勝在力道速度,而非花哨的招式,賭的就是一擊即中。
桓清見狀哈哈大笑起來:“秦攸,看來你身手退步了不少!說,你跟著我做什么?”
“那你又是為何來信王府?”
“阿律,放開他吧?!?p> 有高手作陪,她的膽子也大了起來,握起拳頭在他胸口錘了兩下,肌肉還是在的,也沒怎么荒廢,看來是容律功夫好的緣故。
她繞著秦攸轉了一圈,神秘笑道:“我自然有我的用意。不過話說回來,你沒想過了解下你母親當年的事嗎?到底是誰指使你娘毒害信王的?”
“是我娘對不起殿下,有什么好說的。當初派我入翎國的事就連當今陛下都不知情,誰會知道去利用她?殿下會懷疑只是不甘心從此與皇位失之交臂罷了?!?p> 還真是有點愚忠!照秦攸的推斷,他認為毒害信王是他娘一人所為,那么若真是這樣,容天極有什么理由栽贓到陛下頭上?
不過有關容天極的說辭她并沒有告訴秦攸,目送人離開才對身邊人問道:“依你的判斷,容天極當日在冰窖說的話有幾分真?”
“這……那時我還不認識他,不過我看他對信王是真的關切,也是真的想治好他的眼疾,應該不會……”容律也不敢肯定了,也許容天極只是偽裝得好呢,畢竟他向來擅長,也是靠著這份偽裝才能騙過冰窖里被冰封的人。
雖說冰窖里的人當初是自愿找容天極求醫(yī)的,卻也沒授權他擅自用藥,更沒允許他背著人家家人繼續(xù)研究。
她靜默了一會兒,似乎在糾結,好半晌才開口:“阿律,那藍色瓶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藥?”
容律眉毛一突,有些心虛,也沒多考慮便老實交待了——那藥只是活血通絡的補藥。
“……你還真是重情義!”桓清咬了咬后槽牙,長長吐了口氣,所以那晚容天極說的話又得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容律自然聽得出她這話不是在夸獎他,心中也覺有愧,但畢竟那人于他有恩,他不能真的一絲情面也不顧。
飯后,躺在床上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頭疼不已,她實在不愿去懷疑陛下,但總有預感秦氏所為真的是受人誘使,否則她的兒子還孤身在外,女兒又在恒城仰賴信王給養(yǎng),她有什么理由做那么絕呢?
沉思中,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咚咚咚”的聲音震得她更加心煩意亂。
“阿清,你怎么當人家夫人的,我都說了要你留門,你還上門栓!”蕭鴻解下外衣隨意丟在架子上,捏了捏她的臉頰。
“……我沒睡著,只是在想事情,怕人出出進進打擾?!彼绞釆y臺,在銅鏡上來回畫圈。
“想什么?說來聽聽,我?guī)湍戕垡晦?。”蕭鴻替她抽了發(fā)簪,解下發(fā)髻,拿起梳子幫她捋著頭發(fā)。
“是這樣,假如有一件事,每一方都有自己的立場,故而都有不同的說法,你說我應該相信誰呢?”
“人會說謊,但是證據不會吧?他們光憑一張嘴,就沒有什么物證和憑據?”蕭鴻不了解她指的是什么事情,所以想事情要簡單些。
她問過鄒顏,夜蟲草雖不是什么稀世奇珍,但卻是長在南方的潮濕之地,大街上更是不可能賣這種毒物,秦氏一個常年在信王府伺候人的侍女,到底是從何得來,又是如何想到用這個?說她沒有背后主使她也不愿信了。
可是此案早已了結,物證多半已經被廷尉府銷毀了,關鍵證人都不在了,幕后之人又不可能主動告訴她……怎么辦是好,廷尉府和信王兩方那么多人都查不出來,她要靠什么去查?
她嘆息一聲,躺回床上,哀嘆自己的愚笨,實在愧對陛下的厚愛。
“明日再想吧,”蕭鴻吹滅燭火,側抱著她便在她脖頸親吻起來,一邊還抽出空呢喃耳語,“自從成親那日以后我們一直都沒有……晌午休息夠了吧?夫人,我好愛你……”
桓清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得打了個顫,臉頰耳邊溫熱的喘息熏得發(fā)紅發(fā)燙,立馬將他推離:“等等,我,我還沒消氣呢!”
蕭鴻緊緊抱著她,撒嬌似的低喃:“夫人,我知道錯了,我當時就回過神了也及時悔過了,不要討厭我不要推開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不是圣人君子,但我還懂什么是禮義廉恥,我會去學,我會改的!”
“……好了,我知道了!”難怪當時那么不對勁,還幫她穿鞋,原來是為了賠罪啊!
“那,明日我?guī)愠鋈ド⑸⑿模菹驴刹荒馨盐壹曳蛉死劭辶?!?p> 夏熱漸消,涼風從紗窗絲絲吹入,漫卷著花香飄進臥房,與案上的迦南熏香旖旎繾綣,縷縷纏綿,熏得滿室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