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清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陸青為什么要背叛她,以她的觀察,他那幾位結(jié)義哥哥在他心里的份量應該是遠超陸無恤的,何況他們還是被陸無恤害死的,他難道真的能昧著良心轉(zhuǎn)而投靠他?
陸無恤深知她的困惑,大笑道:“打家劫舍的無賴罷了,你還指望他們真有什么江湖義氣嗎?現(xiàn)在是不是很后悔,很絕望?。俊?p> “比起絕望,更多是不解,我應該是上輩子得罪過你吧,否則堂堂一個將軍有什么天大的理由要整日與我過不去?!彼鏌o表情道。
陸無恤抽出長劍,架到她的脖頸前。他本可以綁著她的,可惜尋人心切,未來得及準備繩索,只好用這種方式逼人就范。
“此地風景不錯,反正我猜你也不會再將我留在那牙城之中,在軍營里更不合適,我又沒犯法你也沒道理將我關(guān)在牢獄里,不如就將我囚禁在這里吧。”
“想得美!”
一個將軍擅自擄劫關(guān)押民女,早該被彈劾治罪了,淳于嘉又不像當初的陛下有大將軍壓制,自己大權(quán)在握卻依然默許包庇、還縱容他在海棠鎮(zhèn)如此行事,看來也不是什么明主。那么,這小小的朝廷還不早晚被祁國收拾了?
陸無恤不再任由她啰嗦,催她趕快上馬。正在此時,桓清卻仿佛大夢未醒似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遠處過來的那幾個身影竟是伯雁他們……
蕭鴻身著玄青錦緞,腰間佩戴著那把赤羽刀,簫簫雖然穿著姜黃色的布衣,卻比初見時更加干凈清爽,再后面便是容律。
“看來你我都沒猜對陸青的用意。如此也好……”陸無恤低低道。
陸青的用意……是他主動帶她來這里的,不論是陸無恤還是伯雁都太不可能如此輕易找到她,除非這本就是他的目的,他自知無法對付陸無恤,所以想讓他們鷸蚌相爭?
“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殺了她!”陸無恤站在桓清身后,將劍橫在桓清頸前一指處。
“你想要什么?”蕭鴻道。
“若我要你死呢?”
蕭鴻眉頭微顫,左手緊握著赤羽刀,他沒想到這姓陸的這么直接,一上來就要他的命……
“蕭大哥別沖動,他死了桓姐姐豈不是更任由他揉圓搓扁了。”簫簫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他真的傻到聽劫匪的話。
“蕭伯雁,有個道理我想你明白,若你因我而死那我也無顏活著,這樣你我兩條命都沒了,實在不劃算。你且不要管我,他不會殺我的!”桓清作勢向前傾,陸無恤果然下意識將刀推離了幾分。
陸無恤心中氣憤,豈肯被她拿捏,他冷笑兩聲朝她脖頸“噌”地劃了一下,所幸傷口不深,只是略滲出一絲血。蕭鴻眼見桓清受傷卻無法阻止,急得眼眶通紅,額上布滿了細汗。
桓清平靜道:“再怎么說雜號將軍也是個將軍,你這么做也太丟臉了吧?陸兄與蕭家有仇直接找他報仇就好了,拿我要挾算什么英雄,何況大將軍都已經(jīng)死了還不能消你心頭之恨嗎?”
“你懂什么!你可知那蕭琳當初是如何欺辱我妹妹的!”陸無恤雙目赤紅,恨不得將蕭鴻碎尸萬段,忽然又大笑起來,眼神微微瞇起,嘴角掛著邪笑,“不如今日也讓蕭公子看看我是如何欺辱你的夫人,否則你又怎知我心腹之痛……”
陸無恤握劍的右手扶住她的肩膀,左手環(huán)著她的胳膊,雙唇湊到脖子的傷口處便狠狠吸吮起來,桓清驚得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像被人大夏天淋了一桶熱油,濕膩惡心,她拼命掙扎卻無力掙脫,傷口處由開始的蜇疼漸漸變得麻木,陸無恤卻仍沒有停下的意思,轉(zhuǎn)而朝上親吻桓清耳下。
原來,陸無恤留著她的目的就是為了折辱蕭鴻?果然是小人行徑!
“住手!你不就是要我的命嗎,我給你就是了!”蕭鴻氣得渾身顫抖,猛然拔出了赤羽刀。
他無法容忍,無法容忍另一個男人如此對他的妻子,他一刻也看不下去……
“你敢!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后悔認識我嗎,為什么還要管我,我不要再欠你!你敢那么做,我就立馬自盡!”桓清嘶啞著嗓子大叫,她猛搖著頭,甩掉模糊了雙眼的淚水,想要再看看對面的人。
陸無恤松開了鉗制,保持著先前的姿勢,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猖狂大笑:“他們都說那畫中之人更漂亮,我卻覺得鮮活的人遠比那張紙片可愛,蕭公子覺得呢?公子的夫人確實很美味呢,難怪能令你連命都不要。”
桓清等待的便是此刻的機會,只見她右手握上劍身,左手用護腕擋著,將劍身朝右下猛然一拽,手心頓時鮮血直流。要挪開長劍并非難事,但陸無恤手下力道非凡,她甚至覺得那劍已經(jīng)刺傷了自己的指骨,下唇也被她咬破了,眉頭突突地顫抖著。
陸無恤萬不料她如此決然,未做他想,手中的劍下意識朝她的后背刺去,他的手下也跟著舉刀朝桓清而去。蕭鴻驚愕失色,容律和簫簫也神色大變,飛身上前接應,這女人是真的不要命了?!
就像兩邊揮舞過來的只是棍棒一般,桓清絲毫不管不顧,一路猛沖,姚虎橫刀阻攔被她抬腿踢下,一下腰再側(cè)閃時動作稍慢了些,右邊小臂便登時挨了他一刀。
陸無恤并沒有下誅殺的命令,他們要攔卻也不敢刺她要害,誰知道她卻像當自己是銅墻鐵壁似的硬闖起來。
“住手!放他們走!”陸無恤納劍長喝道。
蕭鴻一刻也不敢停留,火速將桓清抱上馬。
桓清回身看了一眼,果然不見他們追來,才安心靠著身后的蕭鴻閉上了眼睛。若單論武功似乎是蕭鴻更勝一籌,但陸無恤畢竟是個老江湖,兩個人打起來未可預知勝負。
蕭鴻從里衣撕下布條,幫她做了簡單的包扎,胳膊上的傷口將他的衣袖染得滿是鮮血,他緊緊摟著她的腰,像生怕她掉下馬似的。
“疼……”桓清昏昏沉沉中低吟一句,也不知是傷口疼還是怪他勒得太緊。
他松了松手,湊近她耳邊心疼道:“先忍忍,我們馬上去找大夫。對不起阿清,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三人去了寶官城的長壽客棧,容律將郁山公主和福生也接了過來,折騰了一天,不僅桓清累了,其余人也心有余悸。
蕭鴻喂她吃了晚膳和藥,坐在床邊不知在想些什么,簫簫也望著他在發(fā)呆。
“以后別說是公主,就是陛下丟了,我也不管了?!笔掵櫭闹讣猓p聲道。
他沒想到,那么怕疼的一個人,居然敢迎著那些刀劍硬闖,現(xiàn)在想想還后怕得緊。
公主耳尖,“啊”地怪叫了一聲,那倒也不至于如此吧,好歹我們也是表親啊……
“他說笑哄我的你也信,你們早些去休息吧,我可是支撐不住了?!被盖鍛K白個臉呵呵笑道。
“表嫂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真是絕了,沒想到表嫂對自己都這么狠,你就不怕萬一……”元怡聽容律講了白日的事,震驚不已,空手抓白刃她可下不去手。
“萬一那就麻煩你們有空給我燒點紙錢了?!?p> 蕭鴻瞪了元怡一眼,會不會說話,什么萬一萬二的,他將兩個小丫頭哄回房,便鎖了房門。如今為了安全起見,他早便安排簫簫陪公主睡一起了,簫簫那丫頭雖年紀不大,江湖經(jīng)驗卻不少,也算是個靠譜的人,帶她上路不僅不會麻煩,反而是他的好幫手,便也一直默許她跟著。
他回到床邊時,桓清已經(jīng)占著大半個床睡著了,他抱著她朝里挪了挪,又怕夜里睡覺壓到她受傷的胳膊,又將她抱到了外側(cè)。
這是在做什么?桓清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還未深睡就被他這一來一回弄醒了。
“這床這么小,你總得給我騰點地方吧?”蕭鴻伸了伸懶腰將外衣脫下,坐到床邊。
“要不你再開一間,或者我出去?”桓清眨了眨眼。
他撫在她額上的手一抖,臉上滿是悔恨:“對不起,阿清。那幾日是我說話重了,我跟你道歉,我不應該翻舊賬惹你傷心?!?p> 她紅著眼撇過頭去:“你跟我道什么歉,不是你在怨我恨我嗎?你不必因為今天的事勉強自己接受我,是那陸無恤無恥又不是你的錯……”
蕭鴻心中似有萬千無奈,最終只是嘆息一聲:“如何怨恨也敵不過對你的愛,我能有什么辦法。”
“伯雁,你所謂的愛早晚會有消磨殆盡的一天,倒不如早些分開。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分開了各自自在,不是也挺好嗎?你以前喜歡我無非是覺得我是個心軟善良之人,其實我沒有你想得那么好,如你所見甚至有些偽善無情。我知道你對我很失望,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沒有必要一錯再錯?!?p> 你很好,比世上多數(shù)人都好,像我這樣的灰石土巖哪里有資格在白璧面前指責它的瑕疵。
蕭鴻摸著她的耳鬢,嗓音溫柔而堅定:“我不要分開!我答應你,會努力讓心里填滿對你的愛,只有愛?!?p> 桓清望著他認真又深情的臉,雙眸震顫,鼻頭發(fā)酸,過去所做的事她雖覺愧對蕭鴻,卻從未后悔過,如今內(nèi)心巨大的愧疚感卻壓得她喘不過氣:“我似乎總是在枉顧你的情意故意跟你過不去對吧?縱使大將軍的罪行罄竹難書,人人得而誅之,我卻為什么一定要做那個幫兇呢,這真的是很絕情很沒必要的事,不是嗎?”
“我知道,你是為了陛下。今日見你拼著肉身與刀劍相搏時,我才發(fā)現(xiàn)你真的是個倔脾氣,你總是想為這的世間盡些微薄之力,卻又不想任何人因你受到連累,哪怕是自己的夫君你都不想虧欠,你說你倔不倔?”他停了停握住了那只未受傷的手,試探道,“我們的觀念也許有些不同,但我還是想問問你,倘若有一日我與你心中的大義有了沖突,你會……放棄我是嗎?”
“不會,你今日愿意為了我舍命,我又怎么會放棄你。但假若你真的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又哪能輪得到我來取舍?”你若是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別說我了,傻子也不會喜歡?。?p> 他無語地白了她一眼,就知道但是后面不會有什么好話。
“等等,你不會是想為你爹報仇吧?你想造反?”桓清突然覺得他話中有話,抓著他的胳膊盯著他的眼睛問道。
蕭鴻早已躺在里側(cè),歪著頭靜靜看著她,未置可否。
桓清見他這表情更加心慌,狠狠威脅道:“伯雁,你不能這么做,你不該這么做!你要是敢我就……我就再不喜歡你了,你死了我也不給你哭喪!”
“好,我不做。你看著我總行了吧,寸步不離地看著我!再說,我何曾這樣說過了,看把你嚇的,生怕有人對你家陛下不利是吧?”
“……不是。”
桓清死不放心,一抬腿整個趴在了他的身上,左手按在他的胸膛,凝望著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詡擅察言觀色的她竟然看不透他此刻的眼神,也深深明白縱使蕭鴻原諒了她,她所做的事始終還是橫亙在兩人之間的一道溝壑。
也許真的是錯的,也許他們之間本就不該有什么糾葛。如果感情不再純粹,那么一輩子都會覺得遺憾吧?
“快下來,你不嫌熱我還嫌你壓得我喘不過氣呢!”蕭鴻瞪了她一眼,嘴上說著嫌棄但明明一推就能將她推開,卻不肯動手。
“不要?!?p> “其實原本怕碰到你的傷,我是沒打算要的,如此看來你這傷口也不嚴重。老實說,是不是你想……”蕭鴻一伸手攬住了她的背,溫暖的手指在背脊處輕柔游走,她想翻身也翻不了了。
她被摸得又癢又熱,打了個顫,訕訕笑道:“沒有沒有別沖動,我好困,睡覺吧!”
她趴著不動假裝睡覺,結(jié)果沒一會兒真的睡了過去,蕭鴻在她額頭一吻,沒再吵她。
徐秀尚在疊石城吉兇未卜,這時韓光給的令牌便又派上了用場,本指望拿它在路上做些濟世的好事,結(jié)果卻只拿來尋人了,真是太給他丟臉了。
陸無恤見過他們幾個,而公主和福生又不適合去打探,只能暫時在客棧里等候消息。
桓清在休息的間隙也從容律口中得知過往發(fā)生在邊境的事。
當初彭淵與淳于嘉他們休戰(zhàn)后,便上書陛下任命韓平擔任新的蕪州刺史。韓平雖也是貪腐之輩卻無非是小打小鬧,只是他府中長史陳輝卻與左庾人結(jié)過仇怨,他為泄私憤,擅自奴役壓榨蕪州境內(nèi)的左庾百姓,一部分得以逃回昌西的左庾人途徑海棠鎮(zhèn)時便順便燒殺搶掠一番“榮歸故里”。
而淳于嘉又不肯將搶掠的人送去給韓平治罪,韓平怕邊關(guān)的安寧斷送在自己手中丟了官服,不敢公然對淳于嘉叫板。海棠鎮(zhèn)的百姓便只能自己解決,于是便私自結(jié)營自衛(wèi)。來往的過客里凡是有左庾人相貌特征或打扮的,便“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也不管他們是不是無辜的。
桓清揉著眉心煩惱萬分,難怪陸無恤會對吳同他們那么說,原來那里還真是一團亂麻。其實在此次爭端之前。左庾人也時常騷擾祁國邊境,而祁軍同樣也殺了不少左庾人,幾代人的仇怨已經(jīng)不是賠幾兩銀子就能修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