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清從榻底下爬出,挪到窗戶邊上,側耳聽了會兒外面的動靜,不聞有何異常。動作迅捷地打開窗戶,翻到窗外,一鼓作氣直朝西南方向飛奔而去。
西廳外的院子遠沒有前廳口的大,院中一左一右只有兩個巡守的嘍啰,桓清主動朝其中靠近門邊的那個跑了過去。迎面而來的砍刀被桓清用匕首一擋,她順著刀身劃到其手柄處,飛快地在他手腕上一割,那人慘叫一聲,砍刀隨即脫手。
她左手順勢一接,自頭上一繞,接下身后追來的另一巡守的功勢。但畢竟不慣用左手,待要換手拿刀時,那人趁勢又是一個劈砍,桓清躲避不及,只好用近前的匕首一攔,不料卻被大刀一壓,迫使匕首劃進了自己的手臂。
右手拿穩(wěn)刀后,她便舍棄了匕首,反身砍殺了那二人,打退了巷子口的嘍啰后,奮力朝城南跑去。
宴客廳內的頭目聽說跑了一個,氣得直跳腳,便又想殺人出氣。
雖然,他在行動之前已經(jīng)派人控制了縣衙的人,加上手上有這么多人質,本不怕有人報信。他知道事情鬧這么大,不可能悄無聲息來去自如,早做好了打算,生氣只是怕會惹來意料之外的麻煩。
他將軟骨散的解藥喂給了黃縣令,全場賓客之中除了雷映,其余人仍舊是癱軟待宰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
“黃縣令可睜大眼睛看好了,今日我就當著你的面殺光你這些親戚朋友,好讓他們的家人知道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為首之人揪著黃義信的衣襟,怒火中燒。那濃黑的眉毛,像是兩團火焰,嚇得黃縣令哀哀戚戚,不敢說半句話。
雷映抬了抬手,說道:“慢著,這位兄臺,此事本就與我等無關,像姓黃的這等無情無義之人又豈會在意這些賓客的性命!冤有頭,債有主,兄臺只需要殺了他那一桌子至親,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兒子孫死在面前,最后再殺了他豈不更好?”
那人半信半疑,只“哦”了一聲,卻果真停下了手中的刀。
“我等不過是鄉(xiāng)里做生意的,平日盡被他欺壓,早已是敢怒不敢言,不過礙于其淫威和謝家的勢力才來參加祝壽!只要兄臺你放了我們,我愿帶頭酬謝,并發(fā)誓絕不尋仇!”雷映完全無視黃縣令哀求而嫉恨的目光,繼續(xù)道。
這時,座中另有一年近五旬頭發(fā)花白之人按著桌子勉力站了起來,附和道:“沒錯沒錯。這位雷公子是黎郡任家玄虎令主,他說的話正是我們的意思,大家說對不對??”
底下的人雖已是虛弱不堪,但事關自己的性命,紛紛應聲。不管怎么樣先活過今日才好,黃氏自家惹的禍事憑什么牽連他們!
雷映朝側廳指了指,將其引至無人處。那老大命人搜了搜他的身,未發(fā)現(xiàn)什么利器,這才敢提著刀跟他走了進去。
“殺人擄財不過一時之謀,非長久之道,我愿與兄臺共謀富貴,不知兄臺意下如何?今日我為他們解了圍,他們必然擁護我,日后的富貴還需要在座的豪紳支持。閣下請想,若是有力氣的牛都死了,咱們拿什么來耕地呢?”雷映道。
“我憑什么相信你?”那人生得五大三粗,嗓音更是粗獷。
“實不相瞞,本郡太守原已打算上書彈劾黃義信,并舉薦我暫代本地縣令,屆時我尚可替你遮掩,來個暗度陳倉。兄臺豈會不知擅殺朝官之罪不小,你真的做好了被千刀萬剮全伙盡沒的準備了?若有更好的退路,何必和那個黃義信同歸于盡?”雷映湊近那人,減小了聲音,“我這里有太守府的令牌和印信,三日后我拿給閣下一看便知,我絕無虛言!”
“三日太久……明日巳時!”
雷映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自始至終冷靜得像是在聊家長里短,那賊首已是信了八分。
沿街上的百姓,知道城里進了土匪,紛紛躲了起來,唯有些膽大的偶爾出頭觀望,有見桓清滿身是血一路狂奔的,還以為是賊人一伙,嚇得縮回了家中。
桓清在他關門的剎那橫刀擋住了門板,焦急道:“別怕,我是宴會上逃出來的,不會拿你怎么樣!”
那人仍舊不敢開門,僵握著門框使勁抵著。
“你找人去附近的駐兵營通知他們前來救援!若自己不敢便去找那些賓客的親人去做!速去不可延誤,否則我回頭找你算賬!”她抽出刀在門上拍了怕,厲聲威嚇。
城中的人多對黃縣令頗有微詞,一面希望賊人殺了他,一面又怕賊人事后得意猖狂,繼續(xù)在城中搶掠連累自己,也不可能視而不見。何況宴會里確實有城中百姓的親戚,故而,在桓清吩咐的同時已經(jīng)有人去報信了。
但他們這個小縣城里只有差役,根本沒有什么兵力可以糾集,只能去附近城中借兵。除非那伙賊人有更大的野心,否則等救援趕到時,他們恐怕早就遁走了,實際上仍舊是無濟于事,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城南的百姓還未得知消息,見她這仗勢紛紛避開讓路,好在這地方離得不遠,桓清很快便找到了長徽酒館。
那里的掌柜姓許名徽,是旗山任家的人,他見了令牌得知情況,火速朝天上放了三支響箭,鳴鏑三聲短促相連。
她仰頭呆看了會兒,又看向那個小胡子的白凈掌柜,狐疑道:“就這樣?”
許徽聳了聳肩,絲毫不著急:“什么人做什么事,我的任務就是報信這么簡單。姑娘受了傷,去敷藥換身衣服,等著消息便是?!?p> 他一說桓清突然覺得傷處火辣辣的,雖然傷口不大,卻因為一直沒能處理而流血不止。
掌柜的女兒不過十四五歲,一邊幫桓清上藥一邊眼淚直流,雖然傷不是在她身上,但畢竟沒見過這血淋淋的樣子,一想想就覺得疼。
“姐姐在這里多留幾日吧,騎馬顛簸傷口該又裂開了,我讓后廚多做些好吃的補補。”小姑娘蹙眉道。
桓清笑嘻嘻道:“你真好。我都習慣了,這種傷死不了的,你不用擔心?!?p> 看到許珂她不由想起了葉菀,不知道她如今可還安好,是不是在蕭府安身,而伯雁……
她怕在小姑娘面前失態(tài),不敢再繼續(xù)想下去。
有時候思念來了人是擋不住的,但當你有意識地去避免想起時,又覺得情愛無非如此,并非不可割舍忘懷。也許以她這顆淡漠無情的心,是永遠也理解不了父母那種生死相許的感情了。
酒館里沒有其他女人,許珂便將自己衣服借了一套給她,雖然有些短小但所幸剛好能穿得上,水綠色的波紋料也很耐臟。
不過一刻左右,街上突然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所過之處一路揚起陣陣塵沙,隊伍里人人身披統(tǒng)一的青綠背衫,手上拿著武器。許掌柜與隊伍領頭的人交談幾句,便又回了酒館。
桓清愕然失色,萬沒想到他那三支鳴鏑,還真招來了一隊救兵,而且看起來并不像是官府的人。
“……雷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城外玄虎山莊莊主任路的外甥,因為任莊主疾病纏身,家中只有一女,故而山莊的事都交給他打理。雷公子也確實不負眾望,將莊子打理得井井有條,現(xiàn)在莊子里基本是他說了算。”許徽道。
任家?看來這任家的勢力果然不小,就連小小的旗山縣也能集合小一兩百人,而且尚不知是不是山莊的全部。
她本來想著自己剛受了傷就不跟過去了,后來又一想不能白來一趟旗山縣,回去連這里的情況都交待不清楚,那不是徒惹他們笑話,便跟在隊伍后面又回了縣署。
可惜的是,救援前腳剛到,賊人卻恰巧離去。
宴客廳內滿地狼藉,桌椅橫七豎八,杯碟碎了一地,正中靠里那張桌上原本黃色的桌布幾乎變成了徹底的殷紅色,桌底下血流滿地。幾具尸體或被割頭或被刺穿心脈,總之是再無生氣,地上一個兩三歲幼兒的胸口竟也被捅了個窟窿,此刻仍汩汩流著鮮血。
酒菜和血腥味一齊擁進她的鼻腔,令桓清險些當場嘔吐出來,此情此景比之祁國宮變更加令人心痛,這幫土匪簡直毫無人性!
雷映命部分家奴去追蹤土匪,另一部分護送受驚的賓客回家,其余的則留下收拾殘局。
待賓客走得差不多時,一個獐頭鼠目的中年男子悄悄湊近雷映,低聲道:“雷公子,其實原本那賊人本沒想去西廳搜查的,都是那染布莊的錢老板出賣了你,他見那賊人打算拿他開刀,想轉移注意才透露了你在西廳的事,說你……”
雷映嘴角微微勾起冷淡的笑意,打斷了他:“我知道,我自有計較,您老先回去吧!”
桓清從大堂出來,將玄虎令交還給雷映,打算跟他辭行回去。
他卻道:“桓姑娘忍心就此離去?”
桓清挑眉望著他,不明所以。雖然她同情黃家無辜人的遭遇,但是又能做得了什么?何況他玄虎山莊既有這么多人手,聯(lián)合官府想必總能捉住那伙土匪,應該不需要她一個平民操心。
“在下確實需要姑娘相助?!彼麑⒒盖逡浇锹洌^續(xù)道,“姑娘不知,那賊首李豪前來尋仇不為別的,乃因為黃縣令先是與其合作,后又過河拆橋,想切斷了他們的財路將其一網(wǎng)打盡,還殺了他不少兄弟,他這才甘冒風險包圍縣署?!?p> “所以呢?”
他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騙他說殷太守欲舉薦我出任旗山縣令,并且告訴他我無意與人結怨,也不介意跟他繼續(xù)合作并保其性命,他這才放了余眾賓客。為消除他的疑慮,我答應他明日晌午給他看你家太守的令牌與‘信’,但你知道從嵐城往返此地都要兩天,故而……”
俗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的誘敵之計不失為一個辦法,只是借用令牌造一封假信的話,她樂于幫這個忙。不論李豪是在試探雷映的誠意還是他手下真的有懂行的人,都得做好一手準備。
“他們剛在縣署打劫殺人,還敢露面,不怕你設局?”桓清質疑道。
“所以,他讓我明日晌午獨自前去?!?p> “這種事為什么不交給官府去做,而要自己攬上身?”此刻若說,他提出代任縣令只是為了唬人而沒有真正的心思,桓清是不信的。
“……等朝廷派人清剿,他們早聞訊而逃了,又如何一網(wǎng)打盡?”
“那么,你不怕自己有去無回?”
雷映搖了搖頭,自信地笑了起來,仿佛從未擔心過這種事。
桓清模仿殷墨的筆跡寫好書信,又請人刻了章,好在帶給黃縣令的那封回信上有原版印章的印記,對于專業(yè)的工匠倒不算難事。
由于事情緊急,他并未回山莊,只派人向舅父舅母報了平安,次日一早,他那表妹便風風火火地過來探望。
任沅一見桓清便似帶著天然的敵意,那眼神簡直要將她化為灰燼?;盖迕﹂_口解釋:“我只是湊巧能幫得上忙,沒別的想法,我是有夫君的,姑娘別誤會?!?p> “你不是顧敏?”任沅眨了眨眼,臉紅道。
桓清愣了愣,恍然大悟,敢情這雷映和顧敏真有什么牽扯,偏還被他表妹知曉了。
看這架勢,任大小姐已經(jīng)默認自己是雷映的夫人了,這下有你好受得了,顧敏。
雷映皺眉望了她一眼,對桓清表示歉意,將準備好的書信和令牌揣入懷中,便策馬朝山野走了。
任沅坐立難安,不時跑出門外查看,搞得其他人也跟著心亂起來,只有許家那個小女兒躲在角落里編著辮子,并不操心這些。
“大小姐,公子他一向辦事妥帖,從無紕漏,您就安心坐著吧!”許徽忍不住勸道。
她不服氣地輕哼一聲,又跑到桓清桌前坐著,那小臉只有巴掌大,薄唇圓眼鷹鉤鼻,雖是漂亮講話的語氣卻有些不太討喜。
“你說,那顧敏長什么樣,什么脾性,有我漂亮嗎?”
“呃,各有千秋吧……哦不不,沒姑娘漂亮,其實我跟她也不太熟?!?p> 任沅問東問西,她躲也無處躲,只好支吾敷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