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花朝節(jié)那天,何安喝過小丫頭連喜奉上的參茶,和陳姨娘攜手上了牙床。
他家歷代經(jīng)商,最鼎盛時,曾有過十幾間鋪子。可惜何安的父親是個敗家子,把家產(chǎn)敗去了七七八八,幸虧他死得早,不然何安連湯都喝不上。
富室子弟,從小就有通房,后來又娶了一妻三妾,本就有些酒色過度,年過三十后,很少能發(fā)連珠箭。那天卻異常勇猛,從初更纏綿到三更,創(chuàng)下了他一生中的最高記錄,六箭連發(fā),才泄去那股邪火,爛泥一樣癱在枕上,身體虛得像不是自己的。
誰知剛瞇著,外面就傳來家人的狂呼:“走水了,走水了!”
何安披著衣服下床,腿軟得站不住,眼前金星直冒。恰好這時,連喜在外面敲門:“老爺,外面喊走水了?!?p> 他一面抖抖索索地穿衣一面問:“哪里走水了?”
“東北方向,啊,不好了,老爺,像是倉庫那邊呢?!?p> 何安急得魂都沒了,可越著急,人越使不上勁,手腳不聽使喚,最后虛脫般倒在地上。陳姨娘被老爺采擷了半晚,也渾身無力,根本攙不起來,想叫連喜進(jìn)來幫忙,連喜卻問:“要不要奴婢把張管家請過來?”
陳姨娘道:“先讓他派人去請大夫,老爺病了。”
何安哪里肯,不耐煩地催促:“快去找張承,叫他到這里來,老爺有事吩咐?!?p> 連喜答應(yīng)著下去了,陳姨娘擔(dān)憂地說:“您身體這么虛,不請大夫不行啊。”
何安啐道:“都什么時候了,還請大夫?”大夫來了診出他縱/欲過度,雖然對男人來說沒什么,到底有些不好聽。
很快,門外就響起了張承焦慮驚惶的聲音,也許是扯著嗓子指揮救火的緣故,嗓音比平時沙啞:“老爺,火就快燒到庫房了。小的命人把中間幾排樹都砍了,可今兒風(fēng)大,萬一燎過去,里面的東西就危險了。您看,是不是先叫人把東西搬出來?”
“搬,快搬,尤其那幾只樟木箱子,一定要先抬出來?!?p> “是,可奴才手里沒鑰匙。”
“我這就給你”,何安二話沒說,從枕下摸出鑰匙,本想親手交托,再附耳交代幾句話。轉(zhuǎn)念一想,有些事,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該讓下人知道,否則就是個把柄,再加上自己實在太虛軟,便讓陳姨娘遞出去。
屋內(nèi)兩人衣衫不整,陳姨娘更是釵橫鬢亂,故只把門開了一條小縫,外面人長什么模樣都沒看清楚,只知道臉很黑,身上很臟,像從煙囪里爬出來的。想到他從火場趕來,也就沒多想。
頂著一張煙熏火烤的臉,張承打開庫房,指揮下人搬出那幾只尚殘留著封條印章的樟木箱子。其時容悅就站在一旁,見“張承”朝她微微點頭,立刻明白,他們丟的鏢找到了。
風(fēng)助火勢,果然燎著了庫房一側(cè)的雨棚,仆人們拿著桶子臉盆蜂擁而上?;靵y之中,不知誰踩了誰的腳,誰又推了誰一下,總之,抬著樟木箱子的仆人被波及,木箱重重落地,又被推到一旁,有人往他們手里遞桶子:“快去提水!救火要緊,箱子擱那兒又跑不了,真是的,懂不懂輕重緩急啊?!?p> 張承走過去說:“你們磨蹭什么,快把箱子抬走,老爺說了,這幾只箱子才是最重要的?!?p> 這時他們身后響起一個聲音,帶著巨大的憤怒:“果然是最重要的!這不就是那幾只裝毛皮的箱子嘛,值十萬兩呢。劫鏢的賊人原來就是你們家老爺!做賊喊賊,騙去我全部家產(chǎn),誆我一家入府為奴,你們家老爺可真毒啊。連慶,連喜,你們快去找輛車來,爹要拉著這幾箱東西去見官!”
仆人們?nèi)铝?,連火都忘了救,張承擋在箱子前面說:“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這幾只箱子就是你丟的鏢?”
平時羞怯膽小的連喜輕巧地轉(zhuǎn)到箱子旁邊,指著箱口殘存的封印說:“我們鏢局蓋的章都在上面,大管家想賴也賴不掉?!?p> “不會的,老爺絕不是賊!”張承從地上揀起石塊猛砸,盧駿怒吼:“你要干什么,想銷毀證據(jù)?”
“恰恰相反,我想讓你親眼看看,這里面絕不是那批毛皮?!?p> “那還不簡單”,盧駿運掌發(fā)力,箱子裂成了幾片,這下,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清楚,里面滿滿的全是毛皮,有的火紅,有的雪白,有的深紫,即使是外行,也看得出確實價值不菲。
張承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朝身邊的幾個仆人使眼色:“你們看見毛皮了嗎?我是沒看見的?!闭f畢抱起幾塊就往火里仍。
仆人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毛皮固然值錢,可惜是贓物,一旦證明家主是劫鏢訛詐的強盜,整個何家都完了,他們也會失去依傍。如果能及時銷毀贓物,損失的只是這批毛皮,其他的不會受影響。
于是一堆人圍上去瘋搶,盧駿見勢不對,索性坐在一只箱子上。他武功高,何府仆人打不過,只好車輪戰(zhàn),分期分批上去搶奪。
這時,盧家姐妹不知從哪里找來一輛板車,一根大木棒,盧駿把木棒舞得如風(fēng)火輪,凡挨到了,無不掛彩。
他們打斗的時候,何府庫房火勢熊熊,二管家三管家領(lǐng)著寥寥的幾個人救火,根本無濟于事。可他們也知道,大管家沒錯,如果家主是強盜,對何家絕對是滅頂之災(zāi),比燒個庫房嚴(yán)重多了。
有盧駿手拿大棒擋在前面,姐妹倆使出吃奶的力氣,把箱子弄到板車上,拉到更遠(yuǎn)處,然后盧駿縱身一躍,同時拋出幾顆紅色的彈丸。那是四兒研制出來的最新產(chǎn)品,類似催淚彈,落地爆開時會放出刺激性氣體,讓人眼睛刺痛流淚,短期視力模糊,咽喉嗆咳不止,再也無力追蹤。
從庫房到大門,他們又用了幾次催淚彈,最后順利出府。
這樁案子在碧水城引起了轟動。
雖然只剩下一箱,可上面殘留的印簽可清晰辨出松林武館的字樣,打開后,里面也確實是高級毛皮。衙役去何府辦案時,聞訊趕來的盧家兒子當(dāng)著他們的面從燒成廢墟的庫房原址扒出了幾塊黑漆漆的焦殘毛皮,證明何家曾意圖銷毀贓物。
人證物證俱全,這案子簡單明了到?jīng)]什么可審的。
碧水城府尹并不知這事的幕后主使是容徽,容徽謹(jǐn)慎到連自己花錢買下的毛皮都留在何家?guī)旆俊4朔N機密大事,自不會告訴任何人。
如果那批贓物還在,為了大筆銀子,容徽也許會想辦法扭轉(zhuǎn)敗局??哨E物絕大部分已毀,既然挽不回財產(chǎn),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保住自己的名譽,不讓何安有供出他的機會。
丟鏢案尚未最后結(jié)案,何安就在獄中暴斃,對外的理由是,畏罪自殺。
何家連同吉慶綢緞鋪一起從碧水城消失了,松林武館重新開張,報名的學(xué)徒比以前更踴躍。因為大家都覺得,盧駿實在是個有福之人,都賣身為奴了,還能翻案。
才四十出頭的容徽,頂著斑白的鬢角出席兒子的婚宴時,笑容實在太勉強,讓容慎的側(cè)妻一進(jìn)府就失了寵。容慎在母親的耳提面命下,堅決執(zhí)行“父喜則喜,父厭則厭”的行事準(zhǔn)則,可憐的新娘,明明跟此案毫不相干,卻成了此案中最無辜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