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漩渦與指引人
人若無畏懼之物,便易生邪念,受之蠱惑,做出無可挽回之事,雖可達嘗所愿,卻不免惶惶不可終日,不得善終。
然眾生皆不過是按照自己認為對的準則行事而已,是非對錯,又有誰能夠判定?
緣起、發(fā)生、結(jié)果與后續(xù),以及人與人之間因為這個過程而產(chǎn)生的種種羈絆,一切的一切,冥冥中似是由一雙巨手在推動著前進,一種無法抗拒的,無所不能的力量。
那是什么?
或許,就是叫做命運的東西吧。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雖已是薄暮的夕陽,但卻仍舊光芒萬丈,陽光如一把金色巨刃斬開了空中的重重黑幕,又像是收起了舞臺上厚重的幕布,場景雖仍舊是那個場景,但卻有種忽然劇終了般的突兀感,每個人都定格在那里,望著一處,仿佛在等待散場的掌聲。
然而地上已經(jīng)變成暗紅色的血印和兩具毫無生氣的尸體卻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真真切切的發(fā)生過了,并且無可挽回,一大片陽光穿過卸去門板的房門斜斜的照在地上,鋪出一條金色的地毯,直通到那分開的黑匣子和從中掉落的東西上,那眾人凝望之處,匣子依舊是沒有一絲反光的漆黑,而那掉落之物在光照之下卻更顯得燦爛無比,光彩奪目。
我不知道那黑匣子里掉出來的東西是什么,只是像其他人一樣被它的美麗驚呆了,只能呆呆的望著,甚至忘了移動腳步,但卻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拉著我向它走去,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由著它拉我走過去。
被牽引著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那團金光閃閃的東西走去,跟著那抬起的右腕,不,準確的說,是右腕上的手珠,它正發(fā)出與那東西一樣燦爛的光芒。
我能看到其余人看過來的驚訝的目光,我也一樣的驚訝,但是身體卻不受自己控制了。
右手觸到那團東西的一剎那,溫暖又柔軟的觸感直達心扉,難以描述那種從心底泛上來的平和的感覺...仿佛觸摸到實體的陽光...而這種平和的感覺似乎在室內(nèi)彌散開來,傳達到了每個人的心中。
我感到有東西從臉上滑落,好像是——淚水?
“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覺得很高興呢,可是...眼淚它...它卻自己滑了下來...我控制不住...”于冬雪微笑的臉上淚水奔涌而出,她有些驚訝的用手抹著不斷流下來的眼淚說,但眼淚卻仍舊撲簌簌的往下掉著。
“這種感覺...阿離...是你嗎阿離?是你回來了嗎?”大伯也已經(jīng)是淚流滿面。
我的心中好像被滌蕩過一般澄明,不知為什么好像忽然與大家的心意相通了一般,不用說話就能感知每個人心中所想,小雪和大伯他們明明沒有說話,但我卻已知道他們在想什么,甚至對每個人情緒的波動都感知的一清二楚,為什么?是手上這東西的原因嗎?
不知何時,那團發(fā)光的東西已經(jīng)被我捧在手上,甚至連我本人的身體都開始發(fā)著與它一樣的光芒。
大伯走到我跟前,握住了我的手,或者說是握住了我手上的那東西,緩緩的跪了下來。
“我懺悔?!?p> 我聽到大伯的心里說。
看到原來那么威嚴的長輩跪在眼前,雖然明知他跪拜的并不是我,卻仍舊讓我十分慌亂,連忙躬身扶他起來,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灰白,背也有些彎了,忽然覺得他十分可憐,在經(jīng)歷了一連串的事情之后整個人看起來突然蒼老了很多,不再是那個威嚴矍鑠的大當家,而只是一位充滿悔意的老人。
“二十多年前做下第一件錯事的時候就應該停手的,可我們卻一錯再錯了下去,用更多的謊言和錯誤去掩蓋,罪孽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大,等回過神想要停止的時候,卻已經(jīng)身不由己,只能被裹挾著滾落下去,眼睜睜看著一切發(fā)展到如今這地步...”大伯眼神空洞的看著那黑匣子說。
“你們好狠的心!就為了這鬼匣子就要殺了他么?還殺了我們的孩兒?!你們都不得好死!”門口忽然站了一個人,倚著門框咬牙切齒的說著,夕陽照在她身上,腳下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是頭上纏著繃帶的王媽。
大伯驚訝的看著來人。
“秀兒!”老陳喝止了王媽,“你聽誰胡說的?!在大當家喝的東西里下藥的是不是你?!你怎么這么糊涂!還有二少爺,他...他是不是被你...被你...”
“藥是我下的!但是,又不能說是我一個人下的...哼哼,這家人果然是個個心懷鬼胎!是二少爺他吩咐我準備的參茶,我本想下藥弄昏了大當家好把匣子偷出來,可惜有這個想法的好像不止我一個,在我準備把茶端進去的時候被二少爺攔了下來,說要親自送進去,我躲在暗處卻清清楚楚看到他進屋之前也下了藥!待藥性發(fā)作后偷了那匣子出了門,我跟蹤了他,想找機會奪了那匣子,進到林子里的時候見他一邊咒罵著一邊用石頭狠命的砸它,我怕那東西毀在他手上,正要上前搶奪的時候他卻忽然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我一時也不敢靠近,但我得拿到那匣子,才能讓我的孩子活過來回到我身邊...等了一陣我終究還是去拿了,但是卻聽到有人找到了附近,只能慌不擇路的逃走了...后來就跑到了祠堂那里...”王媽神情復雜的講述著。
“秀兒,到底是誰跟你胡說的?還教你做出這等荒唐事!”老陳質(zhì)問道。
“唉...我想...應該是她吧?!比A安嘆了口氣說,下巴指了指地上倒著的一動不動的孟思雨,“人啊,心中一旦有了陰暗之處,就會容易被妖怪蠱惑,無法辨別真假與是非對錯,只能任由妖怪擺布了?!?p> “你憑什么這么說?!你怎么知道她說的不是真的?!”聽了華安的話之后,王媽的臉上有些慌亂。
“因為...你的孩子還活著?!崩详惪粗f。
“怎...怎么會...你怎么知道他還活著?”王媽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雙手緊緊抓住門框才站穩(wěn)了身子。
“因為是我,是我親手把他送走的...”老陳說。
“老陳,這是怎么回事?陳來,陳來他有孩子?”大當家的驚訝的問道。
“是的,大當家,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們,除了三少爺,因為...孩子我托付給他了?!崩详惖椭^說,之后抬頭看著我,屋里其他人都順著他的目光朝我看了過來。
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張口結(jié)舌呆住了。
“秀兒,你應該也還記得,孩子的右肩胛骨那里,有一個特別的紅色胎記。”老陳繼續(xù)看著我說。
其他人尤其是王媽,眼巴巴的看著我,似乎在等著我的證實。
我不自覺的撫著自己的右肩位置,眼淚忽然流了下來,什么都不必說了。
那里,的確如老陳所言,有一個紅色的胎記。
“孩子...我的孩子?。 蓖鯆?,不,應該說是我的母親,她踉蹌著跑到我跟前,一把抱住了我,嚎哭起來,哭的肝腸寸斷。
面對著陌生的至親,我腦中一片混亂,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被她緊緊的摟著,僵硬地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無所適從,只是隨著她默默的流淚。
“這么說,二十幾年前...那不是老三和阿離的孩子...他們是為了保護這孩子才選擇離開的吧,而我卻嫉恨老三這么多年,唉...”大伯一臉悔恨自語著說。
照進室內(nèi)的陽光依舊燦爛無比,但遠處卻忽然傳來打雷般低沉的轟隆聲,聲音由遠及近傳了過來,不僅僅是聲音,腳下也傳來一陣輕微的顫動,其他的人也明顯感覺到了,哭聲噶然停止,大家都有些驚慌的環(huán)顧四周。
“是地震嗎?”于冬雪抓住華安的胳膊慌亂的說。
“大當家的,好像是礦上的方向...”老陳朝外看了看,對著大伯聲音焦急的說。
“是礦上...”大伯滿臉驚恐的看著外面聲音傳來的方向喃喃說著,急忙走向門口,剛走了兩步便腳下一軟,有些站立不穩(wěn)了,老陳連忙走上去扶住他。
“那里還有幾千號人...”大伯面色蒼白的說,手向外伸著掙扎著還要往外走。
“大當家...”老陳慌忙雙手攙扶著他以免跌倒。
“如果真要發(fā)生什么事的話,以你一己之力也是無法阻止的?!比A安看著大伯說,“如果你們曾向魍魎要求過太多本不屬于你們的東西的話...恐怕...到了還回去的時候了,而且是加倍、甚至多倍的還回去——因為原本勉強維持著的某種平衡似乎崩潰了,而要恢復原有的平衡的話,恐怕要付出幾倍于前的代價?!?p> 大伯和二伯母兩人聽聞早已經(jīng)是面如死灰。
“有什么辦法...能不能想想什么辦法,華先生!是幾千條人命啊!如果要還的話,把我的命拿去,我死不足惜,可其他人...其他人是無辜的??!”大伯踉蹌著走到華安跟前拉著他哀求著說。
“很抱歉,我真的無法可想?!比A安無奈的回答說。
“其實也不是真的無法挽回。”思雨的聲音忽然在我們身后響起,大家均是一驚。
回頭看過去,她正吃力的緩緩支撐起上半身,坐了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和脖頸。
“你是誰?”華安厲聲說。
那明明是剛剛醒來的思雨,難道不是嗎?
“我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還想不想補救,哎喲,人的身體還真是不好用!”思雨以別扭的姿勢勉強站立起來,像是很不適應自己的身體動作,“但是也沒辦法,只有這個能先湊合著用了。”
“好吧,不管你是誰,你先把這個吃下去。”華安走到思雨跟前,從腰包里摸出幾根白色的須須,團成一小團遞給了她,“思雨的生魂已經(jīng)被魍魎撕裂侵蝕了很大一部分,如果不固住她的本元的話,以她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是沒辦法承受附體的,如果她魂飛魄散的話對誰都沒有好處。”最后一句話華安加重了語氣,言畢抬了抬自己的右臂。
思雨的臉上露出害怕的神色。
“好啦好啦,我又沒說不吃,干嗎這么兇神惡煞的!”思雨咕噥著把華安遞給她的東西放到嘴里嚼了起來,“我還好心好意想要幫你們呢,真是,那句話怎么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說話間思雨的氣色明顯好了許多,華安的臉色也緩和起來。
“時間緊迫,閑話少說,你從哪里來的?”華安問道。
“一個你不知道的地方?!彼加昊卮鹫f。
華安的眉毛一跳,左手捏得右手關(guān)節(jié)咔啪作響。
“我...我說真的啦!”思雨連忙解釋說,“你確定現(xiàn)在要跟我討論來歷什么的嗎?我倒是無所謂,只是那地底下的人們能不能等我們討論完就不好說了?!?p> “嘖...”華安一副想要打人又沒辦法下手的臭臉?!昂冒桑悄憧煺f,有什么辦法能補救?”
“堵住漩渦的中心?!彼加暾f,“時間越長,漩渦的波及面會越大,破壞力也會越強,也就越難使它停止。”
“嗯...可是,要怎么才能堵住它?難道使時光倒流么?”華安沉吟了一下問道。
“哎喲年輕人,你不知道覆水難收的意思么?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是沒辦法改變的,花瓶碎了之后即使把它重新一片不少的粘好,它也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花瓶了,而是——一個補好的滿是裂紋的新花瓶而已?!彼加暾f。
“現(xiàn)在沒時間聽你說廢話,不要賣關(guān)子了,趕快言簡意賅說正題!”華安再次抬了一下右臂恐嚇道。
“啊...咳咳?!彼加旮煽攘藘陕暫懿桓市牡恼苏裆昂唵蔚卣f,萬事都有它的根源,不管它最終會離開多遠,變成多么不同的模樣,‘根’卻是不變的,也是無法舍棄的,而更重要的是——‘根’是一切的起點,也恰恰是最脆弱的部分,只要找到這個‘根源’,然后‘咔嚓’!”
思雨用手向下一劈,做出斬斷的姿勢。
“沒有根的樹就會枯死,沒有地基的房子就會坍塌...之后塵歸塵,土歸土,雖然這樣沒辦法把已經(jīng)被漩渦吸進去的東西恢復原狀,但是卻可以把漩渦堵上,起碼不會再有東西被卷入?!彼加甑难凵裨谖覀円蝗喝四樕蠏哌^。
“嗯...我大約是明白了?!比A安皺了皺眉頭說,之后轉(zhuǎn)臉看著大伯和二伯母,“對它許過愿現(xiàn)在還活著的人,只剩下你們兩位了吧?”。
大伯臉上一副視死如歸的平靜,點了點頭。
“你...你要殺了我們嗎?”二伯母驚恐地倒退了一步說。
“不,如果說真要殺死什么的話——那就是你們心中的黑暗,斬斷那條邪惡的‘根’?!比A安堅定的說著。
說完走到我身邊伸出一只手。
“小志,借你兩樣東西用用?!比A安對我說,另一只手指了指我手上的東西和腕上的手珠。
“這個?”我抬了一下手不解的問。
“是的,有了天狐的寶物,這活兒干起來一定事半功倍。”華安說。
“你要干什么?”于冬雪問。
“啊,這個嘛,也算是我的副業(yè)之一——驅(qū)邪?!比A安接過我手上的東西笑笑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