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足足病了一個春節(jié)假期!
大年初八,我拖著虛弱的身體,好不容易從床上爬了起來,就著小翠的手喝了幾口粥。這粥有點涼了,不太好喝。我皺著眉毛,搖搖頭,不愿再喝了。
“小姐,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把雪塞到你衣服里的!看小姐平時那么精力充沛的,像男孩子一樣,我還以為小姐很健康呢,沒想到……都是小翠的錯,小翠該死!”小翠兒帶著哭腔控訴著自己的不是,我虛弱地笑了一下,輕輕拍了一下她放到我身上的手,示意她沒關系的。如果只是玩了一場雪仗,我當然不可能那么容易病倒,這是心病??!是心病,所以當然要比病毒感染要病得久一些。
“對了,小姐,三皇子聽說你病了,來看了你好幾次,但你一直昏睡著,所以也沒有打擾你休息。這都下午了,他上午才來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不過,襲人已經(jīng)把你醒過來的消息告訴一直在廳里候著的李公公了,相信三皇子一會兒就會過來了。”小翠擦擦眼角的淚水,似乎想要通過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來轉移我對病痛的注意力,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只是達到了反效果——我的注意力不僅被轉移了,而且轉向了更加不好的方向。
“現(xiàn)在什么時候了?”我沙啞著嗓子問道,自己拼命仰頭看了看窗外。小翠說是下午的話,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陽光明媚的,大概是下午一兩點鐘吧?而小翠的回答也證實了我的猜測,我強烈要求她給我拿來衣服,急匆匆地想要趕在李鼐來之前趕快轉移陣地。
“小姐,你干什么?你的身體剛好,現(xiàn)在應該好好休養(yǎng),不能亂動?。♂t(yī)生也說了,你的身體不能受寒,吩咐這幾天都不能讓你見風呢!”小翠拼命護好身后為我準備的衣服,就是不讓我碰到,我搶的急了,小翠“呼”地一聲站起來,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嚇人得很,“說你不能動,就是不能動!怎么這么不聽話呢!夫人說過,在你病重的這些時日里,你的一切都交由我全權負責,我說什么你就得聽什么!現(xiàn)在,你老老實實躺下,我去讓人再給你熬一碗雞絲粥,這些衣服我收起來,你就別想拿在手里了!”
我委屈極了,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小翠卻不為所動,從坐在暖爐上的茶壺里倒出一杯白水遞給我:“渴了吧?還不快喝?這兩天我一直喂你喝藥,嘴里一定苦死了,平時一點點苦的都不能沾,病了的時候倒是喝得挺痛快?!?p> “什么,我喝藥了!”
“當然,要不然你怎么能好得這么快!”
我立刻接過茶杯一口喝干,甚至沒有注意到這杯水的溫度實在是不低,喝完之后才反應過來,只能像狗狗一樣吐著舌頭降溫。
湯藥,該死的湯藥!上帝知道我有多么怕這么苦的東西!在現(xiàn)代,每次不得不吃阿司匹林的時候,我都對那種白白的、沒有糖衣掩蓋的藥片深惡痛絕!阿偉在養(yǎng)父養(yǎng)母的脅迫下不得不過來哄我吃下這么討厭的藥片,只有在那個時侯,我才會討厭他。就算是借了謝胭脂的身體活在這個時空,也改變不了我怕苦的事實,所以我一直盡量保持健康,生怕那次不小心就被灌入那種黃褐色的、能把整座屋子布滿藥腥味的液體。我不怕累,不怕痛,甚至不怕鬼,但是我偏偏怕苦!說出去就覺得丟人!
在我為自己怕苦的這個事實感到羞愧的時候,小翠已經(jīng)悄悄退出去了。等我回過神來,屋子里只剩我一人,那些換洗的衣服全被小翠拐走了,我只能穿著白色的褻衣縮在被子里不能動彈。屋里點著用來取暖的炭火,小翠照我吩咐的,在靠近炭火盆的一側的窗戶留了一小條縫隙,為的是讓我免于一氧化碳中毒。我看到那些沒有燃燒完全的木炭化成煙,緩緩升騰起來,順著那條縫隙飄出窗外,心里著實有些羨慕。它們多自由啊,它們多幸福啊,想什么時候離開就什么時候離開,多自我?。〉堑皖^看了一眼正在燃燒的炭火,我又不由笑了——呵呵,想要自由啊,還需要有人把這堆炭給點起來啊!
迷迷糊糊的,我又有些困了。窗外好像有些聲音,我沒有理會,緩緩沉入夢境中……
哎,怎么回事,這一片白森森的地方是哪里?。课易鰤袅??這也太快了吧!奇怪的是,我居然那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正在做夢,卻怎么也無法把眼睛睜開從夢中逃出去?!?p> “她已經(jīng)昏迷七天了,為什么還不醒?”咦,這個女人聲音是從哪里來的,怎么這么熟悉?
我覺得自己的視線像鏡頭一樣推進,拐過一扇白色的門,就看到了幾個人背對著門口,圍著一張床。一個身材有些豐滿的女人正無力地靠在身旁的男人的肩膀上,似乎是在悲泣。我皺了皺眉,發(fā)現(xiàn)那些人的臉我都看不清,仿佛是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紗,但是雖然是“薄薄”的,卻起到了毛玻璃一樣的效果,只見人形不見人面。
“是我不好,不該帶她去那種地方。”一個年輕的男人的聲音。
“為什么不看好你的妹妹!我就這么一個女兒,萬一……”那女人激動地拽住年輕男子的衣服來回搖晃著,好像這么做自己的女兒就能回來一樣。
“媽,對不起!”那男子的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但是我怎么就想不起來他是誰呢!
一旁那個年紀大些的男人沉聲道:“你不要吵,瑤瑤還在睡呢,不要吵到她!”
那女人的聲音瞬間變小了,她凝視著身旁的男人,無比悲痛地說:“你爸爸受了這么大的刺激,精神已經(jīng)出了問題,總以為瑤瑤在睡著,其實她已經(jīng)是,已經(jīng)是植物人了……怎么會這樣啊,怎么會這樣!把瑤瑤交給你的時候,她還是健健康康的,為什么回來卻變成了這副模樣!阿偉啊,你要給媽一個交代??!”
阿偉!
我猛然一驚,眼前那些彌漫不清的薄霧似乎一下消失不見,我突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圍的一切,包括這些人的面容:憔悴的養(yǎng)父母,滿臉胡渣、眼窩深陷的阿偉,那個躺在床上的,不就是我——陸瑤嗎!這里是醫(yī)院,天啊,這里是醫(yī)院!我的靈魂怎么又回來了嗎?剛才還在謝胭脂的身體里跟小翠開玩笑,怎么現(xiàn)在就變成這樣了呢!
養(yǎng)母悲痛欲絕地握住那個無知無覺的軀殼的右手,把它貼在自己的臉側,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著,很快打濕了病床的一角:“造孽啊,這真是造孽啊!明明在她八歲之后才接回來養(yǎng)的,怎么會……那個大師明明說,我這個女兒會沒事的,只要把她送到鄉(xiāng)下養(yǎng)足七年,并一直跟寄養(yǎng)的那家姓,她這輩子就沒問題了??!可是為什么,為什么那個墓穴會發(fā)生塌方啊,你們清理、加固了兩個多月,不應該沒事了嗎!如果你們只是把墓穴挖掘開,而不是從墓道進去,一切不就不會發(fā)生了嗎!”
“媽,你也知道,那墓穴里到處都是珍貴的壁畫……”
“你閉嘴!壁畫,你就知道那壁畫!這個墓害死了你的親妹妹啊!”
等等,養(yǎng)母在說什么……親,親妹妹?
阿偉低著頭:“我知道你們疼她,她是我妹妹,我自然也是疼她的!但是她現(xiàn)在這樣我已經(jīng)很自責了,你們不要也把身體弄垮了??!”
“阿偉,我知道你一直覺得爸媽偏心,對你小妹好多過對你好,但是,她一出生就體弱多病,媽媽求神拜佛才得到大師的指點,在一歲的時候把她送到鄉(xiāng)下賤養(yǎng),你小妹她和我們分開了足足七年?。‰y道她不值得得到更多的關懷嗎?她現(xiàn)在這樣了,我和你爸還沒來得及把事實告訴她……”
這是夢,對不對!這是夢!
雖然我一直期待自己能找到親生父母,但并不是這樣的結果啊!我愛我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可是……可是那個我情竇初開時愛上的男人,我勾引過無數(shù)次,暗示過無數(shù)次的男人,居然是我的親哥哥嗎!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我不要看,我不要再看下去了!他知道,對不對?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知道我是他的妹妹,所以總是對我不冷不熱,甚至還嫉妒我,嫉妒爸媽對我好!一陣悲涼蔓延開來,我覺得,我的魂魄要飄散開來了……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我向后拖拽,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我曾經(jīng)最親的人“倏忽”一下變成了一個個小黑點,然后又匆匆消失于一片空白之中……
“胭脂,胭脂!你怎么了,不要嚇我??!”我感到有人在大力搖晃我,我緩緩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眼前是李鼐焦急地神情。我一下?lián)淙胨膽牙?,嚎啕大哭?p> “李公公去追三皇子的時候,他的車駕還沒有走的太遠,所以三皇子很快就趕了過來,急匆匆地非要見你,結果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昏迷了。小翠看到你的樣子也嚇了一跳,她說出去的時候明明按你的要求把窗戶留了個縫,結果剛剛發(fā)現(xiàn)整個室內(nèi)是密封的,她趕快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說這樣你就沒事了,果然……”謝雨顏在一旁飛快地為我解釋了前因后果,同時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是一氧化碳中毒嗎?那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嘍?
這么真實的幻覺啊,好像真的是靈魂自己飄走看到的一樣!
“是你把我拽回來的……”我看著李鼐,斷斷續(xù)續(xù)地問道。
“你沒事了,沒事了!”李鼐緊緊地將我擁入懷里,好像是找回了失落的寶貝,久久不愿放手。
我的視線凝固在窗子上,我明明看到它是開著的啊,怎么會……
玉蘭站在李鼐身后,雙眼直直地盯著我,那么強烈的視線,讓我不得不回看她。她的眼中,有一絲戲謔的笑意……我不由渾身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