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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寒又說了幾句安慰我的話,我一再表示自己沒事。在管理員的勸說下,他才把電話上交了。
掛了電話,我坐了下來。黑暗的電梯里,只有我和那位陌生的男乘客。
“小姐,你也是上去吃飯的嗎?”他忍不住問我。聲音是那種中年男性的沉實(shí),聽上去很穩(wěn)重。
可是在這種生死攸關(guān)的當(dāng)口,每一滴口水、每一口氧氣都是很寶貴的。我不想多費(fèi)唇舌,只輕輕嗯了一聲。
他又問:“我們也算生死之交了,能不能問問你的名字?”
我勸他說:“先生,外面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打開電梯,這里的氧氣最多只夠支撐五六個小時。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最好避免消耗氧氣和口水,盡量把心跳調(diào)的慢一點(diǎn)。”
他沉沉地笑了幾聲,說:“想不到你年紀(jì)輕輕,懂得還挺多?!?p> 我淡淡地說:“過獎了?,F(xiàn)在我們還是繼續(xù)沉默吧?!?p> 過了好幾分鐘,電梯還沒有打開的跡象。他見我盤腿安坐不動,又問:“你在打坐嗎?”
我嗯了一聲。
他問:“你學(xué)禪?”
我故弄玄虛地說:“略懂?!?p> “打坐真的能讓心跳變慢嗎?”
他真是個話癆。我自八風(fēng)不動,鼻子又哼了一聲。
“你能教教我嗎?”他虛心地問,可語氣里好像憋著笑。
我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這個很簡單,你就坐著,一直默念阿彌陀佛就好了?!?p> “念阿彌陀佛就好了?”他笑著說,“你念佛,佛就會來救你嗎?”
真是淺薄、無知、話癆。我感覺自己又被鄙視了,便忍不住要掉掉書袋,找回點(diǎn)面子。于是我淡淡地說:“先生,佛在靈山不遠(yuǎn)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座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求佛就是求己?!?p> 他哈哈大笑起來,我心里一疼:他這一笑不知要消耗多少氧氣,趕緊也跟著深呼吸幾口,生怕被他占了便宜。
“沒想到今天在電梯里倒遇到了活佛!”他邊大笑邊說。
我瞪了他一眼,說:“先生,你這人真是不甘寂寞,一分鐘不說話都不行嗎?”
他一邊膝蓋立著,一只手臂搭在膝蓋上饒有興致地看著我說:“對啊,我這個人就是不甘寂寞。與其寂寞地活,我寧可熱鬧地死。”
我趕緊呸呸呸,惱道:“我可不想死,我還沒結(jié)婚呢!”
“結(jié)婚了就舍得死了嗎?”他繼續(xù)逗我說話。
我拽拽地說:“結(jié)了婚再說。沒準(zhǔn)找了怨偶生不如死就想開了?!?p> “哈哈!”他又大笑起來,“你這小姑娘真是……你是90后吧?”
我跪下來求他的心都有了:“您能不能別笑了,您一笑我這空氣就跟著稀薄了。您要聊天,我陪著您,咱們小聲一點(diǎn),慢慢說,好不?我不是90后,我是88年生的?!?p> 他聽了我的話,不再大笑了,輕聲問:“你是上去吃飯的嗎?”
我說:“這個點(diǎn)鐘不是上去吃飯的,難道是去跳樓的?”
“哈哈,你說話還挺沖。”他談興正濃,我這樣嗆他,他竟然也不生氣。
我感嘆說:“我是去陪客戶吃飯的,沒想到遇上這種事,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不知道算不算工傷。”
“應(yīng)該不算?!彼蝗粐?yán)肅地說,“根據(jù)工傷認(rèn)定辦法,主要有兩種情形可以認(rèn)定為工傷。一是在工作時間和工作場所內(nèi),因工作原因受到事故傷害的;二是工作時間前后在工作場所內(nèi),從事與工作有關(guān)的預(yù)備性或者收尾性工作受到事故傷害的。也就是說,你必須是在工作場所內(nèi)受傷,才能認(rèn)定為工傷?!?p>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你是律師?!”
大概是被我的二傳染了,他也變得孩子氣起來,幼稚地問:“是律師又怎么樣,不是律師又怎么樣?”
隔著一大團(tuán)黑暗,我看不清他的臉,不過仍感覺到他那種與生俱來的聰明自負(fù)。他平時一定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此刻卻跟我一樣狼狽地關(guān)在故障電梯里,甚至他的境地還不如我。我突然有種解氣的優(yōu)越感,想作弄一下這個精英。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況且我跟他素不相識,也不怕得罪他。
我故作高深地說:“如果你不是律師,我倒是可以跟你分享一個笑話?!?p> 他淡淡一笑,說:“哦?愿聞其詳?!?p> 我清了清嗓子,繪聲繪色地說:“在一架失事的飛機(jī)上,坐著三個乘客。一個老總,一個員工,還有一個律師。但飛機(jī)上只有兩個降落傘,于是他們決定講自己生存下去的理由,誰能感動另外兩人,誰就能活下來。員工說,他不能死,因?yàn)樗€有50年的房貸沒有還,他說完之后,另外兩個人無動于衷;輪到老總說了,老總說他不能死,他有500個員工要養(yǎng)活,另外兩人同樣無動于衷;輪到律師的時候,他為了活下來,就編了一個故事。他說自己有一個深愛的女人,他們曾經(jīng)非常相愛,他發(fā)誓一定要娶她為妻。但是在一次意外中,他失去了所有財產(chǎn),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然后逼她離開。那個女人帶著心碎,嫁給另外一個男人。沒過幾年,女人患上了絕癥,臨死前想見見他。他這次坐飛機(jī),就是要去見愛人最后一面,他要告訴她,今生今世,他唯一愛的人就是她。老總和員工都被感動得哭了……你猜結(jié)果怎么著?”
他饒有興致地問:“怎么樣?”
“最后,老板和員工把律師扔了下去,這樣他就可以和心愛的女人在天堂里永遠(yuǎn)幸福地生活在一起?!?p> 這個男人如此精通法律,我心里認(rèn)準(zhǔn)了他就是律師,故意找了一個埋汰律師的笑話。
他哈哈大笑幾聲,又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他沉聲說:“這不是個笑話,這是一個傷感的故事。”
我說:“不對,這是一個充滿了哲理的故事?!?p> “哦?什么哲理?”
“這個故事教育我們,要少說廢話,說得越多、錯得越多?,F(xiàn)在我要繼續(xù)打坐了,你好好回味這個故事吧。”
我閉上眼睛,卻好像看到李牧寒焦急的表情。剛才從電話里聽到他的聲音,好像真的很擔(dān)心我,不知道現(xiàn)在外面到底怎么樣了……
黑暗的電梯里,一分鐘就像一個小時那么長。沒過兩分鐘,那位男乘客又說話了,這次他的聲音聽上去卻不再那么自負(fù):“姑娘,這電梯里是不是真的缺氧,我覺得好像有點(diǎn)難受。”
我一聽,趕緊爬過去,用手搭在他的脈搏上。其實(shí)我一點(diǎn)醫(yī)術(shù)也不懂,把了半天脈,什么也沒感覺出來。我只好問他:“你哪里不舒服?”他說:“就是有點(diǎn)喘不過氣?!蔽艺f:“你剛才就暈倒了,說明你可能心臟不太好,等我們出去了,你要去醫(yī)院做一個全面檢查?!彼怨缘卣f:“好?!?p> 我又說:“你的皮帶可能太緊了,把皮帶解開,這樣會舒服一點(diǎn)。”
“解皮帶?”他驚訝地說,“這個……呆會兒電梯門打開,別人會不會誤會?”
我說:“都什么時候了,命最重要?!?p> 他只好慢慢地把皮帶解開,說:“這樣好像是舒服一點(diǎn)了?!?p> 我說:“現(xiàn)在你別說話了,跟著我的節(jié)奏呼吸。你就想象自己在普吉島,在馬爾代夫,在愛琴海,海風(fēng)椰林,水清沙幼,慢慢地,呼——吸……”
我“吸”字剛說出口,忽然電梯又咣當(dāng)震了一下,然后光明突然降臨。
李牧寒像神一樣,站在一大片光明之中,滿臉的焦急。
我快喜極而泣了,喊了一聲:“李總——”
“朵朵,林總,你們沒事吧?!”陳晨從李牧寒身后閃了出來,好像急得快哭了。
林總?我回頭去看身后那個男子,他正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尷尬地提著褲頭。再看李牧寒,他的臉冷得好像快結(jié)霜了。
完了!這個男人就是陳晨的老板、云城地產(chǎn)的市場部總監(jiān)?!我剛才都跟他說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