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見到秦桑桑完全是個意外,我也沒放在心上。
在商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大半月過去,六月初二很快就要到了。本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優(yōu)良品德,我決定積極備戰(zhàn)進(jìn)宮事宜。
先是選衣裳,不能太素,也不能太艷,而是要高貴典雅、端莊大方。商家綢緞莊總掌柜隨時待命,娘更是升任我的外形設(shè)計總監(jiān),全程監(jiān)督。
再者是選發(fā)式,飛天髻太高傲,多是貴族女子用的,棄之。繁花髻則太過復(fù)雜艷麗,難以突出氣質(zhì),棄之。流云髻還行,清新柔美,就它了。
最后還有禮儀,東張西望不行,高聲喧嘩不行,而是要恭謹(jǐn)自持,不多言,不多看。
就這樣,在我總算有了些底的時候,六月初二到了。
老實說,我還是很忐忑的,畢竟是第一次進(jìn)宮。雖然說起來宮里還有我家一個太后親戚在,但是這素未謀面的,她老人家是個什么樣的人我還不知道呢,所以還是小心點(diǎn)好。
前一晚便接到了宮中送來的帖子,說是皇上恩賜我進(jìn)宮觀禮并覲見太后。并不是圣旨,看來皇帝暫時還不打算公開我跟蕭祁的婚約。宮里的帖子前腳剛送到,蕭祁便讓人來傳話說今日午后要接我一起入宮。所以我基本上是在緊張的心態(tài)下睡了一晚。
一大早起來,我驚愕的發(fā)現(xiàn)幾乎整個商府都出動了。娘帶著芙兒和其他一大群嬤嬤侍女們伺候著我梳妝打扮,讓我無奈的同時越發(fā)緊張。
頭上是青絲綰成的流云髻,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有一支玉簪,兩枚珠花,淡雅清新,嬌而不媚。身上是淺紅色的華服,繁華絢麗的暗紋繡著的是高潔的蘭花,微微流動著暗金光澤的七重紗衣罩在外面,讓整件衣服乍一看上去又有些暗紅色,沉穩(wěn)大方,貴氣天成。腳上是金縷繡鞋,墜以東海珍珠,珠光流動間,步步生蓮。
收拾停當(dāng),兩個嬤嬤走上前來為我上妝。輕掃峨眉,胭脂飾面,只是簡簡單單的修飾。娘說今晚必定會有許多貴族女子到場,作為商賈之女,我不能太過招搖。我贊同的點(diǎn)頭,倒不是只因為娘說的有道理,還因為這個時代的裝扮方式,我終究還是有些不能接受的。因此,簡單的裝扮一下,素凈自然的樣子反而更好。
這樣前前后后一番折騰下來,等到終于看到在場所有人滿意的眼神時,我早已筋疲力盡。看看時間,還未到午時,心里有些后悔,宮里定的是晚宴,看來我還要頂著這身行頭挨上好幾個時辰。
娘見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便叫芙兒去給我準(zhǔn)備些吃的先墊墊底,接著便遣散了眾多嬤嬤侍女。房中只剩下我們兩人后,娘開始拉著我千叮嚀萬囑咐,一副不放心的模樣。我剛開始還認(rèn)真的聽著,到后面便不耐煩起來,只是一個勁的哼哼,敷衍了事。
正在娘不舍不棄的諄諄教導(dǎo)我時,忠叔進(jìn)來了。
“小姐,這里有封信,說是給您的?!敝沂骞碜由锨?,遞上信。
“哦?”我好奇的接過信,娘在一邊停住了話頭,也好奇的看了過來。在眼前兩人探究的目光里展開信,我的手微微一抖,幾乎要將信紙扔到地上去。
這信是……
穩(wěn)住心神,我沖娘道:“娘,您先回去吧,我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今晚不會有問題的?!?p> 娘有些懷疑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信,我的手下意識的緊了緊。
“好吧,既然你這么說了,那娘就先走了,你自己先休息一下,吃些東西,晚上多注意些?!蹦餂]有繼續(xù)探究我手中的信,站起身來,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忠叔見狀,也跟著她恭敬的退了出去。
我見娘和忠叔走遠(yuǎn),才終于鼓足勇氣又展開信來。
信上只寫了短短幾行字:
申時,龍景山,恭候大駕?!烬埑?。
越龍成?
哼哼,我心中冷笑,居然還對我用這個名字。申時在龍景山見?既然已經(jīng)在及笄那天把所有的話都說明了,還有什么好見的?
不過……
我轉(zhuǎn)念一想,如果沒事,他怎會突然送信過來?只是他怎么會選在今日,還是申時。那個時候我恐怕已經(jīng)在宮中了。我看了看時辰,距離申時還有兩個時辰左右的時間。
到底是去,還是不去呢?
在房中不停的踱著步子,我有些煩躁的想著這個問題。越龍成身上的秘密太多,他有什么目的我一點(diǎn)也不知道。假如這次叫我去龍景山是別有所圖,那我會不會很危險?可是,他武藝高強(qiáng),如果真的想要對我怎么樣,也不必費(fèi)什么心思寄信來邀吧?
只是,選在今天這個日子,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些?他是否知道今日是蕭祁的二十生辰?
想起蕭祁班師回朝那日,越龍成的突然出現(xiàn),以及他眼中來不及掩飾的憤恨和不甘……我越發(fā)糊涂了,到底這中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怎么我會感覺蕭祁和越龍成之間似乎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還是我這只是我主觀上的一種聯(lián)想?
越想越?jīng)]頭緒,我?guī)缀跤行嵟亩辶硕迥_,將手中被我捏的死緊的信揉成一團(tuán),猛的朝一旁扔去。
“哎呀,這是干什么?”
突兀的聲音響起,嚇了我一跳。轉(zhuǎn)頭一看,身后站著八哥,他一手拿著我剛丟出去的紙團(tuán),一手好似弱不禁風(fēng)般的揉著胸口,皺著眉哀怨的看著我道:“早就知道你對哥哥我心存偏見,但是沒想到啊,原來你還想要哥哥我的命?!?p> 我又好笑又無奈的白了他一眼,“八哥,別那么夸張?!?p> 八哥嘿嘿笑了笑,終于恢復(fù)了常態(tài),捏著那團(tuán)信紙走向我道:“什么事發(fā)這么大火,晚上還要進(jìn)宮呢,你可別把這火氣撒到皇家去。”
我見他走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信紙,將手背到身后,有些緊張地道:“沒什么事,我這不是在等九皇子等得心急么?”差點(diǎn)一個不小心讓八哥發(fā)現(xiàn)越龍成的信,我心中微微有些后怕。
八哥瞥了一眼我背在身后的手,目光帶著深意,笑道:“那正好啊,九哥剛好已經(jīng)到了,我正是來叫你過去見他的。”
我一愣,現(xiàn)在才剛到午時,蕭祁怎么這么早就到了?正想問八哥,卻見他正盯著我,似乎在深思什么。
見我抬頭,八哥恢復(fù)了笑容,嬉笑著道:“小九,九哥估計是被你給迷住了,你看看,這才什么時辰,他就來接你了。”
我因他先前的表情而泛起的疑問被他這句話弄得精光,有些羞惱的道:“就你這張嘴會胡說?!?p> 八哥哈哈笑道:“好啦,不跟你開玩笑了,你還是趕快去吧,九哥都要等不及了?!闭f著便扳過我的肩,把我往門外推去。
我被他一路推著走到了門外,剛想假意罵他幾句,八哥卻突然松了手,在我身后站定,我有些詫異的轉(zhuǎn)身去看他。
八哥垂著頭,表情讓人看不分明,突然沉聲對我道:“小九,你聽好,接下來的話,八哥只對你說一次。”
我微微一愣,只見八哥抬起頭來,眉頭深鎖,目光幽深的看著我,再也沒有平時的嬉笑。我壓住內(nèi)心的不安,小心的問他:“八哥,你想要說什么便說吧,我聽著呢。”
八哥微微偏過頭,避開我的目光,小聲卻緩慢的道:“現(xiàn)在起……不要試圖對九哥隱瞞任何事,因為任何事……都在九哥的掌握之中。”
說完這話,他又轉(zhuǎn)過頭來,目光掃向我的左手。我的身子微微一僵。
我的左手里握著越龍成寫給我的信。
說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只覺得荒唐無比。似乎在不經(jīng)意間,我便踏入了蕭祁布置好的局勢之中。而就連老天爺都似乎站在了他那邊,否則怎么會讓君君身中奇毒?讓我因此與他緊密相連?
八哥這是在向我示警。告訴我以后不能隱瞞蕭祁,因為蕭祁什么都知道。八哥是聰明人,他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他現(xiàn)在告訴我這話,是想讓我自己警醒,從今以后,我的眼中只能有蕭祁,不能再有任何人。因為蕭祁才是那個掌控一切的人。
我在心里哀嘆一聲,點(diǎn)點(diǎn)頭,沖八哥道:“放心吧,八哥,我有數(shù)的,不會亂來。”
轉(zhuǎn)身朝前廳走去,身后的八哥再無動靜,半晌,似乎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繞過回廊,走入前廳,蕭祁已經(jīng)坐在廳中,旁邊坐著段豫。爹娘坐在上首,正與他們兩位說著話。
我進(jìn)屋的動靜將四人的視線吸引了過來,蕭祁率先笑道:“九歌今日真是如同九天仙子一般,恐怕今晚宮中艷壓群芳者非你莫屬了?!彼难壑羞€真的帶了些驚艷之色,讓我微微有些臉紅。
爹和娘在一邊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連一向沉穩(wěn)的段豫也微微露出了笑容。我更加尷尬,心中郁悶的想:什么時候蕭祁也變的這么會捧人了?
抬眼看他,見他今日雖是壽星,卻是一如平常的裝扮,月白色的長袍,隨意束在腦后的長發(fā),每一點(diǎn)似乎都不出眾,但是加在一起放在他身上,卻是恰到好處、渾然天成的美感。他微微零碎的發(fā)絲落在前額,將略顯蒼白的臉色掩飾少許,也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精神許多。
我走近幾步,微笑道:“允然這么早就來接我?”
蕭祁還沒答話,我就看見爹娘吃驚的眼神掃向了我。心中一想,是了,爹娘面前我這還是第一次這么親昵的叫蕭祁,難怪他們二老會吃驚了。但只一瞬,二老眼神里的吃驚又變了,像是十分贊賞。我甚至覺得他們此時恨不得要上來激動的拍著我的頭大贊一聲“叫的好”。
心中覺得有些好笑,我輕輕移開視線,迎上蕭祁的目光,只聽他道:“是啊,以前不知道何謂‘一如不見,如隔三秋’,現(xiàn)在我可是深有體會啊,所以一定要趕緊來接你才行了?!?p> 蕭祁的眼中并未有戲謔之色,看上去真誠自然,一點(diǎn)也不像開玩笑。因此爹和娘很欣慰的對視一眼之后,異口同聲朝我道:“歌兒,趕快隨九殿下去吧。”
我無奈的嘆息,爹啊,娘啊,你們倆也太好騙了吧。
但是不管怎么說,戲還是要做足。我朝蕭祁點(diǎn)點(diǎn)頭,帶著假笑道:“既如此,那我們就先走吧,也好多些時間相處不是?”
爹和娘的表情驚喜無比,看著我的眼神仿佛在說:你終于開竅了!
蕭祁點(diǎn)頭,向爹娘告罪一聲,起身向我走來。我待他走近,稍稍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朝門外走去,段豫跟在我們身后。
走到門口,爹娘拉住我又吩咐了我?guī)拙?,便興高采烈的將我們打發(fā)走了。
出了大門,蕭祁先我一步登上馬車,伸手向我。我稍稍一怔,還是朝他伸出手去。
微涼的手指握住我的手的剎那,我有些怔忪,臉竟微微發(fā)熱。正在胡思亂想之際,蕭祁已經(jīng)將我拉上了馬車,進(jìn)入車中,他突然湊近我低聲道:“還好趕來的及時,否則還不知道能不能接到九歌你呢?!?p> 我大腦一個激靈,驚駭莫名的抬頭看向他。原來他竟真的什么都知道,原來八哥所言非虛。
“九歌莫要驚慌,那位越公子既然想要見你,我們便將他找出來見見好了?!笔捚畹目粗?,一臉平靜的說道。但是他眼中猶如萬丈深淵般的沉寂,卻讓我如墜冰窖。
我心中思緒翻騰,良久才穩(wěn)住心神,不自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道:“允然說的是,九歌也是這么想的。”
蕭祁看向我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懷疑,研究半晌,似乎終于相信了我說的話,微笑道:“九歌果然沒有讓我失望?!?p> 他松開握著我的手,提高聲音朝車外的段豫道:“進(jìn)宮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