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最后一支隊伍的離開。城門在“嘎——”的一聲長嘆中緩緩合上。隨著城門的關閉,似乎一切都與外界隔絕了。
烈烈的日頭照著他們,卻帶不來溫暖。連太陽看向他們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群死人一樣冷淡了嗎?她搖搖頭——今天想得總是特別多。
從城頭緩緩地往回走,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布置。城下,剩余的士兵都在看著她。
“叮——”的一下,讓數(shù)寒一愣。卻是旁邊的士兵沒握緊手中的長戟,掉落在地上所致。那士兵嚇得慌忙跪下,“姑娘恕罪?!笔爻堑氖勘?,在戰(zhàn)前居然連戟也握不穩(wěn),他不知道會不會問他一個畏敵之罪。
她走過去,拾起地上的兵器,“很重??!”的確是沉重,她都感到有些吃力。
旁邊的士兵紛紛驚恐地看著她。
“這么重的兵器,只有你們拿得起?!彼匕验L戟遞過去,那名士兵猶豫地接過。
“我都拿不動!”她笑笑,大家頓感一陣輕松。
“而且,我還不會射箭?!彼^續(xù)說道“騎術也一般……但是,我還是會留在這里。只要能多堅守一刻,我就會留在這里——和你們一起,留在這里?!?p> 她望向城外的漫天黃沙,“夏淵國是我們的,不是他們的——該走的,是他們?!?p> 該走的,是他們!每個人的心頭都蕩漾著這一句話。大家紛紛緊了緊手中的兵器。她微笑著一個一個看過去。“大家怕嗎?”
“不怕!”旁邊一個年輕的士兵喊道,人群中也有不齊整的回應。
她看向那名士兵,笑道,“但是我很怕呢!”
“這樣的太陽,這樣的景色,我們不能說它美,可我們?nèi)匀粫魬佟驗?,我們留戀的,是活著的感覺,哪怕是活在這烈日當頭里、這漫天黃沙下……我們誰不希望站在家鄉(xiāng)的土地,誰不希望看著自己的親人,是誰剝脫了我們這樣的權利?”她的聲音大了起來。
“南逅……”
“是誰??!”她大聲質(zhì)問全軍。
“南逅——”全軍齊呼。
“他們讓我們在這里待了多久?讓我們家鄉(xiāng)的親人等了多久?但是他們還不滿足,他們連我們最后生存的權利都想奪去?!彼钢肝髅??!皯{什么……憑什么讓他們在我們的國土上這么放肆——”
全軍一片靜默。
“我怕死,沒有人不怕死……但我更怕:要在他們的ling辱下活著,還要時刻擔心什么時候會被取走這條命?!彼兆⌒厍暗囊陆??!拔覀儾皇遣菰系囊安?,可以讓他們隨意地踐踏,放一把火就可以燃盡……我們是人、我們是命,我們的生死為什么要掌握在他們的手上——”
看向城下的軍隊,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們可以自己選——等死,或是戰(zhàn)斗?!?p> “我們跟他們拼了——”士兵們舉起手中的兵器叫道,下面群情洶涌。
告訴了他們最壞的結(jié)果,反而更好。當死亡已經(jīng)赤條條地呈現(xiàn)在眼前,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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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太陽開始慢慢地下落到地平線以下。
該布置的都布置好了,有的——只是等待。隨著最后一縷陽光隱去,草原上吹起了一陣涼風。最后檢視了一遍隊伍,她滿意地走向最高處的指揮臺。
“姑娘!”旁邊的禁衛(wèi)長官拿著一襲披風,看看她,欲言又止。
“謝謝。”接過他手上的披風,她感激地一笑。
“委屈姑娘了?!彼蝗粎葏鹊卣f,但并不看數(shù)寒。
她驚訝地看向這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他知道什么了?軍中的暗潮洶涌?她微微一笑,的確很不值,但是……
“你在這待了多久了?”
那禁衛(wèi)長似乎驚訝于她的問話,呆了一會兒才答道,“五年了!卑職魏連山”
“五年!那是個老兵了!”數(shù)寒望向他,冷靜地說道,“能和你們走最后一程,是我的福氣。”
旁邊跟隨的衛(wèi)兵俱是一怔。
戰(zhàn)爭,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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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一支隊伍彎腰悄悄接近潼關城,人雖多,卻沒有一絲聲音,只聞輕輕的腳步,整齊有序。
“停!”領頭者打了個手勢,大家齊齊蹲下,望向前方——怎么了?
靜,不尋常的靜。沒有人聲、鼓聲、腳步聲……潼關似乎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空城。何止沒有聲音,就連燈火也沒有半星。整個城樓仿佛一只巨大的黑瞳,瞪視著他們前進。突襲的前頭部隊啞然,不知道該如何決策。
“頭,怎么辦?他們到底是真的沒人,還是假裝。”
“給我上三個人去偵察一下?!?p> 三道黑影竄出,拿住腰間的攀墻索,只?!宦曒p響,已勾住城樓的矮坉上。三人對視一眼,一點頭,同時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向上攀登,才幾下,已登上了城樓,沒入黑暗之中。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三人好像蒸發(fā)了一樣,不見任何蹤影。領頭打了個手勢,“再上三個。”
又是三道人影,同樣被黑暗所吞噬,進去之后再無半點生息……
咬咬牙,他下令道,“再去三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片驚異……
九個人,沒有一個回來,也沒有發(fā)出一點動靜,就這樣,消失于黑暗里。潼關城似乎成了一道連接地獄的大門,這邊是生,那邊便是死。
“等大軍到來,我看你還能耍什么把戲!”不再派人前去,一行人稍稍后退,找了個隱蔽的位置埋伏下來,等待身后的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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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他們沒什么動靜了,看來是真的被嚇住了。”魏連山高興地說道。
她搖搖頭,“只是時間早晚罷了,大軍一來,這些小伎倆就派不上用場了。但是現(xiàn)在,我們能多守一刻便是一刻,御史大人他們才能有更多的時間?!?p> 魏連山低頭似乎在想什么,突然抬頭問道,“姑娘怪大人嗎?”
她一愣,“你怎么會這么想?!?p> “平時姑娘提起大人是稱三少或楚大人,從來不曾叫過御史大人。”
她驚異于魏連山的觀察之細,連自己也不曾發(fā)覺這小小的變化。她,雖然說不怨,但意識里卻已與他生疏了嗎?御史大人,這只是一個職位的名稱,今日可能是你,明日可能是他,它不代表誰,只代指夏淵的一個官員……她的心,原來已離他那么遠!
或許這樣倒是一件好事,她微微笑起來,卻有一種失落的淡漠在眉間彌散,“戰(zhàn)爭中,我們不需要記得誰是誰,只需要記得每個人都該做些什么?!?p> 當所有的棋子都已布好,格局就無法轉(zhuǎn)變——之于她,必須留守;之于他,必須迎戰(zhàn)。他們都有自己該做的事,又哪還有心思去計較誰要為誰,誰要幫誰呢?一切,仿佛都是不得已,那就讓這種不得已麻木心中的希翼和幻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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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南逅的主力到來,下令攻城。第一隊人馬繞路想接近城墻,卻在觸摸到石壁的那一刻,被射成了蜂窩。城樓上有火把亮起來,一只、十只、百只……最后化為一條火龍,把城樓照得亮如白晝。
看到這種情景,南逅的士兵面面相覷。潼關城似乎由黑瞳突然變成了血盆大口,正等著他們進入。
“你們還等什么,這種唬人的把戲你們也怕嗎?給我攻上去。”指揮者下令道。
數(shù)寒冷冷地站在指揮臺上,看著下面的一切。的確是把戲,不過不是唬人,而是攻心。因為,我們并不僅僅是在嚇唬你而已!
“弓箭手,準備!”
陣陣哀嚎傳來,想要迫近的人都非死即傷……戰(zhàn)爭,揭開了血腥的一章!
不斷有人沖上來,戰(zhàn)場上,分不清每個人的臉,因為都帶著同樣嗜血的表情。只有不同的軍服,昭示著各自的立場,包裹著同樣的生命……
尸體一層層累積在城下,似乎成了后來者的墊腳石。守軍也損失慘重,城樓上有不幸死亡的將士,來不及抬下去,尸體就被拋下城樓,新的士兵立刻過來補上……沒有輕傷重傷之說,只有生與死!
撞擊大門的聲音咚咚回響,沉悶的聲音震動著每一個人的心。
一只帶火的箭射到指揮臺的書案上,把一旁放著的地圖引燃。魏連山連忙去撲火。數(shù)寒看看他,拿起手邊的茶杯,澆了上去。同時對旁邊的傳令兵說道,“按原計劃,大門一破,圈入甕城,倒油!”
茶水混著燃燒的灰燼,在桌上蔓延開,黑乎乎地一片——反正遲早都是要付之一炬的,救它做什么?
魏連山看看她,欲言又止。
“你們也都去吧,這邊沒什么好守的。做你們作為夏淵守將該做的事情?!彼潇o地吩咐。城門一破,到處都會是一片火海,誰也逃不掉,還需要什么守護呢?
魏連山猶豫了一下,道,“姑娘且在這呆著,我們出去看看情勢就回來?!?p> 大家都走了!她起身來到窗前,不自覺地摸摸衣領處的薄刃,突然想起他的臉。她答應的事,已經(jīng)盡力了,即使城破,南逅也什么都拿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會焚盡!這樣的結(jié)果,你是否滿意呢?
耳邊似乎又回蕩起他的話,“答應我,不到最后關頭,不要放棄?!薄屗肫鹉莻€懷抱的溫暖。天傲,你我,終還是不得已!但是,有你那句話,我再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