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小姐如此明理,牧云慚愧。”
見王玉娥如此風(fēng)度,張牧云忽覺得多日來胡思亂想,實在多心了。
張牧云安心,那王玉娥也綻了面皮,喜孜孜叫道:
“來人,給公子看茶!”
一聲令下,頓時那烏云綿假扮的丫鬟上前奉茶。這時候,雖然辛綠漪也一副丫鬟打扮立在窗外聽著,但王玉娥叫人奉茶時她卻寸步未移。辛綠漪如此自矜,眾妖也習(xí)以為常。這青鯉女妖心思靈秀,容貌也格外水靈可人。妖族之中人品如辛綠漪者絕罕,因而不僅在衡山眾妖中青鯉妖赫赫有名,即便在天下大荒中也聞名遐邇。有一種說法,便是這南岳青鯉乃是“妖族明珠”。自然,對于妖族明珠來說,大王莊這樣的場合不過是自愿來湊湊熱鬧,真正沖鋒陷陣輪不到她動手。
再說屋內(nèi)。當(dāng)黑蛇妖烏云綿捧著茶盤裊裊上前,王玉娥便伸手在茶盤中拈起那只白瓷茶盞,雙手捧著小心地遞到張牧云面前。她含情脈脈地看著少年的眼睛,恰似欲語還羞,稍停了片刻才輕輕說道:
“公子此來,一路風(fēng)塵;水遠(yuǎn)山遙,都為賤妾,妾心自知。但斟此茶,洗君子清塵,往后玉娥便……托付與你。玉娥于公子,恰如懸蘿之于青松,浮萍之于渡津,從此再無轉(zhuǎn)移……”
“呀!”
聽得王玉娥這般說辭,張牧云心下想道:
“好文辭!日后兩相酬答,倒是美事——咦?莫非此事她早已想過多時?”
心里動念,并未深想。此時被這訂下婚約的女子一望,還聽她主動說出締結(jié)連理之語,張牧云根本沒見過這樣的情景,根本無暇深思。面對著王玉娥,他心潮澎湃,伸手接過她手中茶碗,道了句:
“定不相負(fù)!”
便將茶杯端到嘴邊,準(zhǔn)備吹吹熱氣,就此飲啜。
潔白如玉的小茶盞靠近張牧云嘴邊,那杯中熱氣蒸騰,在這春寒料峭之時在眼前裊裊升成幾縷白煙。被熱霧水汽一熏,就在片刻之間,張牧云神色略微怔忪,瞬間有些失神,然后也無異樣,便將杯中茶水喝進(jìn)肚去。
如果說,張牧云以前也算經(jīng)歷過一些事情。在城鄉(xiāng)市井中打滾那么多年,拼命糊口混生活,即使不親身經(jīng)歷,也在肆里坊間聽說過不少險惡事體。不過,直到今日,這十四五歲的少年都沒能弄清一個基本的道理:
無論聽聞過多少所謂險事惡情,哪怕曾經(jīng)深思熟慮,只要自己沒親身經(jīng)歷過,那便和一無所知沒太多區(qū)別。如果此時還沾沾自喜于熟諳人情世理、自認(rèn)諳知人間萬象,那往往只是錯覺。
于是,對江湖險惡的理解還停留在想像中的少年,才半盞茶下肚,還沒怎么反應(yīng)過來,便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懵懂間,還在疑問廳中擺設(shè)怎會突然飛旋而起,整個人已“咕咚”一聲仰面摔倒在地上。那后腦勺重重地磕在地面雕花石磚上,一下子幾乎痛得暈過去。
變生肘腋,很快王玉娥惡狠狠的面龐出現(xiàn)在張牧云視線中。不見了剛才的軟玉溫香,此時這王家小姐的面容冷酷得就像張牧云腦后冷冰冰的石磚。
“呸!”
還在張牧云努力思索發(fā)生何事時,王玉娥已在頭頂咒罵:
“小賤賊,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么?‘定不相負(fù)’,你這沒根沒絆的窮漢還敢跟本小姐這般大話?你當(dāng)我是三歲小兒么!”
王玉娥咒罵之時,那王道陵也忽然現(xiàn)了本相,三步并了兩步走了過來。
“小子,你看看我是誰?”
王道陵俯視地上張牧云,神色猙獰道:
“認(rèn)得道爺我么?那日你在衡陽讓我難堪,可曾想還有今日?還殺死我二弟,今日就要你血債血償!”
這時候所有潛藏在屋外的衡山妖怪都呼啦潮地涌進(jìn)來,圍看地上這被毒倒的少年。人群里,那罪魁禍?zhǔn)椎难览^續(xù)陰惻惻地說道:
“哈,可憐啊,小子你這回來應(yīng)是滿腔綺念吧?娶王大小姐?我呸!你是什么東西,還敢來王府大言不慚!”
罵完,他眼珠一轉(zhuǎn),一招手叫來那陳文炳。
“臭小子,給你看看,”王道陵拉著陳文炳,把他和王玉娥攏在一塊兒,朝地上張牧云惡毒地說道,“來,讓你瞧瞧你那個未婚妻子的真相好。你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比你般配一萬倍!”
說著話,這妖道朝毫無反抗之力的張牧云惡狠狠踢了一腳。有他帶頭,圍觀眾妖便你一腳我一腳地狠勁踢了起來。這時,也不知中了什么厲害毒物,張牧云整個人就這么直直躺在地上,雖有知覺,五官四肢卻絲毫不能動彈。就如一根木頭般,他眼睜睜被人踢來踢去,很快便從廳中被踢到門檻。
躺倒在塵埃,忍受著身上各處雨點般傳來的劇痛,張牧云在頭頂亂哄哄的人堆中很清楚地聽到,那個前度在衡陽碰面不知道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的惡道,還在人群中心懷叵測地說道:
“這一回,都靠二位賢伉儷。若不是王小姐大義滅親,又靠陳公子祖?zhèn)鞯某街菝曰攴麩?,怎么能讓貧道這般輕易哄得這奸賊吃下我的千毒烈蜈茶散?!?p> 這奸惡貓妖此時笑得就像個拉皮條的,嘎嘎說道:
“等此番事了,二位成婚之日,我王道陵定要代表各位道友給二位送上一份大大的厚禮!祝二位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聽得此言,眾人腳下動彈不得的少年雙目盡赤,目眥欲裂!
紛亂之中,又聽得有人說道:
“大哥,如何處置這臭賊?依我看不如一刀殺了!”
對這提議,眾人紛紛贊同,只有那貓妖王道陵力排眾議道:
“莫急,怎能讓他死得如此痛快?待我一陣狂風(fēng)將他攝去沅水之濱,沉入江中,讓他眼睜睜滅頂窒息而亡,豈不美哉?!?p> “大哥說得是。就照大哥說的辦!”
王道陵一言九鼎,衡山眾妖紛紛附和。鬧哄哄的人群中,只有在邊緣的那個碧衣綠裙的青衣女子有些游離。青鯉妖辛綠漪將這前后一切都看在眼里,雖然還不太明白整個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但就看自己那個大哥兇相畢露的模樣、還有那兩個公子小姐得意洋洋的神情,她便忽然覺得事情恐怕并不是王道陵起先說的那樣。透過人群,看到那個癱倒在地、半死不活的少年,忽然間她便覺得有些可惜。
“唉,小小年紀(jì),豈知這復(fù)雜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