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國寺門前，一字排開，站著五位知客僧。見得又有一輛馬車過來，皆微笑靜待。陸管家先自馬車上下來，快步走到眾僧面前，恭敬施了一禮道：“阿彌陀佛，諸位師傅請了。”
最左側一僧人上前一步道：“施主免禮！”抬頭看了一眼他們的馬車，心中略作判斷，平和道：“貧僧法相，敢問是府上家眷來燒香或是求診？”
陸管家連忙答道：“求診。我家小姐不足半歲，夜哭不止，看過幾位有名大夫都不見好，夫人心切，特來求診太醫(yī)。”
法相微微點頭問道：“不知是哪家府上？”
陸管家謹慎答道：“我家主人姓陳，不是汴京本地人。還望師傅慈悲！”說罷從袖子里偷偷遞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
法相接過，合什一禮道：“貧僧代敝寺謝過陳施主添的香油錢。眾生皆得佛祖憐憫，異鄉(xiāng)人更是不易?！闭f罷掏出一個標記‘十五’的竹牌遞給陸管家道：“只是今日義診，病患不少，按先后次序排號等候便是。”
陸管家接牌謝過。法相遂命小沙彌引導車馬停在一旁。才對陸管家道：“因今日人多，方丈恐亂了法度，特地吩咐，若是女眷，引往西殿歇息。家下奴才一律只在寺外等候?！?p> 陸管家有些遲疑，何媽媽這時已經(jīng)下車跟來。聞言上前一步道：“方丈想得周到。我家夫人只帶兩個婢女和我這個老婆子進去即可?！?p> 法相瞧何媽媽語氣謙卑，料想也不是什么大有來頭的府邸，便從容道：“如此甚好，請跟我來吧?！?p> 何媽媽道了一聲謝，回身扶著少夫人長寧下了馬車。木樨抱著小姐跟著，最末才是提了香燭供品的芙蓉。
一行人跟著法相進了寺門，轉(zhuǎn)了幾個彎，便進了一座偏院，院中一座三門紅墻的殿宇，想來就是法相口中的西殿了。這殿宇雖不似主殿那般巍峨壯大，卻勝在清靜。法相將她們請進一間廂房，施禮告辭道：“夫人在此稍候，義診辰時中便開始，到時自有執(zhí)事僧人前來傳診。若有事，便吩咐殿中的小沙彌即可。貧僧尚有職司，少陪了！”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長寧使了一個眼色，何媽媽會意。跟著法相出了房門。又塞了張銀票，客氣道：“有勞師傅了。這是夫人感激師傅帶路的心意?！狈ㄏ嘈Φ溃骸澳蔷蛥s之不恭了。不好再去打擾夫人休息。這位媽媽代我致意吧?！?p> 何媽媽笑道：“師傅莫太客氣。我家夫人還想拜佛請愿，為我家小姐祈福。不知去哪里方便？”
法相道：“此殿供奉的正是觀音大士，那義診之地就在藥師佛殿外。兩處都可?！?p> 何媽媽謝過，這才低聲道：“不瞞法相師傅，我家小姐本是請了汴京城里慈濟堂方大夫看了的，只是一直不見好，這次到大相國寺就是想請?zhí)t(yī)看看。我知道方大夫這次也來坐診，不知道法相師傅可否行個方便，將我們領到太醫(yī)案前？”
法相聞言，思忖片刻道：“這也不難，我知會一聲傳診的執(zhí)事師兄便是?！?p> 何媽媽聽了放下心來，千恩萬謝，又鄭重將法相送到院門口，正趕上又有女眷進來。就不便再多說，回房去了。
等到楊得廣氣喘吁吁推著板車到達大相國寺門口的時候，這里已經(jīng)是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先頭五個迎客僧明顯是不夠用了。寺里又出來幾個執(zhí)事僧維持著秩序。楊得廣急忙將板車推到一邊，囑咐母親在車上等著，自己奮力往里頭擠去。好不容易擠到跟前，眼見知客僧手中號牌不多。楊得廣湊近哀求道：“大師慈悲，我娘是大相國寺信眾，燒香禮佛一輩子。如今深受腿疾痛苦，給我一個號牌吧?！逼渲幸粋€知客僧見他孝順，便給了他一個。其他人越發(fā)急了。一擁而上，不多時就把號牌搶光了。楊得廣心道好險，翻開手中竹牌一開，竟然是一百八十九號。頓時有幾分泄氣。
知客僧法相見號牌已經(jīng)發(fā)完，高聲道：“諸位施主，今天已經(jīng)無號，大家莫要擠了?！?p> 沒領到號牌的諸人都急了，一個個婉轉(zhuǎn)哀求。法相被圍得團團轉(zhuǎn)，只得高喊：“大相國寺義診持續(xù)五天，今日真的沒有了。就是臨時做了號牌給你們，請來的太醫(yī)名醫(yī)也診治不完。大家不要擾了佛門清凈地！”
眾人聽他口氣有些不妙，都不敢再糾纏。法相喘了口氣道：“前三十號的先進寺去，自有執(zhí)事僧引導，其余病患在寺外等候，聽叫號進門！無號者散了吧，明日再來?！?p> 馬上就有來得早的，驗了號牌進入寺里。其他領了號的就四散在寺外等候。還有些沒有領到號的人猶不死心，四下轉(zhuǎn)悠，想要拿錢買號。只是這些百姓，確實是誠心來看診，真有缺錢的，也不愿在佛前賺這錢，深恐褻瀆了佛祖。楊得廣回到板車那兒，將號牌給母親看了，擔憂道：“排在最后幾個，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診上?！?p> 楊母不以為意道：“沒事，就是在這大相國寺門口坐一天，沾了菩薩的靈氣，人都會好起來的?！?p> 楊得廣無奈道：“看樣子，輪到咱們也是快晚飯了。娘，你餓不餓？我去弄點水來，娘子給我們做了餅子，先填吧填吧?！?p> 楊母怕兒子餓了，點點頭，囑咐他小心些。
楊得廣便取了竹筒，找知客僧要水去了。
等到玄明帶著清遠，扮作祖孫倆來到大相國寺外，早已經(jīng)沒了號牌。玄明本扮作一個病入膏肓的老者，見此情形，心中又急又怒。急的是，進不了寺，就沒法混進去找機會游說那陰靈；怒的是，看著這里門庭若市，簡直就是一巴掌拍在他道門的臉上。
清遠見事有礙難，心中略想，頓時有了個主意，悄悄在師傅玄明耳邊說了，玄明大喜點頭。
只見玄明略作調(diào)息，運起內(nèi)勁，不一會兒，臉色就變得蒼白嚇人，嘴唇也發(fā)紫，又口吐白沫，眼皮外翻，不省人事。
清遠大哭道：“爺爺，爺爺你醒醒，你這是怎么了？”
周遭的人都看了過來。連門口的知客僧也投了目光過來。清遠繼續(xù)演道：“爺爺，您挺住啊，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大相國寺，您可不能就這么丟下我！”一時涕泗橫流，哀哭不已。此情此景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