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么心急、冒失、沖動、自大。我敢說,他最多只明白了一半?!鄙瘋惒恍家活?,手指又撥弄起她美麗的金發(fā)來。
“你這么說我可不服氣了?!?p> 一個模糊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從鐵門外侵入。莎倫驚叫了一聲,頓時花容失色,凝蠟般光滑的玉指竟然被自己打理過的頭發(fā)給纏得掙脫不得。
“忘了什么東西嗎,諾曼?”夏洛蒂問道。
鐵門撬開一道鬼鬼祟祟的門縫,露出了一只幸災樂禍又疑心重重的眼睛。那只眼睛桀桀地笑著,門內(nèi)狹小的空間沒有一處能逃脫它目光的抓捕。哪怕是人心隔著肚皮,仿佛也能被那只眼睛射來的審視的視線給剜開、掏出,血淋淋、赤裸裸地完全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是忘了一件東西。雖然莎倫總是對我充滿偏見,但她發(fā)育不全的腦子偶爾也能蒙對一兩件事,不是嗎?”諾曼扒開了門縫,將身子的重心倚靠在門框上?!拔掖_實只明白了一半的事實,所以又回來了。我問你,那另一半呢?”
“你指什么?”
“你的那份呢?”
莎倫仿佛才被解除定身的詛咒。她轉(zhuǎn)過頭,看見夏洛蒂冷若冰霜的面容,散發(fā)出酷寒、不明與威脅的氣息。說起來,她確實不曾了解過夏洛蒂的意圖。也許是無意識的忘卻,又或許包含著有意識的引導,她不知道,她仍在心悸于這份后知后覺的領悟。
“莎倫的那份我清楚,我想知道你又為什么要來摻和一腳?你已經(jīng)是雷德菲爾德的大法師,國王身邊的紅人,沒人能比得過你魔法上的造詣。誰能傷害得了你?哈代又怎么樣?就算他來當國王也動不了你一根頭發(fā)。我就奇怪了,你還想圖什么?一個已經(jīng)成功并將一直成功下去的人還有什么不滿足?”
尖銳的責問是無形的利劍,劍氣冒出寒冷的血光,只為刺在有愧之人的心坎上。
“魔女還活著?!?p> “你在意的那位已經(jīng)死了?!?p> 一次交鋒,眨眼已見分曉。
莎倫屏住了呼吸,她感覺到房間內(nèi)的空氣被壓縮成一粒米粒,還在不斷持續(xù)著坍縮。巨大的引力撕扯著她的皮膚,讓她扭曲了人形,同時,竟還想將她的靈魂也從這具身體里抽離出去。她用盡全身的力量勉強抵抗著這股龐大的威力,然而筋脈被拉伸至極限,關節(jié)因共振而松脫。這強度遠遠超過了她身體的負荷,心臟的跳動即將達到她心率的極限。奇怪的是,房間明明安靜得能憑空凝結出冰來,然而她的大腦中卻滿是嘈雜喧囂,猶如十萬只鑼鼓雷動震天,加上十萬只金鈸嗡鳴不絕。爭斗雙方仍在場上膠著,結果卻是局外人先一步敗退下來。
“呵呵,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要聽,我告訴你便是?!?p> 片晌,夏洛蒂雙頰一軟,一個和藹可親的微笑立刻蕩漾在她臉上?;叶慕廾?,她的眼眸溫柔又慈祥,簡直像一位母親在看著她叛逆的孩子。先前劍拔弩張的氣氛,此刻也如煙般消失殆盡了。
諾曼吃了一驚,僵硬的表情下混亂在游移。很明顯,意料之外的發(fā)展動搖了他的意志。他意識到夏洛蒂在對他說話,用一種云淡風輕的語氣,絕對地真誠,令人暴躁至生憤、生恨的真誠。
“我與宰相兩人素來互相不待見。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接管了朝政,現(xiàn)在我也老了,而他依然與五十年前別無兩樣。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認,他是千年難得的人才,但是雷德菲爾德已經(jīng)離不開他太久了,久到天上新生的云都得仰仗他的鼻息?!啊?p> “人們說我是雷德菲爾德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最偉大的大法師。憑什么?憑什么偏只有我?在學習魔法之前,我也不過是一個只會磨黃豆的普通人家的孩子。魔法有什么特殊的嗎?都是工具,一種方便的工具。要說善良、邪惡、墮落、殘暴,那也指的是人。當然,這些話宰相是聽不進去的,他心目中理想的國度沒有魔法存在的余地?!?p> 她突然停下,從鼻孔里呼出一串輕而綿長的嘆息,又繼續(xù)說道:“我當然無法認同,我不希望魔法成為一門神秘而孤獨的學問。人們的敬畏令我感到愉悅,也令我感到空虛。現(xiàn)在,光是一個布魯塔克就足以令整個國家為之頭痛。笑話!只需要最基礎的魔法,用不著人人都會,也完全能將敵人一直擊退至極北之地。我希望,如果魔法能被更多的人接受,如果某一天,當一個孩子提起魔法,不會再被他的父母用巴掌封上嘴巴。要讓魔法成為一門技術,首先需要人人都能自由地談論它。等到那一天,我就可以安息了。這么說,你應該理解了吧。真不好意思,老婆子編不出什么精妙的故事,只能交代給你這平淡的事實?,F(xiàn)在,還有什么疑問嗎?”
“哼,無聊?!?p> 諾曼睥睨著眼前的二人,丟下一句話,索然無味地離開了。這回,他是真的離開了。
莎倫揉著尚有余悸的胸膛,一邊用手絹擦拭滲出的冷汗。她看了看夏洛蒂,仍如泥塑般翻瞪出兩只隱藏起光澤的眼。再仔細瞧,放大了瞧,臉上的真誠倒也瞧出些虛偽來。于是,她便多問了一句:“你剛才的那番話,到底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罷,他能忠實地完成任務,我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果然是假的嘛,莎倫暗自松了口氣。她早知道,天下所有的城堡里頭都容不了真誠。她便又找回了自己的常態(tài),拿手絹當扇,一邊搖一邊說:“我還是討厭那個家伙,他每一處令我討厭的地方都仿佛是我的鏡面。我可以斷言,我與他,最后只能存一個?!?p> “你不用看得如此悲觀,井水與河水可以互不侵犯。放心吧莎倫,憂慮的日子過不了多久,凜冬已至,要到?jīng)Q定勝負的時候了?!?p> “這么說,萊安,他能回來了嗎?”
“快了,快了。我在冥想的指引下確認過無數(shù)遍,野澤望是唯一能將二者匯集的焦點。機會只有一次,你須時刻做好準備,任何時候都可能是出發(fā)的時機?!?p> “我早就準備好了,都等不及了?!鄙瘋惥翊笳瘢樕戏撼黾t光。她摁著熾熱的胸膛激動地說:“啊,一直讓我等著,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你說時間為何不能再快些?才三個月未見,我已要將長夜望穿。沒人如我這般執(zhí)著地想念你的心啊,我親愛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