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天巨響將我從魔女之書的海洋拽離回現(xiàn)實世界,虛實切換的后遺癥讓我一陣眩暈。朦朧的視野中,就看見一顆紅色的炮彈朝我的面門襲來。我本能地遮手掩護。炮彈擊中了橫擋在我面前彌散著鐵腥味的欄桿,清脆的聲音響徹四方。隨后,它被震落在地。欄桿上即刻黏上了一灘濃稠的泥漬,正因重力的作用向下緩緩蠕動。
我斗膽瞧了瞧,原來是一顆頭顱。我認得,那不正是押送我的車隊長嗎?他比常人壯一倍的巨人之軀,精良的鏈甲覆裹周身,還有腰間兩把鋒利的砍刀,都沒能護下他的性命,遑論他的屬下和押送物的安危了。
“是個女人!”
不知什么時候,我的四周圍滿了陌生的馬匹。它們好奇地嗅了嗅鐵籠下斷裂的車轍,向著一旁被壓在轅木下死去的同伴漠然地吐著白沫,然后伸出舌頭,舔著跟前被染成紅色的香草。
“這回總得給我了吧?!?p> 我才看見馬匹上騎著的人。他們都用泥巴涂滿了臉,扣著鐵灰色的頭盔,套著鐵灰色的胸甲,與黃昏下鐵灰色的樹叢不分彼此,親如兄弟一家。我左右望了望,都是他們的人,押送我的雷德菲爾德的士兵們再沒有一個能站起來的了。
“都給我等等!安靜點!”
唯一一個能辨認出容貌的男人遛著馬出來了。他穿得最為干凈,我都能看清他胡子上已凝成黑紅色的血塊。他裸露出兩只像石塊一樣堅硬的臂膀,一手牽著馬繩,一手甩著刀面上頑固黏著的污漬,再將其收入鞘中。他睜開一大一小的眼睛打量起我,嘶啞的喉嚨咳出一串陰險的笑聲。他又將刀抽出鞘來,用刀面敲打著鐵籠,看到我受驚的模樣,他很是得意忘形,人仰在馬背上,幾乎要樂翻倒地。
“所有東西都打包起來,裝車上捆好,誰也不許碰。敢不聽的,兄弟們剁了他的手!”他繞著籠子遛了一圈,劃出一條無形的界限?!敖裉焓亲哌\的日子。老天給我們送了份大禮,是要發(fā)財了!來來,都收拾下自己,把泥巴都洗洗。捯飭好,我們到國王那兒領賞去!”
人群一片嘩然,后響起一片掌聲與喝彩聲,連帶著馬也跟著云里霧里地歡快嘶鳴起來。我看見,他們垂涎的三角眼中噴薄出赤裸裸的欲望,污濁不堪的腦袋里全是無恥之徒才能領略的齷齪幻想。就算外表保持著人模人樣,皮囊下腐爛的人格也在時刻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惡臭。他們規(guī)矩地與我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各做各的閑事,卻不敢光明正大地對上我的目光,仿佛我并不存在于此。但是我明白,正直的行為不必出自正直的思想。抑制住他們心頭的貪欲的,是更大的貪欲。正是這份陰差陽錯的幸運保護了我的安危。
起風了,吹散了天邊橙黃色的余光。鐵籠被架上了新的馬車,換上了新的護衛(wèi),新的車隊趕著月色重新向前進發(fā)。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要想回到王城的我卻離王城越來越遠了。凜冽的北風告訴我,我又來到了北方,甚至向著更北的方向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