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的葬禮會在鳳城舉行。我那時才知道,原來李家和鳳家的大本營在同一個城市里。家里讓我回去,黎城將由鳴池接手。當我和踏歌回到那棟呆了半年的小房子,我走不進去,那里有太多平安的影子。
“我來收拾,很快的?!碧じ枵f。他看到了我的那份膽怯和哀愁。
“我去散散步?!蔽彝珗@那里。
“身體還沒完全恢復,一定要小心?!碧じ鑷诟牢?。
我默默點點頭。外傷好的差不多了,斷骨和內傷還需要時間調養(yǎng)。
慢慢的,我背著手,沿彎彎曲曲的小路走著。好希望此刻我已經(jīng)成為一個老婆婆,那些刻骨銘心的悲痛因為衰老而淡去,不會再讓人傷心。才走了短短一段路,我有些支撐不住,正好樹下有張長椅,坐下緩口氣。
桃花早就謝了,綠葉叢叢簇簇,透著鮮亮。沒有了粉色的柔情點綴,它的生命卻毫不遜色,反而更加張揚,在期盼著果實豐碩的時刻。我很羨慕它?;钪囊饬x,多簡單,多明確。
我想起來,就在這棵樹下,葉秋寒讓我聆聽了他心的告白。十天了,說沒想他,那是自欺欺人。我知道他天天到醫(yī)院等著見我,可我沒辦法面對他。這個男人的父親是害死平安的幫兇。每當想到這點,我胸中的怒火就會將那份思念焚燒殆盡。于是,我對自己說,再等等吧,或許過幾天就好了,因為心里很清楚,葉秋寒是無辜的。
腳邊開著一列鳳仙花,大紅色,好不旺盛。我盯著發(fā)呆,鮮紅,好像血一樣。就在這時,一雙黑色皮鞋出現(xiàn)在我視線里。
在身后保護著我的鳳衛(wèi)們走上兩個,擋在我面前。
“鳳家女,好大的排場?!笔侨~秋寒,語氣孤絕冷傲。我把他逼急了嗎?
我抬起頭,手一揮,身旁的人就退到后面。他的樣子很憔悴,眼睛深藍憂郁,神情卻堅毅。他生氣是應該的,我總是做著鴕鳥,逃避了太久。
“嗨?!蔽颐銖娦χ?,“坐吧?!?p> 他好象終于看清楚我,隨即卻是大驚?!澳愕念^發(fā),你的臉,怎么回事?”
“已經(jīng)好很多了?!鳖^發(fā)重新修剪過,臉上的瘀青也淡了很多。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他已經(jīng)放下了那份介懷,想要聽我解釋。
“平安死了?!蔽铱傄嬖V他。
“什么!”那個娃娃臉死了?功夫那么厲害的男人。
“秋寒?!蔽乙恢毕肽敲唇兴模瑓s沒想到是在訣別的時刻。
他先是一怔,又是欣喜,卻再看到我的神情之后,變成了凝重,“你第一次那么叫我,我以為你至少開始有回應了,對我的感情?!?p> “我要回家了?!蔽艺f。
“我猜,我不在你的歸途中。”他何等聰明。
我搖頭,雙手糾結在衣擺。
“判人死刑,總要給個理由?!彼麤]有憤怒,冷靜得過頭。
“我不能原諒害死平安的人,哪怕只是幫兇。”我現(xiàn)在看到他,就會想到他父親。
“幫兇?”他深深望進我眼里,“單涼嗎?”
“是?!蔽也桓嬖V他的話,他不會死心,“你父親那天晚上帶走你,也帶進了一個恨我入骨的人。他挾持了我,并且以此要挾平安,也綁架了他。逃出來的時候,平安為我擋住了子彈,結果就——”每次說到死這個字,心如刀割。
他目光茫然縹緲,仿佛沒聽見我說的話,但其實每個字都聽得太清楚了,他只是不敢相信,那個男人竟然卑鄙到這種程度。
“他是他,我是我。你知道的?!彼麣馊?。
“但他是你的父親,你是他的骨血?!毖}相連的羈絆永遠不會消失,“我無法原諒你父親。而你作為人子,可以和他不來往,但不會和我一般恨他。也為了你母親,你不能幫我向自己的父親討回平安的血債?!彼?,我和他不可能有未來。
“沒多久以前,你跟我說過,會在我身邊。”他試圖用承諾來阻礙離去的腳步。
“那時候,平安還在。”而如今,我失去了珍貴的朋友。
“無論我說什么,你都不會改變主意?”他站起身,背對著我。
“我做不到。”很努力,想要將他和平安不放在一起,但真得做不到,“你就當我們從未遇到過吧!”
任誰聽到,都覺得我殘忍。
“沒心沒肺?!彼R我。
是的,我的確沒心沒肺。
“就當從沒遇到過?”他突然回轉過來,眼睛發(fā)紅,“你怎么能說得那么輕松?一開始,硬闖進來的不是你嗎?擾亂我的生活,打破我的習慣,獲取我的感情。你現(xiàn)在要放手?能放手?”
我說不出一個字。不是扭捏,不是罪惡感,而是他的每個指控都說對了。
他一把拉起我,呼吸因憤怒而急促。我以為他要打我的時候,他卻緊緊抱住我。我覺得那接好的肋骨可能又要斷了??晌乙蚕氡斐鲭p臂,偷偷環(huán)住他。我不能完成我的諾言,但在最后的時刻,我想留給他一份溫柔,哪怕在別人眼里微不足道。
“這件事,你一個人說了不算?!彼┲业亩?,貼著我的臉頰,然后推開我,轉身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一如當初的冷。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再遇見令他傾心相愛的女子,將那份藏在心中的獨特柔情交由她去守護,那女子不會像我一樣傷害他,而是珍愛他如珠如寶。眼淚又流。我不懂,人怎么會有那么多眼淚?流了十天,還有孜孜不倦的能力。
眼前是夏花如火,陽光普照,為什么我仿佛浸在冰水里,骨子里透寒?這就是我的舞臺嗎?到最后,只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沒有別人了嗎?一個人也沒有了嗎?
海粟!還有海粟!心在大聲疾呼。
掏出電話,我撥了號碼,接通了。
“海粟?!蔽蚁胍嬖V他,告訴他一切。
“喂?你哪位?”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叫顧鴻,請海粟聽電話?!毙睦鋮s了,但依舊堅定,那種讓人誤會的電影電視橋段不會影響我。
“顧小姐,海粟現(xiàn)在不方便聽電話?!痹瓉硎晴娨庑?,“有什么事嗎?”
“他的眼睛進展如何?”我很想知道。
“手術就安排在明天。”電話那頭的鐘意心很溫柔。
“是嗎?太好了。請你轉告海粟,我祝他好運。”我不能在這時候打擾他。
“你可以過會兒再打來,自己對他說。”她真得很友善。
“好?!蔽覓炝穗娫挕?p> 然而,我再也沒打通過那個電話,也沒人打電話過來。試了無數(shù)次以后,我將那支名叫顧鴻的手機永遠鎖進了箱子。
平安走了。
秋寒走了。
海粟走了。
二十三歲的初夏,如血如荼的鳳仙花綻放遍地的時節(jié),我無法搶救自己一半的靈魂,而另一半靈魂黯淡無光。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