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 梅子
梅子·一梅莊命案
八月十五,皇上邀了懷王,宣王,共赴洛陽賞月。
自父皇駕崩后,兄弟三人已有數(shù)年未見。
其他那些皇兄皇弟,怕是墳頭早都長了草。
三日前,城中便已處處張燈結(jié)彩。心急些的,早就泛舟洛水。
順洛水而下,有一青梅莊,最擅釀青梅酒,又招羅了許多舞女。這兩樣,公子王孫大抵是都愛的。
這生意呢是越做越紅火,可旁人,也眼紅不得,那皇宮里有人罩著!
慕名而來的絡(luò)繹不絕,主人家便每每設(shè)宴。
絲竹聲聲,舞女盈盈。當(dāng)先一人,長袖款款,眼含秋水。
“楚兄,瞧見了嗎,那領(lǐng)舞的,便是湘云姑娘”。
楚子軒頷首,那姑娘,倒有幾分對他的口味。一顰一笑,好似杯中的青梅酒,酸而不澀,甜而不膩。
曲方一半,琴音轉(zhuǎn)急,眾女盡皆不知所措,一時紛亂。楚湘云一愣,瞪了眼樂師,卻旋即勾了勾嘴角,起長袖而轉(zhuǎn)驚鴻,一枝獨(dú)秀。
眾女倒也是有意思,互望一眼,便退至兩旁,權(quán)作伴舞。
戲中人樂,戲外人更樂。今日見了湘云小姐的驚鴻舞,回去又可大肆吹揚(yáng)一番。
看眾人模樣,顯是件稀罕事,只是,那樂師略有不妥…楚子軒轉(zhuǎn)了轉(zhuǎn)酒杯。
撫琴之手,卻布滿老繭,雙眼雖蒙著白布,卻微向內(nèi)凹,明顯不是先天所致。
這青梅莊,似乎有些意思。
待得夜深了,青梅莊方得寂靜。那些走得動的,便回了城中;走不動的,便住下了;沒地兒的,便就地睡下。
希香別院,樹影綽綽,楚子軒靠樹而隱,窺著院外人影,此人一路鬼鬼祟祟,多半不是良善之輩。
那人一身黑衣,四下張望,在腳下留了點(diǎn)什么,便翻墻而入。
“咚咚”,“小姐,老爺命小人送了些酒食來”。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怎么…”“吱啞”房門一開,院中立時傳出倒地聲。
“不好!”楚子軒棄了那物什,翻墻而入,房門卻已緊閉。
“砰!”他沖入屋內(nèi),袖中藏劍。
屋中檀木香很重,左是硯臺,右是臥榻,那楚湘云正靜靜躺在床榻上。
不在房內(nèi)?他眼中一閃,猛然轉(zhuǎn)身揮袖,身后無人,“嗯?”,那人還能上天遁地不成?
他似幡然醒悟,舉目甩袖,人影方自梁上落下,只聽劍尖“嗤”的一聲,他便后頸一麻,人事不知了。
八月十五,御花園。
皇上面色沉痛,眉間隱現(xiàn)黑氣,“三弟的尸身,可讓人抬回來了?”
“已入了靈柩,在東懷殿中”,宣王頓足,“可恨那青梅莊早有預(yù)謀,一夜之間,便人去樓空”。
往東懷殿而去,兩人肅然不語。
仵作道,“啟稟陛下,懷王胸口的劍傷,乃是致命傷,可眼上的傷,卻是死后所致。懷王與人爭斗的痕跡不明顯,恐三招之內(nèi)便…”
仵作之中,也只西門穆,敢如此直言。
“退下吧”?!拔ā?。
“皇兄,那梅莊在皇宮之中的靠山…”
皇帝輕咳兩聲,附耳低語……
“這…他還活著?嗯,如此…便說得通了”。
梅子·二公孫
如今大宋,國泰民安,比起從前的大晉,可好了不知多少。
淑云殿外,立著兩個人,一位呢,是當(dāng)朝宰相公孫輸,另一位呢,是皇后李姒。因著兩人是父女,倒也沒人見怪。
“阿姒,懷王出了這等意外,老夫未曾料到。原是想待那兩人一起再…罷了,陛下那邊,便多多勞煩你了”,公孫輸苦這一張老臉道。
皇上一向不愛政事,如今出了這等子事,他這當(dāng)宰相的,可有的忙了。
“阿姒明白了,爹爹也可要記得答應(yīng)阿姒的”,她眉黛青顰,眼中晶瑩。
“嗯,臣記得”,公孫輸拱了拱手,“皇后早些歇息,臣,告退”。
李姒黛眉微蹙,輕嘆一聲,弱女子,何以負(fù)家國興亡?
洛陽城中,懷王被刺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而此時,京城的某座宅邸中。
“放開本王!你們知道本王是誰嗎?”楚子軒狠狠盯著屋中兩人,尤其是那位湘云小姐。
“喂,你別這么看著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自在地扭過頭去。
“事已至此,還想狡辯,便是你們合伙暗算的本王。明眼里斗不過,便使計(jì)暗算,你們…唔!…”
“嘰里呱啦的,煩不煩你!”楚湘云驀然嗔怒,提起襪子便往他嘴里塞。
一旁,黑衣男子瞥了眼臂上的繃帶,朗聲笑到:“那日后葛某,定然要與殿下再比試一番。如今嘛,就不打擾小姐和殿下的好事了”。
“葛叔~我也不能出去嗎?”
“不行!”“砰!”
“哼,神氣什么呀”,楚湘云撇撇嘴,又瞧了眼地上那只粽子,“喂!還看我?小心我打你啊”,見楚子軒縮了縮腦袋,她這才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可憐的懷王,只能縮在角落里。
那葛葉稱他為殿下,自家小姐姓楚。姓楚,青梅莊?莫非…
御膳房,今日的小李子有些異樣,他對食材,似乎極不放心,這嗅嗅,那看看。背著眾人,不知琢磨些什么。
未時三刻,宣王楚子瑾在東宣殿中毒發(fā)身亡。
皇宮之中頓時炸開了鍋,御林軍四處巡邏,御膳房的人全部扣押,最后在柴房里找到了昏迷的小李子。
東宣殿中立著四人,皇帝楚子天,皇后李姒,宰相公孫輸,仵作西門穆。
楚子天額間青筋暴起,“你們告訴朕,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妾半個時辰前,尚與宣王論茶,并未有異樣”。
“那便是半個時辰之內(nèi)了…”敵在暗,是什么時候用的毒?
“啟稟陛下,宣王所中的,是五毒散,在三刻鐘前毒發(fā)身亡”,西門穆捻了捻手指,“五毒散無形無色,可溶于水”。
宰相急言道:“稟陛下,御膳房中一伙夫,今日舉止怪異,后被發(fā)現(xiàn)暈厥在柴房之中”,他老臉微顫,瞥了眼西門穆,“京城逆黨,有人號稱千面醫(yī)仙,此人以換面、用藥而出名”。
“哼,那這人現(xiàn)在何處???”柩旁之人,臉色冷冽。二弟向來不用銀針,若是如此…
“微臣…不知”。
“那今日的湯食,是何物?”
公孫輸衣角抹汗,眼中微寒,“稟陛下,是蓮子湯”。
“蓮子湯…西門穆,立刻給朕去查”,他自懷中取出解毒丹,看著皇后服了。
“唯”。
那蓮子湯中確是有毒,卻不是五毒散。湯中之毒甚雜,卻量微,尚不致傷人性命。
“啟稟陛下,御膳房中的那名伙夫,剛被抹了脖子”。
他長嘆一氣,龍袍落寞,“朕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
梅子三·前朝
三日后,京城宅邸。
“喂,我說,大晉好玩的事那么多,你父皇為何要滅了它?”她楸了兩縷發(fā)絲,繞于指尖。
他挑眉,湘云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耐不住寂寞,便拿他尋開心。“大晉施暴政,黎民百姓,苦不堪言”。
“這么說,你父皇是懲奸除惡,替天行道咯?”她緊了緊發(fā)絲。
“也不…完全是,父皇推翻大晉后,為掃除舊黨,幾進(jìn)…屠了半城”。
“?。 彼种敢活?。
楚子軒吃痛,心中微惱,“你若是替本王解開縛繩,本王便與你講講皇嫂的事,她可與昔日大晉皇室,頗有淵源”。
“當(dāng)真?”“當(dāng)真!”
“那…這個,你服下這個”,她自懷中取出瓷瓶,倒出一枚丹丸,“此名…此名三魂噬蠱丸,吃了之后你便得聽我的,不然就會七竅…那什么血,總之死得很慘!”
姑娘遞過來的手甚是好看,他瞥了眼她,張嘴咽了下去。
“現(xiàn)在你可和我說說…誒!你去哪?你可吃了我的…”
“那什么什么丸?本王可認(rèn)得百草丹,相傳三日內(nèi)可解百毒。湘云小姐如此心善,本王沒齒難忘”,他拱了拱手,“本王的皇嫂,便是舊朝公主”。
一語畢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喂!你等等我,好歹也有毒啊喂!”她呆呆看了看手中長長的發(fā)絲,一咬牙追了上去。
十年前,公主李姒愛上了一個人,那人害得她國破家亡,卻唯獨(dú)保得她的性命,后來那人做了皇帝,她成了皇后。
天色入夜,李姒拈著胭脂花片,貝齒輕咬,她眼角淚干,換上了十年前,初次相遇時的服飾。
德淵殿前,眾軍士圍著,她望著他的背影,他氣得微顫。
“原來是你…公孫宰相,演得一手好戲啊”,楚子天面色沉痛,“阿姒,是你下的毒?”
“噗通”,李姒跪倒在地,“是臣妾…”,她拔出短劍,望了眼身前的龍袍,“父…公孫宰相,記得你答應(yīng)的事”,言罷,抬手刺喉。
“嘡啷!”短劍被拍飛在地。
他長嘆道,“阿姒,你的命,是朕的”。
公孫輸撫掌而笑,“皇上與皇后情誼深厚,只是老臣愚笨,不曾記得答應(yīng)過皇后什么”。
“你!…”
“哈哈哈,公孫輸啊公孫輸,先皇待你不薄,視你如兄弟…”
“皇上!您是明白人,怎也說糊涂話?”宰相笑了笑,他夢寐以求的皇位,如今,近在眼前。
楚子天恍若未聞,舉目道:“阿姒,相識那晚,月色也當(dāng)如此”,他苦笑了笑,“三皇叔,朕,信了”。
突然,上前御林軍從四周涌出,反圍住了宰相。當(dāng)先三人,仵作西門穆,宣王楚子瑾,另外一人便是皇帝口中的三皇叔,楚莊。
“這…這怎么可能!不可能,你們給我上,都給我上!”軍士無人敢動。公孫輸眼中驚懼,這兩人不可能還活著!
梅莊莊主老眼深陷,“當(dāng)日,蓮子湯中之毒,乃是百草丹。公孫宰相為嫁禍于人,便殺了那伙夫,是也不是?”
宰相眼中失神,不答反問:“先皇沒殺了你?!”
楚莊呵呵一笑,“公孫兄說笑了,你我皆是開國元勛,先皇與我又是手足,要動手,也是先與公孫兄動手罷”。
“哈哈哈哈”,宰相老臉釋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是我公孫輸,敗了!”
梅子四·情
次日,公孫輸被賜死。
城外青梅莊,楚莊與皇帝、宣王,閑游敘舊。
至于懷王…
“喂!楚湘云,你喂本王吃的到底是什么?為何本王如今還腿腳發(fā)麻?”
她瞪了一眼懷王,“你活該!誰讓你逃了出去,害得我要受罰”。
楚子軒心中一笑,“我活該?晚上便是百家宴,你不去練舞,卻還在這陪著我,這是何故?”
“那是…我,小高死了,我沒心情練!”話脫出口,她自己也神色一暗。
“小高是誰?”懷王揉了揉昨日斷發(fā)之處,不知為何疼了疼。
“他是梅莊的琴師,也是你的替死鬼。西門穆把他改成你的模樣,下去之后,他爹娘也不知認(rèn)不認(rèn)得出…”
懷王默然,原是,如此。
“好了,不如說說你那皇嫂,上次你還沒說完呢”,她一抽鼻子,望了過去。
“你說李姒啊…唔,從今往后便再無前朝公主,只有皇后”。
“就…沒了?”
楚子軒楸了楸她的頭發(fā),輕笑一聲,“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