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水聲迫近,我才攬著定云的腰下了軟轎,而定云難得也沒有怪我唐突。我眼中看著瀑布飛流直下,水霧蒸騰,天際彤云飄動,旁側(cè)蒼山擁翠,時聞鳥唱蟬鳴,又見定云瀟灑絕俗,紫袂飄舞若飛,因隨意梳了淑女的裝束,她的紫色長發(fā)隨風(fēng)向后任意飄卷,實在有宮中不得見的韻致。
一時間我心中深藏的小心思重又復(fù)萌,我又想到,若我明年孟春季生辰時,再找借口帶她出來,到那時,她的飛煙散早解了,繞指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定是又能施展那半調(diào)的輕功,在這山水間像燕子一般自在了?或者到那時候,因她不慣皇城的拘束生活,早已鉆了我留給她的空子,拋下我去他方遠(yuǎn)游了。我只能守著空蕩蕩的燕云館,卻只聽見竹間的鳥聲,再也得不著她的消息了?到那時候,她還會不會明白我想納她為妃的心思而回來找我?罷了,到時候我的心意,只要落花明了就罷了,我只要能看著她好好的,也就值了。
我又不覺胡思亂想:吳廷紹對凌奉說定云的病不好,定是他的醫(yī)術(shù)不濟(jì),想想他又如何比得上術(shù)法通天的天機(jī)子呢?
想到這里,我的心就定了。定云見我不語,問道:“伯玉,你呆想什么呢?”
她是第一次喚我的表字,我雖自詡久歷紅塵,但也不禁臉色發(fā)紅,柔聲問她道:“我們明年,等我生辰時再來,可好?”
她不答,我逼上一步,說道:“我心里思得了一首好詞,等回去寫來給你,好么?”
我二人已貼近得互聞鼻息,我又故意將額頭抵著她前額,她的睫毛將將戳到我的臉上,然而她卻立即轉(zhuǎn)身,淡然道:“既作了,就吟來聽聽吧。”
我曼聲吟道:“風(fēng)壓輕云貼水飛,乍晴池館燕爭泥。沙上不聞鴻雁信,竹間時聞鷓鴣啼,此情唯有落花知?!?p> 定云低嘆一聲道:“唉,你這人怪道能作詩。明明如今在這里,卻想起些春色來,詞是好詞,只是這意思,我卻不明白?!?p> 我急了,問她:“你這個自在散人,恣意超脫,卻果真不懂我的意思?”
定云的目光一如禪定,幽幽道:“你即為保大皇帝,當(dāng)知我是比大先生,我既敢與你比肩,又如何不懂你筆下之意呢?只不過……你看,這深秋梧葉,七彩絢麗,浮于流水,好看么?”
我看了看,就流泉中拾了一片彩葉道:“是漂亮,等我撿了一片,尋個好日頭,曬干了給你夾書用?!?p> 定云道:“你且閉上眼?!?p> 我如言閉了眼,過一會子,她又道:“睜眼吧?!?p> 我展目看時,只見無數(shù)錦鯉,躍于瀑布下的波中!
這美景看得我眼睛都亮了,我暫時擱了吳廷紹被刺的陰霾,動了玩興,笑道:“待我玩一玩這水,興許捉一條回去養(yǎng)著!”
定云冷冷道:“你別進(jìn)涼水里去了,”說著,紫袖一揮,我腳下依然是一地彩葉,眼前瀑布之下,依然是湍湍流泉。
“景通,這個法子,原是潘大哥教給我的。你的才情,我是知道的。只不過,定云也明白,若我與你生了情愫,終究是抓不住的?!?p> 定云背身向我,只留一個筆挺修長的倩影:“伯玉,與你這等人為友遠(yuǎn)比與你為妻要有福得多?!?p> 我也只得浩嘆一聲,你哪里知道,也許你怪我朝三暮四,可在我心里,也曾憐惜她們每一個人。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對你,比之諸后妃還要另有不同。然而究竟哪里不同,我也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