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為那日給陳覺逼迫,心里已經(jīng)恨毒了宋齊丘、陳覺他們一伙,一心只想除掉他們。這期間偏偏那個李征古在洪州當(dāng)景遂的副手,見景遂被罷失勢,他竟也欺負(fù)起景遂來!嘴里冷言冷語不說,又玩起他的老一套,克扣洪州軍中的物資——景遂這個仁厚人也忍不住了,多次想殺那個狂生泄恨!終于給手下人按住了!李征古的罪行,在克扣軍器、勾結(jié)宋黨、擾亂朝事之外,又加上了一條!
我找了唐國道家除了譚國師外所有數(shù)得上號的高道匯集在定云的燕云館遮人耳目,自己卻扎進(jìn)那最初我和定云定情的舊館里辦公——一干就是三個多月!這期間我批閱了各處上報的告宋一伙的奏折,一看之下,也明白了許多過去不知道的秘密!
馮正中、韓熙載、陳喬等人都來請過我,可我一個沒見,都叫寧安和何蒞幫我擋了駕。燕云館很熱鬧!真道長們打醮的打醮,畫符的畫符,煉丹的煉丹,他們忙他們的,我忙我的,他們雖就在近旁,我卻沒怎么見他們——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個讓我掛心一輩子的女冠,拖著自己重病的身子,又帶著暉之先生離開了燕云館,她兩人上碧桃宮救陸紊去了,每日到晚只有暉之回來住在客館里,定云卻從不回來——扮成道士躲在她身邊的我,在三個月的時間里,卻與她鮮少見面——剛開始她病著,我趁她昏睡看護(hù)了她幾天;后來她才好一些,知道了我的計劃,便根本不理會我的大事,領(lǐng)著兒子,卷著看病的東西和暉之去了碧桃宮,她便住在那里,再也沒回來——
三個月后,我查清宋黨所有大小官員的名冊和他們的劣跡,令殷崇義整理了一篇義正辭嚴(yán)的詔書,然后心情甚為復(fù)雜的去上朝。
莊嚴(yán)的集英正殿上,我舉目而望,少了許多人!馮叔文等被周俘虜?shù)牟辉僦赜?,劉彥貞、皇甫暉等等又陣亡不能?fù)生,這也是沒奈何的事——可是我發(fā)現(xiàn),今天的朝堂安靜了!往日大嗓門頂撞眾人的常夢錫常學(xué)士沒有在!韓熙載告訴我一個噩耗:常老本來一直好好的,有一天正和客人高談闊論之時,突然就昏迷去世了!上報的奏本交不進(jìn)燕云館,最后給太子扣下了,所以我當(dāng)然不知道了!
常老的死令我十分悲痛,但我咬了咬牙,示意李寧安開讀圣旨,宋齊丘無父無君、重臣窺國,罪莫大焉,著即罷官退隱九華山;陳覺貶為國子博士,宣州安置;李征古削爵!因今日不曾朝請宋齊丘,宋子嵩還是沒來上朝,我在朝上宣布了他們?nèi)说淖罱K處理結(jié)果——當(dāng)朝被拉走的陳覺,痛哭流涕地說著當(dāng)年在齊王府的舊事,語聲里全是不甘和痛苦,我不敢望他的眼,但一想起他的那些所做所為,我眼一閉心一橫,直接低吼道:“拉出去,送宣州!”至于那個李征古,克扣軍資、苛待士兵、蔑視景遂、欺君罔上,壞事做盡了,這次他大概也能猜后面沒好下場!
我含著眼淚肅然道:“常老這輩子就希望宋賊倒臺,可惜沒法子讓他看見今天!”
何蒞領(lǐng)著人沖到了宋府,宋齊丘被強(qiáng)行送到九華山青陽縣的封地去了。
一切都按我的計劃很快進(jìn)行著,干完這一切的我,沒興致再回那沒有耿先生的別館,便只留在清暉殿來來回回走了許多許多圈,直到暮色四合,白月當(dāng)空——
賜死李征古的樂時已經(jīng)上路了,下了狠心的我,又派了寧安的徒弟華辰連夜出發(fā),追上陳覺,也賜了一杯毒酒,終于了結(jié)了他二人。
他二人的死訊傳回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傷心,相反很放松!周主回國了,逆臣伏法了,怎么想都是好事!但是如何處置宋國老,不,宋齊丘,卻是一個大問題!
我猶豫不定的時候,有一個人連夜來求見了——這個人是鐘謨。
鐘謨趴在我的腳邊哭了好久,他說他在周國,雖然每天受著周主的款待、雖然每天站在周國的朝堂上、雖然拿了周主許久的俸祿,可他心里沒一天不想唐國,沒一天不念著我!他抽抽嗒嗒邊哭邊說,說到動情處,握著拳的手狠狠地砸在殿中地上的青磚上:“陛下…國主??!李德明…他…他是臣的摯友啊…臣…臣拿命擔(dān)保,他絕對是忠臣…他是被宋齊丘一伙賊給陷害的,王崇質(zhì)作假證,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有唐鎬…他們都是一伙的,臣曾經(jīng)質(zhì)問過唐大人,為什么要寫長長的上書往死里整德明?您猜怎么著,他怕的不得了,因為他收了別人的錢!……當(dāng)時那情況…德明要不那樣說…周主…周主當(dāng)時就會殺了他呀…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是都給德明說中了!德明冤吶…”
我也有點觸動,伸手就去扶鐘謨,語氣也不覺柔了下來:“愛卿起來,快快平身…李德明的事兒朕會考慮的,朕會考慮的…”
鐘謨拉了我的暗金卷云飛龍軟袍,激動得臉都有些變形:“國主…臣求國主快下決斷,李德明的家人因為這件事,現(xiàn)在過得…過得凄苦無比呀…國主…臣和德明二人都是您親手提拔的,宋國…宋老賊攛掇您這么對德明,那是公然蔑視于圣上您吶……”
我有些煩亂,面露難色,神氣挺真誠地望了鐘謨的淚眼,嘆了一聲道:“鐘愛卿…朕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李德明逼著朕寫表告饒,還主張割地,他此舉有失臣節(jié)也有辱國體,這個事兒不好輕易改判……”
鐘謨聽了這話,神色一下子冷肅下來,他眼光灼灼地硬頂?shù)溃骸笆ド蠀?,宋齊丘派陳覺、李征古為喉舌,說什么要您交權(quán)頤養(yǎng),難保他不是自己想當(dāng)皇帝!您要是一心軟留下他,他只要不死,咱唐國就總有一天要亂吶!滿殿的大臣們不干正事,成天以他的意志相互攻訐,能打贏的仗也打不贏了!臣以為要想拔除這禍根,就得先給德明平反……德明一輩子想做忠臣,如今他人都不在了,給個‘忠’的謚號,加個光祿卿的虛名,也不為過呀……”
鐘謨的話讓我陷入沉思,要挖掉宋齊丘的影響,必須找個由頭,可宋老做的許多事,非但沒有錯,還確實真心幫我國謀劃!不說別的事,上次周主因病撤走,宋老提出“腰擊”周軍,當(dāng)時我認(rèn)為風(fēng)險太大沒有采納,過后錯過機(jī)會,我暗地后悔了好久!只要朝中還有人說宋齊丘好,他就還有死灰復(fù)燃的可能!宋齊丘的智慧、威望在我朝無人能比,我其實自知難望其項背,那么我的弘冀呢……可德明被斬后,他的家人很慘,朝野上下很多人在暗中同情于他,畢竟德明身為臣子,在君主面前直言說出自己的判斷,本質(zhì)上是盡了本份,也沒大錯!唉!
我想了許久,最終有些不情不愿地答應(yīng)了鐘謨,看他的面子,我答應(yīng)下旨替李德明平反,追封他為袁州刺史、光祿卿,給個“忠”的謚號,鐘謨叩頭見血,千恩萬謝地領(lǐng)旨退了。天漸漸亮起來,我又宣來了李寧安……
我要李寧安連夜策馬而行,前往宋老的封地九華山青陽縣官邸。關(guān)于此行,我只給他一句話:“他是老臣,畢竟曾經(jīng)有功于國,別見血。”
李寧安沒有立刻就去,而是向我稟報:九華山密庫,確實是宋老命周正清設(shè)計并修造的,不過他曾手書稟告過先皇請旨。正因如此,原設(shè)計的打開密庫的鑰匙,是一對玉玦,形制與原本打開德昌宮內(nèi)庫的玉玦是完全一致。但現(xiàn)在該玉玦已不能打開德昌宮內(nèi)庫,因為開庫金環(huán)已由先帝命譚國師重制。這對打開九華山密庫的舊玉玦,現(xiàn)已輾轉(zhuǎn)落到耿妃娘娘手中,但由于守庫衛(wèi)士被殺,我們的人已經(jīng)強(qiáng)攻進(jìn)庫,此玉玦也已然失效;
修庫的銀錢,均是劉彥貞和劉承勛二人孝敬的,可這件事宋老也稟知了先帝。
庫內(nèi)藏的兵器及財帛,都是楊行密大王駕崩后留在楊吳武庫里的,宋老挪到了我們唐國九華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修庫的兵士,雖然原是王延政的人不假,可那是因為紫霄堂秘庫開始修造的時候,先皇已駕崩,宋老為了測試王延政的真實實力,假意答應(yīng)與他合作,后來宋老收復(fù)了那些兵卒,讓他們投靠了唐國;
還有,宋老要擁護(hù)景逿謀逆之事,純屬子虛烏有,謠言的源頭是周國的一個細(xì)作,此人已被蕭儼查獲了!
李寧安這最新的消息最終證實了一點,宋國老雖然參與了朋黨之爭,也做過一些錯事反對我,還一直針對著阿云,可他自有他的道理,他對我唐國,還是有一片孤忠!
知道了這一點的我,心中起了洶涌波瀾,可我前后想了一想,私心作祟,還是鐵了心腸,轉(zhuǎn)過身面對窗外的白月,闔上眸子,沖外輕輕揮手,冷然道:“不必多言,去辦吧?!?p> 玄衣細(xì)鎧的寧安,回眸深深望向我清瘦修長的背影,溫和地答道:“是?!?p> 下了這個命令以后,我的心里沒一天安穩(wěn)的!清暉殿不敢留了,我半夜三更叫上何蒞、坐上軟轎,從百尺樓走地道去了燕云館。抬眼一看,擴(kuò)建后偌大的宮樓,現(xiàn)在竟不見幾個人影——后來我才得知:岳噙霜先是跟著他們一伙去了武夸山,后來一同回了太湖。小岳在后來一直幫著照看姚老道。姚端去世了以后,小岳竟然在阿云的主持下嫁給了劉清泰?。ǜ仪閯⑾壬揪筒皇菫榱硕ㄔ?,是惦記上噙霜了?。﹦⒊稳ヌ槌臅r候,暉之帶著從慶、從信回來,凝煙說兩個小殿下跟著阿云不穩(wěn)妥,又接了去帶了(這次耿道人在病中千恩萬謝,把兒子托給了凝煙,兩人之間沒了一點嫌隙,我真的看不懂女人吶?。?p> 慧兒留在了武夸山拜攬桂為師,在那道觀里做了道士,定云這回就是為了這逆子病的!當(dāng)初的時候,我是想讓兒子去躲禍,聽到他真做了道士,我是氣得發(fā)抖!不過后來想想,孩子大了,一時想窄了,也不好迫得太緊!論年紀(jì)他只比從善小一點,以他的身世、才具,落到老大手里不知會怎樣呢!阿云都勸不回他,我更沒奈何,只有慢慢再想辦法!好在我已經(jīng)修書太湖,叫焦鵬遠(yuǎn)去武夸山保護(hù)慧兒,我以后在焦鵬遠(yuǎn)身上打主意,無論如何勸他回來!他是我李璟的兒子,想當(dāng)?shù)朗?,絕對不行!
竹君這回是跟著阿云回來的,可這個人,她家?guī)煾傅侥乃驳侥?,眼下自然在碧桃宮陪紊紊了!
最忠心阿云的王玉喜,在降號大典前就去世了,剩下的燕云館承應(yīng)宮人,在云暖樓被封時都一并召回宮里。這次我大唐國是真缺錢了,凝煙為了省開銷,跳過了定云裁了一大半人,剩下的也不在這里,想來凄慘,最愛熱鬧的耿道人,住在最冷清的別館,最愛熱鬧的我,落到最凄涼的境地!
我一怒之下,厲聲喚道:“何蒞!”寧安的首徒急跑進(jìn)來,我嚷道:“聽著,朕要燕云館、云暖樓在明天日落之前熱鬧起來,人,一個都不準(zhǔn)少,我大唐國,不缺這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