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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朝煙云

拘制邪魅

璟朝煙云 弄笛吹簫人 2 2023-03-06 23:03:48

  何蒞聞言連忙答應(yīng)著下去了。那一夜我的夢里,總是出現(xiàn)一個穿絳紫官袍的人的臉——先時我看不清楚,后來,那個人的臉容清晰起來,唇色青紫,七竅流血——白皮膚,單眼皮,眼蘊精光,圓臉少須,身量中等,那人是陳覺!

  “李璟!你我可是有太子府近二十年的好交情!當(dāng)年你答應(yīng)我,得了江山,你送我后湖煙水,如今卻要我不得好死!我已化為厲鬼,把你告了!李璟!我死得不服!我早晚要到金陵皇宮拿你的命!”

  “陳覺!”我豁出去了,夢里指著他罵道:“你一派胡言!你這賊,如今做事全沒良心!你和叔文在戰(zhàn)場敗了,正中幫你們求情,我就饒了你們;你去勸降李仁達不成,矯詔發(fā)兵我都沒怪你,還出兵幫你;你激反朱元,照樣做官;你投靠宋齊丘,我依然沒有殺你……可你得寸進尺,陷害嚴續(xù),你壞事做盡,咎由自取,還有什么臉來纏我!還不下去!”

  “不對!我知道,你是恨我勸你退位!李璟!是你自己說要退位的!是你自己,你自己口不對心!我要你賠我的命!”

  我看見陳覺在暗蒙蒙的慘霧中撲上來拽我,我心一慌,手在四下里亂撈,蒙昧間摸見了墻上的拂云劍,我費勁地拉開劍鞘,那劍身卻殷紅殷紅的,血流順著刃口往下絲絲而落,一滴滴落在燕云館的云石磚地上。我用盡力氣劈上陳覺,嘴里喃喃罵道:“陳覺!你這誤國的奸臣!朕好后悔沒早點除掉你!朱元是被你害的,帶走我兩萬精銳吶!竟連盞花也是你害死的!水清的病、杜老父子等人的死,這些都是你背后撐的腰……再來一回朕也要殺了你!”

  正當(dāng)此時,我忽然覺得有人在我背后連點了幾處大穴,我的意識倏然清醒,奮力一抬眼皮,眼前竟然出現(xiàn)了定云的身影!

  她的右臂受了傷,傷口的血已將她紫色的曳地宮裝袖子染成了紫黑色,她的臉色冷得幾乎麻木,一點表情都沒有,但把我從頭到腳掃一遍以后,耿氏定云那雙妙目之中,卻又有著藏不住的點點淚意。

  她的左右身側(cè),分別站著阿紊和竹君,兩人已經(jīng)嚇得瑟瑟發(fā)抖!

  “怎么也想不著,這許久顧不上皇上,你竟成了這樣子!”定云冷冷說了這一句,大病未愈的陸紊,十分驚異地瞧了定云一眼,復(fù)又瞧了瞧我——我現(xiàn)在什么樣?

  我的頭發(fā)還沒有梳,白多黑少的暗灰色亂發(fā)隨意的披散,一襲黑地老龍藏云的寢衣裹著我瘦骨支離的身子,愈發(fā)顯出我的臉色灰敗,眼窩深凹,眉色染霜,那眸中目光黯淡,恰如點在風(fēng)雪中的篝火,烈烈紅焰已被妖風(fēng)挾雪敗去,只剩欲滅不滅的余燼!我腳上沒穿鞋,光著腳立在云母石磚地上,右手握著拂云劍,劍上有些血跡,我心里吃了一驚,劍脫了手“咣”一下掉在地上,我如脫了力似的,順勢朝右邊倒了過去,阿云搶上了一步,我一頭靠在她的肩上了。我一定讓她失望透頂吧?

  我勉力重新抬起眸子,看向阿云臂上的傷口,那傷口就在我的右臉下面,我輕輕嘆了口氣,眼淚也忍不住了,干脆就落上了她的傷口:“唉!對不起…朕一時魘住了!真不是有心的!你們怎么才來啊,這宮館這么大,朕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朕…朕活半輩子沒這么冷清過!阿云吶…紊紊……”

  我冷靜下來以后,發(fā)現(xiàn)此時早已日上中天,阿云告訴我,她用了法子,壓住了紊紊身上的余毒,陸紊才好點就要來看我,在清暉殿問了索歡,才到這燕云館尋到了我——門口的得閑說,昨晚我把何蒞等人打發(fā)走,何蒞便叫得閑一早就來接我回宮,他來了,未蒙呼喚,就一直等在別館門口。他來的時候,我已在館中昏睡了很久,后來得閑又聽到我在里頭自言自語,他嚇得不敢動,也不敢張揚出去,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守在原地。最后阿云和紊紊及竹君進去,紊紊要來拉我,而我直接舉劍朝她身上劈,定云為了擋劍,就捱了我一劍!

  因為殺了陳覺,我想我已經(jīng)嚇得快瘋了!我徹底失態(tài)了,不顧紊紊和竹君都在,我坐在榻上雙手死死把住阿云的雙肩,鬼火般的眼逼視著定云,命令她道:“道人!朕快給那陳覺的魂纏死了,阿云!你以前曾施展過你那法子拘制鬼魅,如今你再替我抓到陳覺,救我一救!”

  阿紊的美目帶著些倦意瞧著阿云,慢慢開口道:“妹妹,你既有那法子,快使出來,去了那鬼物,圣上也好平安!”

  定云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道:“我那是江湖把戲,你竟也信了,唉!皇上,人不能虧心,否則任你怎樣都沒用!”

  “陳覺以前是和我交好,我也很欣賞他呀!要不是為著這舊交情,他的仕途能混得這么順嗎?我……”我咬了咬唇,狠聲道:“他這誤國的賊,我并不曾虧心!他做了那么多惡事,只是…朕想到他過去的伶俐之處,還是時時有些替他心疼呢?!?p>  “病在你心里,這回我沒法子——”阿云想一想,長睫向下,連余光也不曾看我,仿佛一個外人,只是在我手里接了一樁生意似的,口氣冷得不能再冷,帶著壓不住的幽怨:“待我給你跳一闕儺舞,驅(qū)驅(qū)邪氣,給你圖個心安吧!”

  她用那樣的口吻,卻還是在幫我——一直以來,我卻做了多少對不起她的事?。〖毸闫饋?,我欠她的情賬,三輩子也還不完!

  陸紊因病白著臉,嘴角卻含了些得體的笑:“對了!耿先生出手捉鬼,什么鬼神還敢留在這里!”

  我略笑了一笑,挽了阿紊胳膊,讓她靠我坐著:“愛妃!楊保宗雖仙名遠揚,畢竟不如耿先生的!阿云這回又救了你的命,你要好好報答人家!等下朕叫人到清暉殿把當(dāng)年江為先生留的保命神丹拿出來送給愛妃,你服了就定會沒事了!”

  定云頗有深意地看了我和紊紊一眼,便叫竹君準(zhǔn)備吹奏巫家儺曲,她自己則如仙鳥、靈蛇,用上輕功跳了一段儺舞,舞步迅疾,曲聲焦郁,如此哀絕之音為我此生僅見。她玉顏不改,氣質(zhì)文秀,駐顏如神,雖四十許人,看來不過二十余歲——我一時又懷疑她真是仙人,想自己現(xiàn)在這樣,只有自慚形穢的份兒!她伸出那如玉的纖手,紫粉色的長指甲保養(yǎng)得宜,一如往昔,起舞時她的雙手就似春蘭怒放一般,美得絕俗,輕易的勾走了我的魂!她指間升起淺藍的焰火,起滅隨她心意——我雖知道,這藍焰是她弄的,和陳覺的怨靈沒一點關(guān)系,但心里是真踏實了不少!

  定云一舞,我心立定!當(dāng)下忙叫得閑傳旨,今日,燕云館的人都重新回來,儀式務(wù)必隆重!

  隨后我精心整理一番,隱了病態(tài)去上午朝。臨走喚過得閑耳語一番——得閑去通知何蒞自紫極宮給我取了修元丹,我坐進轎中悄悄服了,何蒞卻不是天機門的,不會化丹,只叫他隨便使了內(nèi)力,胡亂給我用了藥,只為長精神,瞞過眾臣的眼目罷了!

  我在何蒞的陪伴下前往集英殿上朝——這件事,實在不能再拖延了!周主南侵,大戰(zhàn)一打就是三年。軍費開支暫且不論,光我方三天一小禮,五天一大禮的伺候周主,再加上前段時日宴請宋國借書使者陶谷,雖說這個假正經(jīng)的陶大人因一首艷詞丟了面子,可他臨走,我還是讓韓大人打點了許多給他!一筆筆的開銷有去無回,國庫存銀都快要盡了,不添鑄新的錢幣,不等周國打我們,自個兒就得亂吶!

  我朝原本沿用前唐舊幣,名曰“開元通寶”,自我登基后,又鑄“保大元寶”、“大唐通寶”等錢,小額則為“永安五銖”錢。

  淮北戰(zhàn)后,國中實在沒錢了,民生凋敝,這樣下去怎么得了?

  我不得以開大朝向群臣問計,最后鐘謨給我支了一招,“唯今之際,只有將銅錢貶值!”

  大臣們七嘴八舌討論一番,十分無奈只好默認。鐘謨接著道:“我國可以再鑄一種錢,名曰‘永通泉寶’,造型變大,十個開元通寶等舊錢,等于一個永通泉寶。再鑄唐國通寶,兩個開元通寶當(dāng)一個唐國通寶。另外,分面額大小,再鑄五種錢幣,稱為‘唐國錢’,并行于市。唐國通寶及永通泉寶則又可稱為折十大錢!”

  這么一來,等于錢貨貶值甚大,幣類又不一樣,有十當(dāng)其一的,有二當(dāng)其一的,有保持等值混用的好多種。流弊可想而知!但我還有什么辦法呢?也只有依著鐘謨的建議,命韓熙載火速督制新錢了!

  永通泉寶四字以我最得意的八分書鑄于錢的左邊,右邊則以篆書鑄“永通泉貨”四字,背面則飾以龍鳳紋飾。制作極為精良!

  定云跳罷驅(qū)魔舞,我本來還準(zhǔn)備要召滿宮嬪妃來賀她回宮,她二話沒說就給推了。她又堅決不愿再受我給的妃號,見她不樂意,我也就淡了,并沒下圣旨,只是叫得閑去向眾妃說了耿妃回來的事,其它供養(yǎng),依舊參照貴妃!——奇怪的是,后宮的所有妃嬪,包括平時最不愛熱鬧的馮曼曼,那晚竟全都去了別館,和耿道人拼酒談詩。帶了病的耿道人,依然故我,有凝煙在后擔(dān)待,眾人撇了我不管不顧地玩了個通宵!

  凝煙為人穩(wěn)重,她倒一直在昭陽宮陪著我。她替其它人向我說了個情,說周主來了三年,大家都悶死了,要我寬赦眾人放肆之過。我難得挽了她的手,對她溫存道:“你母儀天下,其實最辛苦了!今天忘記我,你自己也去和她們樂一樂!定云的妃號仍沒恢復(fù),燕云館是方外之地,你們愛怎么樣便怎樣,朕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怪,愛妃們隨心就好!”然而那晚,凝煙終究沒有離去,她是一直陪著我的!

  李寧安去賜死宋齊丘,一走就是好些時日。這幾個月我度日如年——不管住在哪個宮里,宋國老都會入夢纏我——他對我說,老夫都73了,還怎么想做皇帝啊?老夫是唐國元老,你讓老夫死得那么慘,老夫要在下面看你的下場!

  我每每從噩夢中驚醒,醒時冷汗侵衣。我覺得正宮的陽氣重,便一直躲在修得華麗寬敞的昭陽宮,凝煙放下拜佛的功課,拼了命的照顧我,從嘉兩口子也經(jīng)常來,可還是沒有一點用!

  宋國老的影子還是隨處可見,有次我洗臉時竟見老頭的影子穿著白袍、板著那張老臉,清清楚楚地映在金盆中!我不覺疑神疑鬼,人也變得神神叨叨的,病得不成人樣,還不敢對外人言!此時哪還有一點帝皇的威儀。吃了多少藥,一點用沒有!最后凝煙只得勸我去阿云的別館躲躲!借定云的醫(yī)術(shù),看看還有沒有法子?

  我也知道,姚端死后,阿云和我的心結(jié)日深,現(xiàn)在我倆已是離心,她那樣的倔性,肯收留我已是勉強。我賴在她那里,一藏就是幾個月,她待我極冷,話也不怎么主動說,可舉動又極溫柔,事事悉心照料著我——仿佛我是個水晶瓶子,一摔就要碎,所以她小心護持著,每日擦得極亮、放在高處就是了!

  可說也奇怪,只要我去了燕云館,宋國老晚上便不來了!一直到第二年正月里,寧安回來了,帶回了宋齊丘“幽死”的消息!

  寧安到了青陽,沒收了宋家的食物,然后在宋老的大宅子墻上挖了個小洞,往里面給宋老和宋家人送吃食。后來,寧安想快點了事,就把那小洞也堵了,宋老及家人在家里活活餓了幾天。宋家人都餓得面有菜色,便派個家人去求寧安。李寧安知道,我這是非要除掉宋老,就威脅宋家人,只有宋齊丘死了,你們才可以吃飯!宋家妻妾為了保命,找了點棉絮塞到宋老嘴里,想悶死宋老,可還沒成功!最后宋齊丘萬念俱灰,餓也快餓死了,他臨死嘆道:“當(dāng)年我設(shè)計叫先皇囚禁楊讓皇的全族,現(xiàn)在我也該當(dāng)落到這個下場!報應(yīng)??!”然后,他也許為了死得痛快點,就近尋了根繩子吊死了!

  一代名臣宋齊丘,竟死得這么不光彩!對他的死,我是有些愧意的,但青陽縣的老百姓卻十分高興!原來宋齊丘被打倒前,為多貪些錢,竟將青陽縣的稅率私自提高了好幾倍,而且他還在自己封地大建巨宅,發(fā)動當(dāng)?shù)氐睦习傩战o他家服役,百姓們是敢怒不敢言,都恨死他了!

  宋齊丘的死有人高興,有人惋惜,而我則是懼怕!他是開國謀主,兩朝重臣,是我當(dāng)年親自從九華山請下來的,如今我跟他暗斗半生,又這般處置了他,仔細想想實在對他不起!可我又是為什么呢?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非殺宋老不可,是為了唐國不假,更是為了我兒子!他在朝中門生遍野,一旦他起心聯(lián)合文武反對弘冀,到時誰能抵擋呢!然而這點子心思,對誰也說不得。我想我的心病,這世里也不得好了!定云縱然道術(shù)通神,怎能捉我心中之鬼呢?只是她是知我的,我什么也不用瞞她,所以有她在,我才得片刻安穩(wěn)!

  我一向最信任的李寧安,在這事以后,朝里有很多人都在腹誹他,有些朝臣把宋老的死、揚州被燒、還有楊家六十口的大錯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扔。

  這種情境之下,李寧安被我放回金陵私宅去了。他很忠心,走的時候沒有一絲怨言。我也又一次厚賞了他,仆人財貨,沒一樣短了他的。

  他走的那天,巍峨富麗的唐宮籠罩在凄冷的大雨中,天上飄起了密密的雨絲。我病昏昏的,穿著件紫色的閑云藏龍軟袍,外裹著與正月天氣極不相宜的玄色寶狐裘,一手自何蒞手里拿過黃綾小傘,一手扶著清暉殿外的紅墻,隔著雨簾,眼睜睜看著寧安告辭而退的英偉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他為了我內(nèi)力幾進幾出,從一位萬人敵的武林高手最終變成了一個普通宦者,我曾答應(yīng)要他陪在我身邊,快樂安逸一世,可是,在他幫我干了這么多不可言的臟事以后,我決定立馬退了他——我不敢告訴他,我怕總有一天,對我最好的他,會悄悄的怕我、恨我!

  但是我想,我還是有始有終的,寧安離了我,一定能像我設(shè)想的那樣,做個瀟灑的老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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