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章 必須死

　　南陽子說罷，陸正勉強(qiáng)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兀自一番斟酌后才開口道：“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你被獸神用荒莽巨刃擊傷，這傷勢根本無法治愈，所以你拒絕療傷，但你剛才既然說到奪舍一事，何不……”

　　陸正聲音一頓，沒有將話說完，只是目光灼灼盯著南陽子。

　　“陸小子，你是想讓我奪舍重生?。　蹦详栕雍蔚染?，自然明白陸正的意思，他迎著陸正期盼熱忱的眼神沉默片刻，隨后幽幽道：“換做以往，奪舍自然可行，此法也算是我能活下去的唯一途徑，但現(xiàn)在這個節(jié)骨眼，確實萬萬不能?！?p>　　“這又是為何！”陸正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一聽這話頓時又像是被點燃的火焰，幾乎就要按捺不住跳了起來。

　　南陽子伸手將他拉住，“你且聽我解釋，這‘守界人’如果不是徹底身殞道消重進(jìn)輪回，那根本就無法傳任于他人，奪舍是好，但我神魂不滅，你就當(dāng)不了‘守界人’！”

　　“那我就不當(dāng)這‘守界人’了！”

　　“胡說！咳咳……！”

　　南陽子吹胡子瞪眼，一時激動，突然咳著嗆出一口鮮血，這一下陸正登時慌了，趕忙湊近前去，“莫激動莫激動！有話好說……”

　　“你，你個臭小子！”南陽子突然抬起頭來，也不管嘴角血跡，顫抖雙手攥住陸正衣衫，氣得咬牙切齒，“你若不當(dāng)‘守界人’，那誰來對付奎因！老夫茍延殘喘，便是奪舍了又能如何！明年約定之日，你難道指望老夫再拖著一具別的軀體前去應(yīng)戰(zhàn)？”

　　陸正被他的模樣嚇得不輕，身子緊繃，一時啞然無言。

　　南陽子就這樣僵持片刻，旋即雙臂緩緩垂下，嘆息一聲，“奪舍無用啊，就是奪舍了大能之士，老夫還是勝不了奎因！你要是不當(dāng)‘守界人’，以你現(xiàn)在的底蘊修為，雖然已經(jīng)站在此界頂端，但和拿著荒莽巨刃的南疆獸神相比，還是差距頗大，靠你一己之力與他單打放對，勝算不過三成！除非集齊中土正道之力全力發(fā)兵南疆，到時候合而圍之一場混戰(zhàn)，雖然有悖約定，但還是頗有勝算，不過到時天崩地裂，中土修士不知要死多少，要是東海妖族再趁機(jī)作亂，后面想要收場更為不易——他們圖謀不小，甚至還有可能和奎因暫時聯(lián)手……”

　　絮絮叨叨的老頭說著說著，聲音壓低許多，滿臉疲憊，胸膛起伏，但他強(qiáng)撐著身體，繼續(xù)說道：“臭小子，你莫要猶猶豫豫畏手畏腳，老夫活了兩萬多年早已厭倦，此次就當(dāng)老夫自求死路，算是老夫求你……求你接任‘守界人’，讓老夫重入輪回，得以解脫！”

　　陸正身子一震，終于冷靜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痛苦不已。

　　“說來說去，你都是必死，呵，哈哈，哈哈哈……”

　　他發(fā)瘋一樣笑著，如入魔怔——“那為何偏偏是我！因為我有混沌之氣？這一切都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對不對？即便你這次安然無恙，以后也會想方設(shè)法讓我接任這什么狗屁‘守界人’是不是！”

　　“是?！蹦详栕記]有否認(rèn)，苦笑道：“自三荒太寶出現(xiàn)，老夫便一直在尋找新的‘守界人’人選，近一萬年來四處布下棋子和暗手，但時也命也，這些人有的變成了別人修道路上的踏腳石，有的死在天劫之下，即便有不少驚才艷艷之輩僥幸渡過五次天劫生出混沌之氣，但被老夫找上門后卻大都婉言拒絕……呵，在他們眼里，只有證道飛升尋求修真大道，什么守護(hù)此界根本不值一提！當(dāng)然也有真正心懷天下之輩，其中一個因為想要達(dá)到此界巔峰，最后卻在渡過第九次天劫后被上界打開天門強(qiáng)行擄走！另一個心存僥幸想要渡過第六次天劫，沒成想直接身殞道消，一切努力付之東流！”

　　南陽子憶起往事，頗為心痛，“后來老夫便又將主意放在了七頁圣書上，可惜圣書七卷早就被打上了魔門之物的烙印，正道修士一個個恨不得將之燒成灰飛，魔教修士倒是視若珍寶，可老夫怎敢與虎謀皮？唉，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下來，老夫甚至跑去了西方異域，可惜那邊修習(xí)之法與中土迥異，根本沒有混沌之氣?！?p>　　“說來慚愧，當(dāng)年老夫?qū)δ闶┮陨婆e，其實只是順手為之，沒成想機(jī)緣巧合，讓你走上了修真一途，最后發(fā)現(xiàn)也只有你能繼承老夫衣缽……其實老夫之前看中的人選是你師父丈天七，原本還有那位雷問天，可惜他死在了魔教的圍攻下，老夫用了些手段才把他的殘缺魂魄安置在萬古戰(zhàn)場，此事以前倒也跟你說過?！?p>　　“至于你師父丈天七，當(dāng)年那卷洹河陰陽算是一個試探，老夫想看看以他的心性能否接受七頁圣書，可惜世事難料，沒等老夫進(jìn)一步行動，原天行和軒轅北辰突然在東荒出手?jǐn)嚲郑銕煾干須尩老?，老夫的計劃隨之落空，多年謀劃最后卻是白忙一場！”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陸小子，自打丈天七死后，你便成了老夫眼中的最佳人選，為了讓你快速成長，老夫親自下場，不但暴露行蹤于世人面前，更是深涉此界大局亂象，這一路走來看似閑庭信步，其實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老夫真是害怕稍有不慎讓你丟掉性命……”

　　陸正失魂落魄，也不知聽進(jìn)去沒有，半晌后突然擠出一個難看笑容，“我早該猜到的，師父和雷師伯去過南疆木苗族，這一定也是你的安排……蒙柯、覺空，他們也是你的棋子對不對……那南疆獸神呢？他既然與你也有瓜葛，那他的出現(xiàn)一定有你的參與吧？”

　　南陽子沉寂片刻，旋即自嘲笑道：“不錯，奎因的事情老夫也出了不少力氣，但最后發(fā)現(xiàn)事態(tài)失控，老夫根本無法確定他的本性善惡，連本界意志也對他出現(xiàn)了極大抗拒，可惜老夫沒有混沌之氣，不能將他從此界徹底抹去，最后沒有辦法，只能借著滄瀾閣的鎮(zhèn)妖塔將他困住……那是老夫第一次嘗試自創(chuàng)生命，也是最后一次，從那以后，老夫就開始了漫長的尋找之路，這一找，就是一萬多年啊……”

　　“……陸小子，老夫知道你心里并不痛快，活了這么多年，感覺自己的一切經(jīng)歷像是被別人操控一樣，這種感覺，老夫也曾體會過?！?p>　　“抱歉吶，老夫?qū)嵲趯Σ蛔∧?，本來?yīng)該再給你一些時間，讓你自己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到時候有了心理準(zhǔn)備也不至于如此排斥……現(xiàn)在讓你突然接受這些事情，實在為難你了。”

　　“你錯了！”陸正猛地?fù)P起腦袋，憤懣喊著，“不是因為這個！你，你……”

　　“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因為你快要死了！”

　　陸正咬牙嘶吼出來，“我可以接受成為‘守界人’，哪怕你現(xiàn)在強(qiáng)迫我答應(yīng)我也認(rèn)了！但你就要死了??！無論我當(dāng)不當(dāng)‘守界人’你都是要死，那我當(dāng)這‘守界人’到底有什么意義！”

　　南陽子神情僵硬，愣了半天，等到陸正的聲音消失許久，他的喉嚨里才發(fā)出一絲欣慰的笑聲，“原來如此，哈哈，咳……”

　　老頭終于明白，原來陸正是因為執(zhí)著于自己的生死才陷入如此魔怔。

　　他神情微暖，身體慢慢松弛下去，整個人如釋重負(fù)，一邊咳著一邊努力說著，“是老夫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啊，咳咳……陸正，老夫這次真的要走了，沒有辦法，誰也沒有辦法啊……”

　　南陽子突然用盡力氣扯開自己胸前的衣衫，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嚇了陸正一跳，但在看到衣衫下的傷口時，陸正登時怔住了。

　　那是一片如遭挖掘的空洞，從南陽子的胸口正中向兩邊蔓延裂開，本該有血有肉的軀體仿佛被吞噬腐蝕，隱隱約約迸射在身體空洞中的黑色光芒交織閃爍，如有生機(jī)。

　　透過這片中空的傷口，陸正赫然看到了南陽子背后貼身的衣衫！

　　“這就是荒莽巨刃在奎因手中的威力?！蹦详栕由裆鋈?，“如果荒莽巨刃只在普通修士手中，一旦受傷就會慢慢侵蝕，但和奎因交手，只要被荒莽巨刃傷到都會如我這般——不用十天半月，肉身就會完全崩解！除非像你一樣身負(fù)混沌之氣，否則荒莽巨刃下誰也逃不脫厄運！”

　　“你如果不當(dāng)‘守界人’，那想要他的命，你一個人根本不行，只能用更多人的命來填！即便他們可以奪舍重生，那也需要有人獻(xiàn)出自己的肉身——不付出巨大代價，你們根本贏不了他的！”

　　“所以……所以沒有辦法啊陸正，你想讓老夫活著，那別人呢？奎因心懷怨念，一旦帶著獸潮席卷天下，到時候誰能制得住他？難道你以為他會給你時間讓你再渡幾次天劫？不可能的……”

　　“你在意老夫的生死，老夫謝謝你，但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啦陸正……”

　　看著南陽子慢慢合上衣衫，陸正雙唇打顫，面色慘白，突然想到什么，叫了一聲，“那辛師伯也被奎因打傷，豈不是……”

　　“是啊，他也會和我一樣的?！蹦详栕余叭粐@息，身上的生命光輝在不經(jīng)意間又暗了一些，“除非他愿意奪舍他人之軀，不然只能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侵蝕吞噬，不想躺在床上等死，就只能自求兵解，重入輪回……”

　　“唯有你這個身負(fù)混沌之氣之人才是破局關(guān)鍵啊，你想讓老夫活下去，但老夫不死，你就當(dāng)不了‘守界人’，你不當(dāng)‘守界人’，單憑現(xiàn)在的修為道行贏不了他，然后，更多的人會因此殞命，包括你在意的其他人，都會因此而死……所以啊，老夫必須赴死！”

　　陸正聽完這席話語，腦中如有炸雷轟鳴不斷回響，他跌坐在地，已經(jīng)完全陷入了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