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門外傳來一陣吵鬧聲。
誰啊,大清早的!
凌緲煩躁得很,堵著耳朵,繼續(xù)趴著。她昨夜做噩夢,斷斷續(xù)續(xù)醒了幾次,醒來后就難以入睡。明明昨日早早睡了,粗粗算算,也就睡了兩個時辰。
拍門聲持續(xù)不斷,凌緲一肚子火,無處發(fā),正巧門外的人撞上了槍口。自她重生后,她立馬躲得遠遠的,老天爺偏生不肯放過她,安生的第一晚,就是噩夢。她沒懷疑夢境是假的,畢竟經(jīng)歷了重生的奇遇,夢到前世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她就是懦弱,就是想離開那里,為什么就是不能讓她忘記從前,重新開始?都給了她重生的機會了,為什么還要讓她夢到前世替她無辜枉死的人?
說不恨侯夫人,手心里怨氣集結(jié)而成的黑氣依舊在,騙得了誰呢?坦白地說,她真的很恨侯夫人,為了對付姨娘,害得她不易有孕,在她年紀小的,連什么是懷孕都懵懵懂懂的時候。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不爽。她幼年時,特別喜歡把自己愛吃的給長輩換來一聲夸獎。她以為她這樣做,大人就會喜歡她了。有好幾次,她偷偷地放了幾塊糕點在侯夫人的房間里,期許著有一天她跟侯夫人說后,她會高興,喜歡自己??上?,沒給她機會說出口。
就是那么湊巧,那糕點居然是被下了藥的,用來陷害姨娘的。她的仇,她莫名其妙就報了。況且侯夫人是個可憐人,她對她有怨,讓她真下手去報復,她下不去手。
穩(wěn)婆說出抱錯事件后,她不信,主動跟當年接生的穩(wěn)婆聯(lián)系,暗中救了她一命。穩(wěn)婆告知當年一同生產(chǎn)的孕婦不是兩人,其實是有三人,侯夫人,劉氏以及柳明月。
柳明月是可憐人,當年在錦城頗負盛名,不知多少達官貴族想娶她為妻,毫不夸張地說錦城里十個未婚男子里有八個都喜歡她。甚至有已經(jīng)成親的男子說出休妻娶她的話。她偏偏看上了個窮書生,窮書生也爭氣,考上了舉人,一路官運亨通,可惜命不好,跟錯了人,陷入了貪污案里面。柳明月挺著個大肚子來找侯爺,中途發(fā)作,一尸兩命。
穩(wěn)婆東拉西扯了半天,最后說出了抱錯的真相,孩子是侯爺換的。若非兒子不爭氣,染上了賭癮,她絕對不會來,這個秘密她早就打算帶到棺材里去了。這次她來就沒想著能活著回去。沒想到凌緲救了她。她無以回報,就把這個秘密告訴凌緲作為回報。
那一刻,凌緲她都不知道怨誰。侯爺,多年的愛護不是假。侯爺當年做出這件事,也許是當年癡心的女子死去,遷怒侯夫人,一時鬼迷心竅。侯夫人,自己的女兒被換,要裝作不知道,維持表面夫妻的恩愛,一時遷怒她這個疑似情敵的女兒。她不愿以最大的惡去揣測曾經(jīng)最親的人。
所以再來一次,她選擇離開有錯嗎?為什么不肯放過她?
“快開門!”
敲門聲混雜著叫門聲。
凌緲走到瓦壇前,借著水,照了照,沒亂。沖了出去,帶著無處發(fā)泄的怨氣。
“吵什么吵!”打開了大門。
“凌小姐。不對,你被趕出凌府,叫你凌小姐不合適,是嬤嬤叫錯了?!?p> 她不是方府的嬤嬤嗎?來這兒干什么?方大哥,都姓方,不會吧?他是那個倒霉蛋?方府有一嫡長子叫方浩。一日,一道士來到方府說方浩命硬,克父克母,一生無子。道士沒收一分銀兩,方府信了,連夜將方浩送走了。又到了凌府,說她鳩占鵲巢。侯爺一聽,臉色難看,氣得轟人。府里一旦有人閑聊,立刻打一頓發(fā)賣。如今她的是靈驗了,看來那道士是有幾分本事的。若方大哥真的是方浩,那道士說的話……
凌緲有些擔心,送上門的出氣筒也沒啥興致應對了:“你找誰?有事說事,沒空招待?!?p> “我找我家大少爺。”
“方浩,沒有這人?!绷杈樦苯泳鸵P(guān)門。
嬤嬤眼快,手更快,穩(wěn)穩(wěn)擋住了合上的門,“是方正。我跟村民問過了,大少爺就是住在這兒。就是不知道姑娘你是何人,為何要住在我家少爺?shù)脑鹤永铩?jù)我所知,大少爺并沒有成親。”
刻意在我家,成親兩個詞上加重了音量,給凌緲難看。
“看來是我離開錦城太久了,這規(guī)矩變得太快,是我孤陋寡聞了。下人都能管起主子的事情了?!?p> 區(qū)區(qū)一個嬤嬤都能跟她嗆聲了??此f話盛氣凌人的態(tài)度,找方正回去八成不會有什么好事。凌緲猶豫要不要替方大哥回絕了,但是她跟他沒關(guān)系,自作主張不太好,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凌緲請了嬤嬤進屋,兩人干瞪著眼,等方正回來。
方正一露臉,嬤嬤搶先迎了上去,知曉凌緲的態(tài)度,不樂意大少爺回去,萬一少爺聽了他的話,不愿回去,她完不成夫人交代的任務,想到后果,打了個冷戰(zhàn)。
“大少爺,夫人對你日思夜想,整日念叨著你,府里總算軟化了。夫人立馬就派我來接你回去。這些年來,少爺受苦了。夫人見到少爺你臉上的疤,要心疼壞的?!眿邒呒傩市实芈湎铝藘扇螠I,又收回去,“瞧我,這是開心的事,該笑?!?p> “嬤嬤,你明日再來,我跟你回去?!?p> “哎,老奴這就去收拾收拾,確保少爺路上舒舒服服的。”
聽到方大哥說要回去,又見到嬤嬤一臉急切得瑟的模樣,凌緲覺得有團火在心里燒,快要燒得寸草不生。
“你回去干什么!她們不懷好意。他們是想利用你。你傻呀,送上門去。你笑什么?”
“我都知道?!?p> 凌緲有種撬開他腦子看看,是怎么長的,跟普通人不一樣,明知道有問題,自動送上門。這算什么?明知山上虎,偏向虎山行,夸他英勇。
“我很高興。看到你替我擔心。”在凌緲想要揍他的時候,方正臉上多了一絲正經(jīng),“我是記事時離開方府的。我是被過繼給爹娘的,爹娘待我很好,怕我傷心帶我離開了錦城,甚至改了名。可惜好人不長命。我很幸福,所以我不怨。只是多多少少不甘,而且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因為我命硬,他們才會早早就去世了?!?p> “若是當年他們來找我,我一定會拒絕。參軍時,我遇上了將軍,他看中我,收了我做徒弟,教我絕不可以逃避?!?p> “你去——又能落下什么好呢?”
“總得做個了斷?!?p> 談論到這,凌緲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不覺間就問出了口:“養(yǎng)育之恩如何了斷?生育之恩又如何了斷呢?”
“問心無愧?!?p> 凌緲心里藏著事情,方正早就知道,一個女子能跟著一個相識不到一天的男子走,多半家里出了問題。她不說,他也就不問,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主動告訴自己的。但對上凌緲更加困惑迷茫的眼睛,他內(nèi)心有種沖動,她的過去,他參與不了,但他可以陪她一起度過。
“你可以跟我說說,或許我可以給你出出主意?!?p> 凌緲捂著自己的眼睛,掩飾自己的狼狽,“我是凌緲。凌府被報錯的孩子。所有人都覺得我占了天大的便宜,衣食無憂。是我搶了劉——是凌安安的生活。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也是受害者。我如果敢出去在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說這句話,他們絕對看瘋子一樣看著我。可是我真的很難受,爹不是爹,娘不是娘?!?p> 淚水悄然滑落。
方正靜靜地聽著,沒發(fā)表一個字的看法,讓她釋放委屈。
“人最怕的就是比較。凌安安回來的那天,帶著好幾個瓶瓶罐罐,她說是爹娘大哥他們怕她進了凌府吃不慣。凌安安不放心下人,親手搬。最是高傲愛潔的侯夫人親手搬外殼有點臟兮兮的罐子,就想讓凌安安少搬點。同樣都是女兒差別真大。”
“見到你的那天,是我要回親生爹娘家的日子,我不想去,尋了機會逃出來。被算計了,要是沒有,我說不定就被王二拐回去做娘子了?!?p> “不會的?!?p> 沒頭沒尾的否定,凌緲看向方正,“什么?”
“不會被拐走。”
凌緲捧著肚子大笑,“頭回見你一本正經(jīng)的。怎么那么好笑???”
笑著笑著,眼淚落下來。
“我早點認識你多好?!?p> 方正壯著膽子,握上了凌緲的手,“你喜歡我,我喜歡你,你到底顧忌什么?你不是凌府千金,這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你都沒有嫌棄我是個莽夫?!?p> 凌緲避開了方正,“其實我——?!?p> “你說出來,我們都可以解決的。”
都可以解決,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輕飄飄地說出一句都可以解決。憋在心口的話,總有憋不住,破殼而出的時候。
“我難以有孕,也可以解決嗎?沒有孩子,也可以解決嗎!”凌緲捂著頭,怎么就說了出來,“對不起,我不該沖你發(fā)火?!?p> 方正抱住了凌緲,不停地說:“對不起,我不該逼你的?!?p> 察覺到緊擁著的懷抱松了,凌緲頓時一陣失落,果然還是介意的。
方正握著凌緲的肩膀,直視凌緲的眼睛,“我不介意。等我去了方府回來后,我們就成親。你不想理會那些事情,我們就在李家村,過我們的日子,就我們兩個人。”
凌緲激動地親了方正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