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似乎過得分外漫長,桃葉不停起身去看窗戶,只恨天亮得太遲,這種守候天亮的心情,竟像是待嫁那般悸動。
因為睡不著,桃葉干脆起來梳妝,精心打扮一番,把屋里可穿的衣服都換了個遍,卻覺得哪件都不夠好看。
好不容易挨到東方發(fā)白,她忙離開梳妝臺,準(zhǔn)備去找王敬。
誰知她剛打開門,發(fā)現(xiàn)王敬就站在門外。
“二哥?”桃葉又驚又喜。
王敬低著頭,像是有點不好意思,慢騰騰解釋道:“睡不著……就早些過來等你?!?p> 桃葉見他仍是不安的模樣,便調(diào)戲般玩笑起來:“怎么?還怕我半夜里偷偷跑了不成?”
“不是……我就是很想你,一直在想你……”王敬似乎有千言萬語,似乎又無話可說,他雙手在拐杖杖頭上不住挪動,忐忑與彷徨中,一下子抱住了桃葉,抱得很緊很緊。
桃葉感覺到了王敬胸膛噗通噗通的心跳,居然跳得那么快。
昔日那個夢中戀人總是忽遠(yuǎn)忽近、可望而不可及,如今突然變得這般黏人,桃葉還真有點不太習(xí)慣。
王玉讓人準(zhǔn)備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為王敬和桃葉踐行,只是王敬壓根無心茶飯,一直跟桃葉計議行程:“其實我們也未必要去安豐,就按你上次說的,我們往北邊去尋三弟,看他如今醫(yī)術(shù)精進(jìn)得如何了,也順道探望我父親和侄兒?!?p> 桃葉點頭,只要是跟著王敬,去哪她都不在意的,而且她巴望著王敖能有辦法給王敬治病,就算治不好,至少也叫王敬多活幾年,讓她與王敬可以多廝守幾年。
他們的馬車就在延明殿外的夾道上,由于宮中是個臨時住處,桃葉的東西大多還在梅香榭,因此行李不多,車內(nèi)放的大多是王玉精心準(zhǔn)備的行路一應(yīng)所需之物。
早膳過后,王玉親自相送到馬車外,扶王敬上車,還叮囑著:“父親安頓好了,要盡快讓人捎信給我,不然我會天天想著的?!?p> 王敬笑著點點頭。
桃葉也要上車時,忽又聽到遠(yuǎn)處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
“桃葉姐姐……桃葉姐姐!”張小宛快步跑向桃葉,肩上背著一個布包袱。
桃葉便立住腳,等著小宛的到來。
王玉伏在桃葉耳邊低聲說:“聽說官家已經(jīng)下旨,讓孝宗遺妃盡數(shù)挪回原先的宮室,等候冊封禮,只有張淑媛被準(zhǔn)予放出宮去?!?p> 說話間,小宛已到眼前,慌慌張張拉住桃葉的手,大口地喘著氣:“姐姐,我……我也要出宮去,你們能捎我一程嗎?”
桃葉覺得趁個便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帶著小宛一起上了車。王家的兩個侍從駕車,王玉又囑咐了幾句話,馬車才開始行進(jìn)。
馬車走出宮門之后,桃葉便問小宛:“我們路程遠(yuǎn),就先把你送到家吧。聽采薇說,你家離公主府挺近呢?!?p> “那個是我舅舅家,并非我的家……”小宛蹙眉,看起來是那么楚楚可憐,她低聲傾訴著:“我舅母一向不待見我,當(dāng)年是因為年紀(jì)小,不得不看臉色討生活,如今我失了皇妃的身份,恐怕又要惹她恥笑,何必再去他們家?我惦記著我父母生前住的舊房子,好多年沒去過了,也不知現(xiàn)在是什么樣?!?p> 桃葉聽了這些話,又看小宛那無助的眼神,不禁有幾分心疼,她拉住小宛的手,安慰道:“自立門戶,也挺好。你還年輕,再覓得個良人,托付余生,那便更好了?!?p> 小宛低頭,靦腆一笑。
桃葉又問:“那你父母的舊宅是在哪里?”
小宛往窗外看了看,馬車是正在往北走著的,于是笑答:“出了北城門的第一個村子就是,村里路窄,馬車不好走,你們送我出了城門就行?!?p> 桃葉聽罷,隨即掀開馬車的布簾,交待車夫出了北城門之后停車。
王敬坐在她們二人對面,一直閉目養(yǎng)神,獨自沉默。
馬車終于出了北城門,小宛下了車,與桃葉道別。
桃葉將王玉裝在車上的食盒拿了一個,贈予小宛,才相互道別。
馬車再次上路,王敬換了個位置,挨著桃葉坐了。
桃葉納悶地問:“你怎么一句話都不說?人家從上來到下去,你連個招呼都不打,未免也太沒禮貌了?!?p> “我不喜歡車?yán)镉械谌齻€人?!蓖蹙吹恼Z氣和他的臉色一樣冷淡,顯得傲慢且固執(zhí)。
桃葉不由得笑了,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見到王敬那天,是在陳熙府邸做歌姬時,那日陳熙請王敬飲酒、又向王敬介紹自己,可王敬面對美色與曼妙歌聲,完全不在意,就如同現(xiàn)在這個表情一樣。
在王敬的世界里,大概永遠(yuǎn)不會存在什么風(fēng)流、濫情之類的問題,這樣想想,桃葉還挺有安全感的。
王敬抱住了桃葉,又溫柔起來:“要不要給我唱歌?”
“唱歌?”桃葉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個突兀的問題從哪來。
“記得那天,你在官家壽宴上唱的歌,我記得最后一句是「其實心里最大理想,跟他歸家為他唱」?!蓖蹙瓷钌罨匚吨?,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知道嗎?那天,你把我的心都唱碎了?!?p> 桃葉這才明白,原來突兀的問題是來自于這句歌詞。
“以后,只為我一個人唱,好不好?”王敬抱著桃葉,整個身子都與桃葉依偎在一起,像是在求安慰,也好像是在撒嬌。
“好。”桃葉想了一想,就清唱了另一支歌,一首來自于她原本時代的歌:
“想把我唱給你聽
趁現(xiàn)在年少如花
花兒盡情的開吧
裝點你的歲月我的枝芽”
王敬的頭靠在桃葉身上,聽著歌聲,也跟著小聲哼唱,洋溢著一臉幸福的容光。
“誰能夠代替你呢
趁年輕盡情地愛吧
最最親愛的人啊
路途遙遠(yuǎn)我們在一起吧”
桃葉的歌聲傳出窗外,歌聲中是滿滿的甜味,似乎她有生以來所擁有過的一切,都不如此刻得到的甜蜜。
在歌聲飄蕩過的地方,留下兩道車輪碾過的痕跡,還有一個仍然駐足在北城門外的張小宛。
小宛臉色陰沉,不停在腦海中想象出那些孝宗遺妃再次接受冊封禮時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同樣是在宮中守寡、被冷落,熬過了最艱辛的幾年,憑什么那些人就能熬出頭?而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成了唯一一個錯失良機(jī)的人?
王家的馬車一路向北,上了馳道,小宛目送著馬車越走越遠(yuǎn),暗自琢磨著,若順著這個方向一直走,是能走到魏國去的。
小宛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轉(zhuǎn)頭立刻又進(jìn)了城,攔下一輛騾車,給了車夫一些錢,吩咐車夫盡快趕去城中的譙郡公府。
來到譙郡公府坐落的街道,小宛遠(yuǎn)遠(yuǎn)看到陳濟(jì)小心翼翼攙扶著司蓉走出府門,那司蓉的腹部已經(jīng)有些出身,被陳濟(jì)扶上了一頂小轎,轎夫抬起轎子,陳濟(jì)就和丫鬟們一樣隨行在轎子一側(cè)。
小宛忙下了騾車,與陳濟(jì)等人相向而行,三步并作兩步,只管大膽走了過去。
擦肩而過時,小宛故意咳嗽了一聲。
陳濟(jì)看到是小宛,訝然一驚,但很快又假裝得像沒看見一樣,繼續(xù)隨轎行走。
小宛瞪著陳濟(jì),又瞥一眼轎子,顯然是不甘心被忽略的,她便又尾隨了這波人,總與轎子保持著半遠(yuǎn)不近的距離。
陳濟(jì)察覺到了小宛的跟蹤,只是不理會。
轎子一直走到陸氏珠寶的店鋪門前停下,陳濟(jì)扶司蓉下轎,一起進(jìn)了珠寶鋪。
小宛此前在宮中見過司蓉,那是天之嬌女,必然使人人留心。但司蓉視所有孝宗遺妃為一類,并不曾注意過小宛,因此小宛認(rèn)得司蓉,司蓉卻不認(rèn)得小宛。
小宛也進(jìn)了陸氏珠寶鋪,只見珠寶鋪老板陸氏夫婦正在熱情招待司蓉,將鎮(zhèn)店之寶的珠寶首飾都展示出來,司蓉挑挑揀揀,看中了好幾個花樣,不住地問陳濟(jì)哪個更好看。
陸則剛把司蓉看中的幾件首飾都取下,一扭頭看到了小宛,認(rèn)出是鄰居家的外甥女,很是驚訝:“這不是小……小宛姑娘嗎?”
“陸老板,一向可好?”小宛盈盈一笑,對著陸則微微點頭,目光的余光卻落在陳濟(jì)身上。
陳濟(jì)正陪著司蓉一起看首飾,突然聽到陸則的稱呼,猛地回頭,果然看到小宛燦爛的笑臉,頓覺渾身發(fā)毛。
甩大約是甩不掉了,陳濟(jì)無奈,不得不先跟司蓉扯了個謊:“你先挑著,我想去方便一下?!?p> 司蓉笑點點頭,并不在意,只忙著叫侍女小鶯幫她試戴首飾。
陳濟(jì)就從珠寶鋪出來,臨出門之前,還向陸則使了個眼色。
陸則大概猜得出陳濟(jì)的用意,于是拿出更多的珠寶首飾,跟司蓉介紹了一件又一件。
小宛看了看那個對一切渾然不覺的司蓉,有些想笑,不過她沒空在那笑,還是趕緊走出珠寶鋪,追上了陳濟(jì)。
在店鋪一旁的拐角,陳濟(jì)停住了腳步,將目光對準(zhǔn)小宛,那態(tài)度很不友善:“你一直跟著我做什么?”
“我被放出了宮,現(xiàn)在無家可歸,你必須收留我?!毙⊥鸹卮鸬煤茏匀唬耆珱]有了方才與桃葉說話時的嬌羞靦腆。
“收留你?”陳濟(jì)勾唇一笑,那感覺就好像是聽說了一則笑話:“吃錯藥了吧你?你有家無家與我何干?我這里沒有你的位置。”
說著話,陳濟(jì)就準(zhǔn)備回珠寶鋪去。
小宛滿腔憤懣,伸手拉住了陳濟(jì)的胳膊。
“放手。”陳濟(jì)甩開小宛,連看也懶得看一眼:“我警告你,我現(xiàn)在是個有婦之夫,司蓉公主可是個暴脾氣,你最好不要糾纏我,也最好不要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你惹不起?!?p> “是嗎?”小宛也冷笑著,毫無懼色:“那如果我現(xiàn)在進(jìn)去跟她掰扯掰扯,孟太后被刺一案……其實是有人通過一面神奇的鏡子,唆使我把兇器放在顯眼的位置,然后故意誤導(dǎo)司姚長公主把官家當(dāng)兇手……”
陳濟(jì)回頭,淡淡笑問:“你覺得這件事威脅得了我?”
“我怎么會威脅你呢?我只不過是想提醒你,是因為有我相助,長公主才會貿(mào)然去行刺官家,然后你才有機(jī)會擋劍……”小宛盯著陳濟(jì),嗤嗤發(fā)笑:“如今司蓉公主對你深信不疑,甚至是言聽計從,這不也算是我的功勞嗎?難道你不該幫幫我嗎?”
陳濟(jì)聽罷,輕蔑一笑:“不好意思,我和你一樣,都擅長過河拆橋?,F(xiàn)在的你于我沒用了,我沒必要幫你。”
“不見得,我可是很有用呢?!毙⊥鹂拷悵?jì)一步,語氣越發(fā)溫柔起來,輕聲說:“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我才剛見過你念念不忘的桃葉,她現(xiàn)在啊……別提有多開心,正跟她的心上人,走在情奔天涯的路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