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一片雪色蒼茫,雪白色的山巒時隱時現(xiàn),偶爾有翠綠色的松柏從蒼雪之中冒出頭來。
蕭琮與赫連歡并肩立于蒼山之巔,皆是沉默。
只因天地浩大,浮生渺小,沉默無言才是對此番山河最好的頂禮。
蕭琮說完,就轉(zhuǎn)過身,深深地看了一眼他們二人身后的竹樓,眼中帶了些莫名的遺憾與不舍,似乎下一刻,這座竹樓就要消失了似的。
赫連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她思忖片刻,問道:“你認(rèn)識曾住在這里的人嗎?“
蕭琮聞言,語調(diào)更輕了幾分,回道:“認(rèn)得……“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夢魘中看見那白衣人,想起那人手里握著的玉笛,道:“我見過那個人了?!?p> 此話一出,蕭琮面色微變。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赫連歡,詫異地問道:“你為何會見到?“
赫連歡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突然看到那個人,只是……”
她努力回想了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將那白衣,玉笛,珩玉,鶴鳴,一一告知。
蕭琮靜靜地聽著,眉頭卻越皺越深,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赫連歡從來沒有來過這里,就更沒有見過這里的人了。
即便是萬象陣,也是基于原本就有的一些聯(lián)系。
蕭琮抿了抿唇,正想問些什么,卻忽然頓住,而是微微皺起了眉,很認(rèn)真地在聽著什么。
過了片刻才道:“這里還有別人,且似乎來者不善?!?p> 赫連歡忽然心頭一跳,遭了,沒想到除了梅花萬象陣,那幕后之人還安排了后招。
忽然指尖傳來他手掌的溫度,原本驚惶無措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她抬頭看向他,他卻一雙幽深眼眸看著他們二人身后的松林,
但只是把她的手更握緊了幾分,便再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眼中的寒光越來越明顯。
蕭琮輕輕一嘆,松開了拉著她的手,手上的血還沒有止住。
他看向她,目光平靜淡然,說道:“我方才給你解毒,用了些力氣,如今怕是護(hù)不了你了,不過幸好,他們應(yīng)該只是沖著我來的,只要我走了,你就會沒事?!?p> 赫連歡聞言,忽然就握緊了他的手,似乎是預(yù)感到了什么……
赫連歡見他不語,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道:
“你是說有人會過來嗎?那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p> 她話音剛落,就忽然聽到箭羽破空而來的聲音。
彎彎曲曲的石板山路上,忽然涌現(xiàn)出十幾個身穿白色勁裝的人,他們一個個拿著明晃晃的長刀與利劍。
看來他們是早早地就埋伏在這里了,穿著白色勁裝,掩映在蒼茫雪山之中根本看不真切,幾乎與白色山巒融為一體。
此刻他們見二人來到了懸崖邊,自認(rèn)這是極好的機(jī)會,也就不再躲了,齊刷刷地從山間雪地中跑了出來。
蕭琮冷聲道:“走,怕是來不及了。他們早就埋伏在此,我方才就說,他們應(yīng)是沖著我來的,只要我走了,你就會沒事?!?p> 說罷,他冷眼掃過四周,所有高頂樹叉上,都已經(jīng)站滿了握著弓箭的人,陰嗖嗖的箭尖都指著他們二人。
赫連歡輕輕搖頭,道:“你不能一個人去,我會留下,幫你殺了他們。”
說著,她松開了蕭琮的衣袖,漠然地抽出自己腰間的九節(jié)鞭,迎風(fēng)一掃,滿地的碎玉瓊漿。她鞭子落地的瞬間,鋪天蓋地的箭向他們二人襲來,帶著冬日的冷寒。
蕭琮攔腰抱起她,踏著樹梢乘風(fēng)而去。箭羽落下,滿地瘡痍。那群白衣刺客沒想到蕭琮根本沒打算突圍,而是直接憑著驚人輕功和內(nèi)力,直接飛了出去!
真沒想到,即使到了斷崖,蕭琮也能突圍而出,一時都愣住了。
還是領(lǐng)頭的人率先道:“愣著干啥?追、追呀!“眾人連忙這才回神,連忙緊跟著而去。
這蒼山雖不太高,卻大的很,蕭琮帶著她也不知跑到了多久,赫連歡看了看四周的景象,依舊是翠綠的松樹,陡峭的山路,抬頭是蒼白色的天。
赫連歡猶豫著開口:“我們這是到哪了?不會還在原地吧?”
蕭琮語氣平淡,但她還是聽出了他話中的沉重,他道:“我們還在萬象陣?yán)??!?p> 赫連歡一愣,什么意思?難道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全都是她的臆想?!
蕭琮似乎察覺到她心中所想,解釋道:“萬象陣是一個陣法,不僅會讓人陷入夢魘,而且就算你清醒了,也還是要被困住,除非找出陣眼。“
雖然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但赫連歡還是松了口氣。她抬起頭,問道:“那你會破陣嗎?“蕭琮點了點頭,道:“會,只是……“
蕭琮話還沒說完,就被突如其來的殺氣打斷了。他一把攬過赫連歡,把她塞到自己身后,目光緊緊地盯著疾步趕來的白衣刺客。
赫連歡也頓時明白了他方才想說的話,破陣不難,但是萬象陣?yán)镞€有這么多殺手刺客,要找到陣眼怕是不易。
且就算他們找到了,那陣眼處的防衛(wèi)想必更加嚴(yán)密,說不定還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陷阱在等著他們二人前去自投羅網(wǎng)。
蕭琮一襲玄衣,染了萬千風(fēng)雪,斑斑點點,狼狽不堪。
赫連歡站在他的身后,眼眸深深,看向這些白衣刺客的眼神冷寂無波,仿佛就是在看一群死人。
她手中的九節(jié)鞭嘎嘎作響,似乎下一刻就要卷起漫天風(fēng)雪。蕭琮將手一伸,把她攔在了身后。赫連歡不解,轉(zhuǎn)頭看向他。
蕭琮眸光淡淡,對著那邊的人開口道:“你們要的是我的命,讓她走吧,畢竟她是大周皇室的人,你們沒必要開罪大周?!?p> 赫連歡氣極,她怒道:“蕭琮!我們未必會輸,你這是做什么?!“
蕭琮卻轉(zhuǎn)過頭,望著她淡聲道:“赫連歡,未必是未必,我要的是萬無一失,你的萬無一失,明白嗎?“
不等她答話,蕭琮看向?qū)Ψ?,?“如何?“
那領(lǐng)頭的人看了看蕭琮,又看了看赫連歡,沉默了片刻,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蕭琮這才轉(zhuǎn)過身,對赫連歡道:“雖然一時找不到陣眼,但你放心,等他們達(dá)到了目的,就會放你出去了?!?p> 赫連歡身形微顫,道:“不……你可不要信他們的,他們一定會殺我滅口的,只有我們聯(lián)手,才有一線生機(jī)!“
蕭琮卻搖了搖頭,冷靜地道:“這些人都是死士,不管他們有沒有成功,都會自行了斷,到那時你即便說我是被害死的,也是死無對證了。
赫連歡,你要知道,我若是死了,左不過換個皇子繼承人,算是大梁內(nèi)務(wù)??赡闵砩狭髦笾芑适业难阋撬懒?,可就不單單是內(nèi)務(wù),說不定還會引來兩國交戰(zhàn)?!?p> 他說的非常有道理,不管此次暗殺是誰布下的,對方都不會想讓大梁與大周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開戰(zhàn)。
但是,他方才說,若是他死了,也左不過換個皇子繼承人,那樣風(fēng)輕云淡的一句,卻刺得她心口生疼。
蕭琮望著她,嘆道:“若只有這些刺客殺手,或是只有萬象陣,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只可惜……“
蕭琮沒說完,只是再次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一眼四周的松林,他還是眸色平淡,深如古井……
蕭琮收回目光,松開她抓著自己衣袖的手。
赫連歡眼圈發(fā)紅,啞著嗓子道:“你要去哪?我……“她不知該說什么,只是再次抓住了他的衣袖。
蕭琮低頭,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冰涼的指尖帶著冰雪的寒意,她昏昏沉沉的腦子瞬間清明了幾分。
蕭琮眸光清寒而冷冽,他一言不發(fā)地望著她,赫連歡從他的眼中似乎讀懂了些什么。
但還沒等她想清楚,蕭琮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抱了抱她,很輕,但是赫連歡卻仿佛要窒息。
只因他湊在她的耳畔,說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說完這一句,他微微頓了頓,還是將那句“等我回來“給咽了下去。
一陣沒來由的恐慌瞬間涌上心頭,她怔怔地望著他,重復(fù)方才的話,問道:“你要去哪?“
蕭琮抿唇不語,轉(zhuǎn)身,離去。
她這次再也沒能抓住他的衣角,手心里滲出了血,是被自己掐的,原本是死死揪住他的衣袖的,但他離去后,她卻還緊緊地抓著,便不知不覺地抓出了血。
但不知為什么,她忽然就渾身無力起來,就是邁不開步子,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慢慢走遠(yuǎn)。
有時候啊,別離來得得如此莫名其妙,如此意料之外,但是當(dāng)赫連歡遠(yuǎn)遠(yuǎn)地只能看著那一抹玄色衣角的時候,她就恍然明白,其實一切的告別都是如此,輕描淡寫,突如其來。
她不知道蕭琮會不會再回來,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道他會去哪里。
唯一知道的是,蕭琮走后,那些白衣刺客果然都跟著他離開了,原本殺氣四溢的松林頓時安靜了下來。
赫連歡獨自一人站在一片蒼翠之中,耳邊是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怎么比來時更冷了呢?
她站在原地呆怔了一會兒,忽然就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了林子深處,她跑過去的地方,正是蕭琮離去的方向。也不知在松林中跑了多久,雪地上已經(jīng)布滿了她深深淺淺的腳印。
顯而易見,這里她已經(jīng)來過了,且不知來了多少遍。她難過極了,雙臂緊緊抱著自己,蹲在了一棵大樹下,低低地抽泣起來。
她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這樣難過得流淚了?四周都是風(fēng)雪,她被凍得面頰通紅,雙手顫抖不止。
可是她卻一步都不肯離開,她甚至在想,說不定這一切真的只是一場迷夢,等她醒了,便又能看到蕭琮坐在蒼嵐軒,喝著綿長的杭城秋露白。
迷蒙間,她隱約看到漫天雪色之間,走來一襲紅衣的少年。
那是……洛九天……她還看到,他的身后還跟了一個女子,畏畏縮縮地躲在他的背后,一路小跑著跟他過來,那是韶華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