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公主入梁和親的事,也不是頭一遭,上一位和親的黎國公主正是剛剛歿了的文熙貴妃。當(dāng)年,迎文熙貴妃的大梁使臣,正是柳相。
那年入梁是在春日,風(fēng)光無限,花草繁蔭。
黎國公主華云清,此前從未踏足大梁,她只聽說大梁女子嬌柔嫵媚,男子豐神俊朗。父君告訴她要和親,嫁給那位剛剛登基,地位不穩(wěn),所以向黎國求親的大梁新帝。
在剛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不知所措,也從未見過那位傳說中的大梁皇帝,卻在心中隱隱盼著,盼著自己的未來的夫君真如傳聞中那樣,風(fēng)采卓然,文韜武略。
可既然是大梁的皇帝,肯定不會親自來迎她,不過卻派了大梁百官之首的柳相,攜極厚重的聘禮前來求親,也給足了黎國的面子。
那時她以為,這位夫君縱然有朝政上的考量,但也是真心實意要娶她的。
黎國國都的城墻上,她遠遠地望著那長長的迎親隊伍,心中激動緊張歡喜,亂作一團。本來父君是不讓她來的,可她從來都是坐不住的,更何況是這么大的事。
她想來看看,未來的夫君會用什么奇珍異寶來求她一嫁。
這些獨屬于女兒家的心思,都篆刻在黎國蒼老的城墻上了,經(jīng)年不變……
使團漸漸走近了,她站在高高的城樓上,一眼就看到隊伍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人,他穿著莊重的官服,坐在高高的馬上,是她從未見過的俊秀。
那一刻,她終于懂了“豐神俊朗”四個字。
原來,這便是大梁的男兒……
公主驚艷于城下的男子,那坐在馬上的人也遠遠地瞧見城樓上一抹亮色,卻并不知那就是黎國的公主,還在想誰家的女兒這么不知分寸,竟全無顧忌地站在城樓上。
但沒等他看清城樓上人的面容,就見那抹身影忽然消失不見了,快得仿佛方才只是他的錯覺罷了。
他收回心神,領(lǐng)著大梁車隊入了黎國國都。
黎國國君親自接見,為大梁的使團接風(fēng)洗塵。
宴會上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他得體地回話,私下里卻覺得這些場面實在有些無聊了,便借著飲酒不適出去透透氣。
誰知他前腳才出門,后腳就突然追過來一女子,
“你站??!不許走!”
他有些詫異,連忙回頭去看,竟發(fā)現(xiàn)是方才領(lǐng)舞的舞姬,頓時有些不悅,卻沒有看向那無禮的舞姬,轉(zhuǎn)而看向高座上的黎國,淡淡道:
“黎國國主就是這么教導(dǎo)下人的?”
黎國國君連忙走下來,先呵斥了那女子,遠遠的也聽不清說了什么,但那姿態(tài)并不像是對一個舞姬,倒顯得頗為親昵。
他正不解,便轉(zhuǎn)而見黎國國君走上前,道:“柳相大人見諒,這是本君無知小女,不知禮數(shù)沖撞了大人,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計較,本君必嚴(yán)加管教?!?p> 他心中訝異,顯然沒想到這是黎國公主,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頓時便緩和了顏色,道:“無妨,公主屈尊為我等獻舞,是我等的榮幸?!?p> 他話還未落,便聽公主一邊走過來,一邊生氣道:“你只說得好聽,卻說走就走,肯定是不喜歡我的舞!”
黎國國君連忙拉住她,又呵斥了幾句,再轉(zhuǎn)過來給柳相賠禮。
她是真的很生氣,因為她從來沒給外人跳過舞,她今日卻拋下了臉面上了臺,就是想證明黎國女子也能歌善舞,并不比他們大梁女子差。
她是黎國的公主,從未受過這樣的忽視和委屈,但她也知分寸,知道自己方才是莽撞了,此番也不能再鬧下去,便順著她父君的話給那位柳相大人賠了禮。
等她走近了才進一步看清那人,比城樓下看得更清楚,他眉目清朗,眸中似有萬千星辰,讓人不禁沉浸其中。
而他也是此刻才看清楚這位黎國公主,有著與大梁女子不一樣的眉眼,深邃而澄澈,他忽然想起來,原來她是城樓上的女子……
宴會上的小插曲就此揭過,柳相也回了原來的位置上,黎國國君請人送公主回去,又找了技藝嫻熟的舞姬來。
他望著言笑晏晏的大殿,眼前的歌舞卻顯得更加無趣了,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懊惱,方才應(yīng)該認(rèn)真看完黎國公主的那一舞,今后也不知有沒有機會了……
他們二人的故事從這夜開始,最終走入一個兩廂傾覆的結(jié)局。
誰都知道,丞相與公主從來都是不可能的,卻奈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黎國公主終究還是入了宮,成了冰冷宮殿里的文熙貴妃,丞相在朝為官,兢兢業(yè)業(yè),心中卻始終放不下城樓上的一抹淡影。
直到那一日,她給他送了信,信上說她有了身孕,且暗中查探了腹中皇兒乃是皇子。
她心中不安,知道自己真的把這個兒子生下來,便會面臨著骨肉分離。
梁帝和梁后,都容不下這個孩子。她求他幫她,說冰涼的四方天地已經(jīng)鎖死了她一生的歡喜,若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便真的沒了絲毫期盼。
這是她入宮后,唯一一次與他聯(lián)絡(luò),他們二人都知彼此永不相見方可保全彼此,所以當(dāng)她求到他這里的時候,他知道,她是真的無路可走了。
后來,他為她打點好一切,瞞天過海,卻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想保全她們母子,他就得舍了一切,將那個孩子送上至高無上的皇座,這也是他唯一為她做的。
孩子誕生的那晚,他握著手中的信,將它投入燒了一半的燈盞中。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最終,怕是也逃不過灰飛煙滅的結(jié)局。
卻也總想著,哪怕深恩負盡,死生師友,總還有那么一個他想拼盡全力去成全的人,也不枉此生了。
只是他所圖謀的一切,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他只希望她一直做那個城樓上眺望長空的黎國公主,無拘無束,活得灑脫自在。
奈何這世間事,從來都不是他能掌控的,黎國公主早已死在她入宮的那個春日,成了鸞儀宮的文熙貴妃。
她提劍要刺殺梁帝的時候,就沒想過活下去,只盼在最后,能再任性一次,可她也知道,再也不會有人會包容她的任性了。
也好,她總歸不能讓他去的孤單,下輩子吧,希望下輩子他能再來帶著聘禮婚書來迎她,只是不要再為別人求娶了,她只想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