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撓撓頭,難道,我真的同時又是許仙轉(zhuǎn)世?
可明明沒有半點兒記憶啊。
不行,不行,斷不能承認(rèn)。
我現(xiàn)在可是生活在白圭的身體之上,在它的一畝三分地內(nèi),搶它娘子,豈不是壽星老上吊——找死!
再說了,如果白素貞所言全部為真,這白圭也太可憐了。
一體二命、朝夕相處的娘子,被那許仙給綠了。
為了傳國玉璽又被朱媚兒幾乎廢了修為。
當(dāng)年,若不是為了這背上的龜馱城,同為四大神獸的它,未嘗沒有與朱雀一戰(zhàn)之力。
看在它一直護佑碧兒的份兒上,也不能與它搶娘子不是?
李斯打定主意,冷冷道:“再說一次,我不是許仙!許郎之稱呼,更是休要再提,否則別怪我李斯翻臉無情!”
白素貞吐下舌頭,對,就是吐了下舌頭。
因為,它那薄膜似的肌膚相連的口中,生出一根指頭長,剛要分叉的紅信子。
許郎啊許郎,靦腆起來還是同樣的義正辭言、一本正經(jīng)!
哼,當(dāng)年,若不是我用強,哪兒來的仕林。
想起許仕林,白素貞眼神暗淡下來,也不知我那可憐的兒死后葬于何處。
日后,若解了封印,總得去看看他才是。
李斯對白圭的印象大為改觀,既然它的娘子被自己擄了來,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能太過虧待了才是。
意念一動,將困在“蛛網(wǎng)”上的剩余雀兒媚,全部送到了白素貞嘴邊。
白素貞暗自一笑,看吧,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這相公啊,什么都好,就是一身讀書人的臭毛病,忒假斯文了!
李斯收起玉碗,打開門,陳漁等已不見了。
鶯兒守在門口,薛寶釵扶著一蓬曼陀羅花叢低頭而立。
聽到門響,她轉(zhuǎn)身走了過來,“公子,聽陳大家說,她是你家夫人?”
沒想到,寶丫頭關(guān)心的居然是這個?
李斯心中一喜,故意板著臉道:“什么你家我家的,咱們都是一家?!?p> 說著,他打量下東西兩院中間那道高高的院墻,吩咐鶯兒道:“趕明兒,找?guī)讉€工匠,把這墻拆了,砌個角門出來?!?p> 鶯兒不解,“為啥?”
“還能為什么!還不是以后想吃杏子,便不用爬墻頭了?!?p> 薛寶釵說著,一甩袖子,氣鼓鼓地去了隔壁自己的屋子。
李斯看下墻頭,可不是。
一棵杏樹伸過大半個樹冠,枝繁葉茂。
爬上墻頭偷紅杏,哪有紅杏自己出墻來。
突然,樹葉晃動起來,花子站在樹杈上,盯著李斯叫道:“姓李的,你對我家小姐做什么了,她怎么來家就哭了?”
李斯不由好笑,怪不得寶丫頭拿杏樹說事兒!
看來,這花子爬在樹上也不是一時半會兒。
剛才還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剎那間一個不見。
李斯正想找秦老頭打聽下驪珠的事兒,當(dāng)然,順便看看陳漁為什么哭。
對,就是順便!
剛邁出大門,正好被錢謙益與一彪形大漢堵在檐下。
那大漢腰挎繡春刀,身穿華麗到有些夸張的飛魚服。
李斯直嘆倒霉,這才剛來家,崔永元,呸,崔應(yīng)元崔千戶就找上門來了。
崔應(yīng)元帶鞘刀尖指著李斯,“李斯,李通古?”
李斯將玉碗攏在袖中,冷冷地打量著二人,“明知故問?!?p> 不帶衙役,沒有其他錦衣衛(wèi),特別是錢謙益,一身讀書人的司馬青衫。
這是執(zhí)行公務(wù)嗎,怎么感覺更象是尋私仇來了。
崔應(yīng)元板著臉,“區(qū)區(qū)一個錦衣衛(wèi)百戶,見了本千戶,不行下屬跪拜之禮,你可是要造反?”
換成大離人,聽到造反二字,任誰也得連忙分辯。
可惜,李斯不是。
作為受過社會主義教育的新青年,學(xué)到元末關(guān)于農(nóng)民起義的那一節(jié),他就莫名的有些興奮。
?;孟胫羰巧诠糯?,說不定也能象朱重八那樣,一個窮要飯都能混個皇帝當(dāng)當(dāng),換了自己肯定更行。
三宮六院七十二妃,豈不美哉!
要我跪拜?打小就沒那習(xí)慣!
皺著眉頭道:“有話就說,有屁便放!”
這崔應(yīng)元本是市井無賴之徒,仗著一身修為,轉(zhuǎn)了軍籍,才混了個千戶。
一聽李斯居然比他還剛,當(dāng)下便要動手。
錢謙益連忙擋在中間充好人兒,以袖掩口對李斯小聲道:“小兄弟,你的事兒犯了?!?p> 李斯明白,這是唱紅臉的來了。
叱道:“我李斯走得正,站得直,能犯什么事兒,要犯那也是別人冒犯我!”
當(dāng)啷~
崔應(yīng)元繡春刀出鞘一半,“錢大人,跟他廢什么話,且下了大牢,不怕他不吐實餡子?!?p> 錢謙益連忙轉(zhuǎn)身將繡春刀按了回去,“崔大人,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小兄弟也是王公公看重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不要傷了和氣才是?!?p> 李斯懶得看他們演戲,喝道:“姓錢的,有話直說,沒事就滾!”
錢謙益終于也惱了,“李斯,有人舉報你盜墓,破壞了金雀山的風(fēng)水!陶老神仙云游沂州時,曾言此山有王氣。而今,那山不但被你放火燒了,更是全部犁了一遍似的?!?p> 李斯聽他說得背書似的,極為順暢,顯然早就打好了腹稿。
“這是哪個不長眼的胡亂編排?”
“劉備劉玄德!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可說?還不束手就擒,跟我去府衙!”
崔應(yīng)元說著拔出刀走了上來。
先下手為強,后出手遭殃。
李斯怕他傷到白素貞,沒法給白圭交待,先以意念放開“蛛網(wǎng)”中的她后,立時將玉碗隔著錢謙益扣了過去。
崔應(yīng)元見是個玉碗飛來,拿刀一挑,便想將它打飛。
哪想到,那碗到了頭頂,卻突然變大,他一刀揮空,只來得及喊出聲“次哦”,便被整個扣了進去。
眼前一暗,還沒等眼睛適應(yīng)過來,他便覺得脖子上鉆心一疼,被什么東西咬住了。
剛要伸手去扯,兩只胳膊連同繡春刀都被白素貞牢牢地盤住了。
他倒也不慌,大喝一聲“銅錘鐵鼓”,話音剛落,只見他小腹下丹田處,金光閃閃,一把八棱熟銅錘好似有人操縱一般,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輕輕敲打起來。
那錘明明并未發(fā)出任何聲音,可聽在白素貞耳朵里,比晴天霹靂還要轟鳴。
每敲一下,它的骨節(jié)便松散一分。
輕飄飄地四錘下來,白素貞吃了雀兒媚血肉后,新生出的肌膚便已布滿了裂紋。
整條椎骨若不是有龜裂的皮膚包裹,只怕早就散了架。
它哪還維持得住身形,身子一軟,癱在了崔應(yīng)元的腳下。
崔應(yīng)元大喝一聲,“死來!”
繡春刀劈下,眼見白素貞便要一刀四斷成八截,一張大網(wǎng)突然劈頭罩了下來,拉起他定在了碗壁上。
原來,是李斯見他腹部突閃金光,已知形勢不對,連忙以“縛”字訣將他困住了。
錢謙益是萬分相信崔應(yīng)元能耐的,否則也不至于只邀請他一個人來。
李斯祭出玉碗,錢謙益仍是怡然自得,一件瓷器法寶罷了,豈能承受得住崔千戶的八棱錘。
就連他被一條大蛇纏住,錢謙益也并未太過擔(dān)心。
可眨眼之間,崔應(yīng)元就被固定在了碗壁上,他這才真正著急起來,“小…小兄弟,崔大人可是朝廷命官,萬萬不可魯莽!”
“我去你大爺?shù)?!?p> 李斯一個窩心腳,將他踹倒在地。
錢謙益氣得胡子眉毛撅起,大罵道:“豎子忒也無禮,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李斯上前一步,踩在他胸口上,“說,平白無故的,為何拿我?”
錢謙益抱著李斯小腿,待要將他的腳搬下來,卻哪里挪得動。
李斯腿上用力,“說!”
不一會兒,錢謙益白臉脹紅起來,“好好好!這可是你逼我的!”
他一狠心,咬破舌尖,一點鮮血啐向李斯的臉。
李斯拿袖輕易便擋了下來,腿上更加用力。
“樓船蕩日三江涌,石馬嘶風(fēng)九域陰。”
這節(jié)骨眼上,還吟起了詩?
你特么有病吧!
李斯一句槽未吐完,天色突然如天狗食日般,變得昏黃晦暗起來。
抬頭往天上一看,只見一條不知有多少層高的樓船,張起一面面黑色風(fēng)帆,把天空的太陽遮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正驚詫不已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巨大轟鳴,無數(shù)個十幾丈高的浪頭翻滾、簇?fù)碇?,前仆后繼、風(fēng)卷殘云般呼嘯而來。
一頭丈余高的黃膘馬嘶鳴著踏浪前行,剎那間便疾馳而至,打著響鼻圍著李斯瘋狂轉(zhuǎn)圈兒。
“放開我的主人!”
黃膘馬嘶吼一聲,尥蹶子踢向李斯。
李斯明知這是幻象,可趨利避害的本能,還是讓他連連后退了好幾步,抓起玉碗便要逃跑。
玉碗內(nèi),白素貞強打精神,喊出個“水退”,剛生出的血紅信子,便沒了一根分叉。
二字剛落,鋪天蓋地的水便立時不見了。
俗話說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潮水即退,其余幻象如同失了支柱的大樓,立時塌方。
錢謙益兩手撐地剛坐起來,受到反噬,“哇”地吐出一口紫血塊子,又平躺了回去。
兩只失了神的山羊眼不甘心地瞪著李斯手中的玉碗,“什么人,竟然破了我的鏡花水月!”
李斯同樣很想知道白素貞是如何破了這幻境的,但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當(dāng)然不會把她暴露出來。
“區(qū)區(qū)一個幻境,如你所說,不過是場鏡花水月罷了,也好意思拿出來丟人現(xiàn)眼!”
“你……”
錢謙益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這聯(lián)詩,乃是當(dāng)年他高中榜眼,于金陵夸官時,妙手偶得。
十六年來,不斷以浩然正氣浸淫此兩句詩意,終于在離京前,才醞釀出了這場幻境。
哪想到,被碗中不知什么人的輕輕一句“水退”,就輕易破了他十六年心血。
光這也就罷了,居然還被李斯這個連浩然正氣都未能蘊養(yǎng)出的小小蒙生看扁了,如何還能忍。
李斯看他一口口鮮血狂噴不止,不由笑道:“怪不得一大把年紀(jì)了,臉卻如此白,原來是把血吐沒了,才變成老白臉的?!?p> 一句老白臉,又在錢謙益心窩子上插了一刀。
敗光全部家底兒,湊了兩萬兩白銀才買了個探花,倒是入了翰林院,成為編修,看上去是宰執(zhí)搖籃,卻也是個清水衙門。
這些年來,傍著王安這個便宜師兄的名頭,沒少招搖撞騙。
此次來沂州府,嚴(yán)惟中便非常知趣地奉上了五千兩。
李斯為王安解毒之日,突然吟出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
當(dāng)夜,錢謙益越咂摸越有味道,直恨如此佳句竟然出自名不見經(jīng)傳的李斯。
此等好詩若是為我所作,肯定能壓東林領(lǐng)袖王世貞一籌。
想了一夜,動起了歪心思,以兩千兩銀子為代價,雇傭崔應(yīng)元唱白臉訛詩來了。
哪料到,詩的事還沒提頭呢,二人便被打趴下了。
折了兩千銀子事小,主要是被李斯壞了心境。
李斯偏偏又是嘴碎的,不停以言語打擊他。
“吐吧,吐吧,吐著吐著就習(xí)慣了?!?p> “不對,應(yīng)該是吐著吐著就吐沒了。血吐沒了,自然就不用吐了?!?p> “吐不了了,自然就不會嫌水太涼了?!?p> 錢謙益面色灰白,胡子上沾滿了鮮血,腸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貪戀什么“我見青山多嫵媚……”
再次念叨起這聯(lián)詩,他突然心有所悟,我見青山,青山見我,我心似君心,君心似我心,山便是我,我便是山,我心如大海般波瀾壯闊,大海似我心般潮涌不息……
胸中文心“轟”的一下,急劇膨脹。
熱鍋上的螞蟻般在體內(nèi)亂竄的浩然正氣,被文心全部收了回去。
良久,再睜開眼。
一眼究極了天涯,窮盡了海角。
山仍然是山,海依然是海。
錢謙益卻已不是剛才的錢謙益了。
山海境,成了!
錢謙益激動得跳了起來,對著目瞪口呆的李斯深深一揖,“多謝公子成全!”
就在錢謙益體內(nèi)浩然正氣溯源歸流的時候,李斯突覺胸口針扎似的一疼,好像又要再生一顆痦子。
可惜,那種感覺隨著錢謙益突破至山海境后,一縱即逝,李斯再想抓卻怎么也抓不到了。
錢謙益自成章境踏入山海境,成就大儒,心情正好,是以對李斯感恩戴德起來。
可李斯的心情就很不美麗了。
北斗七星的第四星乃文曲星,定是與儒家有關(guān)。
剛才突然要再生一顆痦子的那種感覺,肯定與錢謙益身體內(nèi)的突生變故有關(guān)。
只是不知為何半途而廢,這讓李斯如何不惱!
正要拿錢謙益出氣,只見院內(nèi)東廂房處突然金光四射,隱隱有梵聲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