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怎樣才能留住一個人
后面兩人就沒那么多彎彎繞繞了，顧靜抒進了馬車，顧準跳坐在車板上，問道：“爺，我們是回飛雪寺還是回府。”
“先把大小姐送回顧府，我們去飛雪寺。”
“是?！?p> “什么？！”顧靜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不是已經抓到賊了嗎？你還回寺廟干啥？”
顧從宜漫不經心道:“明日不是有主持誦經么，我沒聽過，去聽聽不行？”
得，骨子里還是那個小魔王，想一出是一出。顧靜抒不滿道：“那我也沒聽過啊，憑什么你可以去我就得回家？”
顧從宜輕飄飄睨了她一眼：“我沒娘管，你也沒有么。”
“……”
顧靜抒氣笑了，環(huán)胸別臉嗤了聲。
雀兒有兩個雷打不動的習慣：飯點必須進食，子時前必須入睡。
顧從宜也是知道這個習慣才不多逗留，免得到時候躺地上了丟他人，這會兒見她搖搖欲墜的模樣便知快到子時了。
他輕笑：“倒是個行走的更夫?！?p> 顧靜抒沒聽清：“什么？”
“沒什么?！?p> “……”
顧靜抒撐著下巴望著窗外高高懸起的月亮，問道：“二哥，今天那個小賊說的話，你怎么看?！?p> “不怎么看?！?p> 馬車顛簸，顧從宜掃了一眼身側入睡的人，不動聲色將肩膀靠了過去。
顧靜抒嘆息道：“可是，她說的大體上也沒什么錯，生為女子，除了嫁人生子，真的很難做其他什么事?！?p> 月光打在她黯淡的半邊面容上，勾勒出固執(zhí)的輪廓。
“雀兒不見了你不是也很著急，可見你內心深處也是認為她這個丫鬟做得不快樂才害怕她隨時一走了之的。”
“……我又沒把她當丫鬟?！?p> 這淡淡一聲猶如平地驚雷，顧靜抒睜大了眼，倏地放下簾子看了過去，眼前卻更震驚她娘三百年。
“那你……你在干什么??？”
“噓?！鳖檹囊艘皇址鲋橙说哪?，一手示意她噤聲，漆黑中他眼眸沉沉：“當個枕頭而已你大驚小怪什么？”
當、個、枕、頭、而、已。
這可真是顧家二少爺會說出來的話。
顧靜抒無語，隨即又嘆了一口氣：“算了，你不懂我的煩惱我不怪你?！?p> 晃蕩中，他扶住雀兒的腦袋她倒也睡得安穩(wěn)，良久的沉默里，大家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就在顧靜抒都快睡著了的時候，她聽見了二哥清啞的聲音，很小聲，但她就是聽見了。
他說。
“你說，怎樣才能留住一個人呢？”
她瞬間驚醒看了過去，顧從宜低斂的眉眼緩緩抬起，清冷孤傲的面容上竟浮現(xiàn)出一絲頹然。
這，就更不像她二哥會說出來的話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顧靜抒對二哥的印象其實都還停留在，上京那個最意氣風發(fā)騎著大馬長笑而過不把俗世放眼里的紅衣少年郎。他臉上會出現(xiàn)的表情，有不屑，有輕蔑，有嘲弄，他會大笑，唯獨不會如此刻露出這般不自信的黯淡神情。
原來世上許多事當真如同白紙揉搓過的褶皺，一去不復返。
……
有些情緒也只在黑夜里泛濫，天一亮世事終歸于平靜。
主持講經從卯時就開始了，顧從宜算半個起床困難戶，雀兒喚了好久才不情不愿起床。
他嘟囔：“要不你先去聽，回來了再復述給我?！?p> “……”
雀兒推他進去：“好了，少爺，快去吧，我在外面等你?！?p> 此時天還沒亮，只一抹粉白霞光割裂藍紫色天際，風的溫度令人醒神，漫天花瓣自頭頂洋洋灑灑而下，耳邊誦經聲寧遠，清涼清香清靜，這種環(huán)境氛圍，很難不感懷的想些什么。
雀兒就站在離殿堂最近的那截臺階之上看著天邊的云一點點變化，光亮漸漸撕裂得越大，裙擺浮動。
昨晚是怎么到床榻上的她早就不記得了，只有一間廂房是怎么睡的她也不記得了。
更何況有些事，根本不能想的太清楚。
路過的人看到這一幕，如同即將羽化登仙的神女煢煢孑立。
誦經驟散，主持只送了他出來，世人路過紛紛雜雜，顧從宜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櫻花樹下等他的那個人。
聽得方丈說道：“昨夜的事老道都聽說了。世子是成大事的人，何必拘泥于這些小事呢？”
“只要是為民好的事都是大事，何來小事之說?！?p> 花絮如飛雪，顧從宜遠眺著櫻花樹下的人，發(fā)覺她是真的很漂亮。
主持順著他的目光。
“這就是你這幾年一直帶著身邊的丫頭？”他仔細瞧了瞧，撇了撇嘴道：“美過則妖?！?p> 顧從宜輕笑：“您老放心好了，她不是壞人?！?p> 他們看她，路過的人也無一不看她，臺階窄而密，一個小少年一個不慎便摔倒在她腳邊。雀兒嚇了一跳，扶他起來順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見他身上衣服都被劃破，又找沙彌借來針線三兩下給他縫好。
“相反，還是個極好的人?！?p> 顧從宜淡道，說這話時他神情不要太溫柔。
不過并不影響他有些吃味，與主持告別就朝那少女小少年闊步而去。
主持看著他‘氣勢洶洶’‘大刀闊斧’的背影，嘆了口氣，轉身搖頭罵道：“又是個癡子?！?p> 雀兒手巧，三兩下就縫好了，打結斷線，拍了拍他的腦袋，直起身道：“好了?！?p> 小少年看著膝蓋上原先的破洞經過她縫成的桃花瓣模樣低頭不語，雀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順著看過去，頓時就慌了，這個年紀的男子最是好面，豈容得下這等女氣之物。
“我，我還是第一次給別人縫衣服，一下子精力過剩了，對不起啊，我給你拆了重新縫吧，相信我，我很快的！”
倒沒想到小少年聽了她的話更慌。
“沒有沒有！我很喜歡！”
小少年抬起小臉，灰頭土臉的一雙眸子卻極亮。
他只是覺得，自己的粗布爛衣配不上這么朵嬌花而已。
就像，自己配不上眼前這位美人，是很會使人自慚形穢的。但他真的很喜歡。
他仰頭望著面前的少女，鄭重道：“謝謝姐姐，我會報答姐姐的?！?p> “報答就不必了，日后走路好好看路就行?！?p> 一道冷聲插入，小少年視線看向少女身后迎面而來的男子，來人身姿勻秀，腰背挺直，下巴微仰，一張略顯傲然的面容上眉梢微微挑起，眉宇間透著一抹犀利之色。
他再看向少女，見是他，她面上如春雪浮動，笑容破冰。
“少爺?！?p> 有些人，好像看一眼就輸了。
于是，他剛抬起的頭顱又慢慢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