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屬安國京都
安國,有仙藥國之稱
春宴三日,安平城中熱鬧非凡,到了晚上,一宮二坊四三余家皆張燈火,八街九巷連通城里最大最繁華的市集——鐘鼓街。
街道上方用紅綢銜著鋪子的飛檐,交錯成井字格,上面掛著上百種樣式的花燈,兩側的煙柳河面倒映著燭火的光輝,波光粼粼,十里長街明若白晝,正若仙宮星市。
在這三天里,宮中還會派御用的奇門子弟巡街演出,與民同樂,戲獅子、跳球子、耍壇子等各種奇門相術,紛紛上演。炫彩奪目,路上什么人都有,偶有一兩個金發(fā)碧眼的波斯人路過,無疑都是來參加安國的春宴。
今年的春宴不同往年,不再宮中御園舉行,而是在西坊剛剛完工的桃園。
圣上為了桃園籌備了整整三年,搜羅了千位匠師巧手,又建了三年才完工,內有桃林百畝,機關巧妙,宮殿大小錯落有致。
都說當朝太后喜愛桃花,本想在宮中植上一片桃林,皇上卻覺得桃花妖冶,小家子氣,配不上皇家的威嚴,宮中也需百花齊放,不可一枝獨秀。
為了這件事,母子倆吵的不可開交,人前依舊是相敬如賓的母子,可到了人后兩人見面也從不說話。
工部尚書便提議不如在宮外建造一個桃園,三年即可完工,春宴之時站在城樓便可望見百畝桃花,由京都百姓照料,結的果子封賞給百姓,共品甘甜。
皇上準了工部尚書的提議,當天便請了風水師選址,選在了背靠鳳山的西坊。
西坊比東南二坊破敗了許多,但景致清新怡人,最西邊沒有城墻,只有山脈圍著,山脈有個高高的險峰,像只昂首的大鳥。
山脈上的綠林鳳山土壤肥沃,朝氣蓬勃,滋養(yǎng)數(shù)百種仙草靈藥,從不會枯竭,傳聞中鳳山上有一位仙子,可在一瞬之間催熟百草百花。
傳聞不假,鳳山的花草樹木一年四季都是青翠欲滴,風吹過山的樹干,像大鳥揮動著羽翼,此山故而得名于鳳山。
太后也聽說了工部尚書的提議,母子倆關系和好如初,想必有了鳳山仙子照拂,百畝桃樹定能在的春宴上,花飄滿城。
桃園開工那日,皇帝定下了三年之約,只要有官階的門第,皆可來參加。
轉瞬間三年之期已到,桃園已經完工,本該是全天下高興的日子,皇上卻高興不起來,三年來,宮里無論如何求鳳山仙子,仙子始終不肯下山。
隨著春會的日子越來越近,皇上和大臣們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皇上怕一次不守承諾,會失了民心,又怕鳳山仙子不下山之事,傳了出去,會失了威嚴,大臣們怕的則是皇上大發(fā)雷霆。
春宴當日,若仙子還不肯下山,滿園桃花光禿禿,只有枝干,也不好看,那便只能同往年一樣,將春宴辦在御園。
御園在宮中,只允許五品以上官階進入,春宴換地方是小事,可這一換,有些小家門第,為了這次宴席籌備了三年的計劃就要落空了。
二月雖已開春,天還是冷的,一位少年穿梭在如織的人流中,琳瑯滿目的夜市,與其場景格格不入。
有的是來賞花,有的是觀山,有的則是來尋人。
少年穿著一件黑色大襖,步步走的筆挺,襖面被漿洗的發(fā)白,稚氣剛脫的臉上白里透黃,一副活不久的模樣。
瘦弱的少年背著一把長劍,劍身足有五尺之長,用鳳山火布裹著,
傳聞中鳳山火布可抵御天下至寒,千金難求,火布從劍柄從纏到劍尾一寸處,短了一塊,劍身環(huán)繞著一股濁氣,把火布熏成了深褐色。
少年停在一堵筑在水上的白玉石拱門,抬頭看著黑色匾額上“煙柳橋”個燙金大字時,神色閃過一絲茫然。
少年姓蕭名歲安,寒潭閣閣主蕭逸之子,家世顯赫,師承鳳山,還有一個冠絕安平的名號—花君子。
曾經君子之名冠京都,如今的蕭歲安卻形同過街老鼠一般,路過的人們都會從他的身旁繞開來。
蕭歲安環(huán)顧了一圈路人們的臉色,有的嫌棄,有的同情,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幾縷已經散落開來,垂于腦后,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那破了五個洞的泥布鞋,一路風雨漂泊,已經看不出鞋本身是什么顏色了。
蕭歲安這番打扮,走在鄉(xiāng)野山間像是個剛干完農活的泥腿子,但這是安平,是京都,在錦衣玉鞋的襯托下,此時的他更像一個乞兒。
他跑去河邊洗了一把臉,指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心中五味雜陳,心里埋怨道:你說說你,有少爺?shù)拿鼪]少爺福,就你愛搶風頭,就你最愛顯擺。
……
一陣風吹過,蕭歲安不自覺的裹了裹衣衫。
一盞花燈飄到蕭歲安的面前,他順著花燈望見河對岸的一位女子,攏著鵝黃羅裙屈膝蹲下,雙眼輕輕閉著,雙手合十,小巧雙螺鬢上還插著兩朵淡黃的絨花,顯得特別靈動可愛,她的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蕭歲安望著她,情不自禁的笑出了聲。
隔岸的女子聽到了笑聲,順著聲音的來源看見了他,兩岸之間相隔三米,兩人模樣看不真切,只聽女子喊道:“你這小乞丐,笑什么!”
女子的聲音如黃鸝鳥般悅耳,蕭歲安聽到小乞丐三個字,頓時怒火中燒,跳了起來,連向女子問了一疊聲的問題:“你說誰乞丐呢?你知道我?guī)煾甘钦l嗎?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女子瞥了一眼氣急敗壞少年,沒在搭理他。
蕭歲安身后傳來了幾聲路人的竊聲竊語:
“唉?這不是清音坊小梔姑娘嗎。”
“估計是躲林家小郎的吧?!?p> “瞧,荷媽媽來尋人了?!?p> 不一會,河岸對面便出現(xiàn)一位穿的大紅綢緞,手里還搖著個銹有牡丹花的團扇的中年女子,邁著優(yōu)雅的小碎步子緩緩走來,兩只眼睛迷成了月牙,捏著嗓子,朝路邊的男子,一口一個公子哥,公子爺?shù)暮爸?p> 這位中年女子便是荷媽媽,清音坊的老鴇
看見河前的鵝黃羅裙女子,朝她大喊:
“哎喲,姑奶奶快回來,林家小郎指著名要點你吶!”
女子聽到聲音心里一驚,像一頭迷茫的小鹿,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踟躕片刻,只見她往后退了兩步,鞋跟與河沿緊緊的挨著,回頭看了一眼河流,濕了眼眶,哭喊道:“我才不回去,若您再逼我,我就從這兒跳下去!”
荷媽媽聽到此話,臉上的喜色瞬間散去,怒色浮上眉梢:
“趙小梔!有本事你就跳,今兒個這林小郎你不見也得見,你淹死了我也要把你得尸體抬過去見他!”
荷媽媽這一嗓子,趙小梔哭的更大聲了,引來了一圈看熱鬧的人,蕭歲安也是其一。
人群的流動中,蕭歲安隱隱意識到身后那條漆黑的小巷,潛伏著一個人。
那條小巷的確有一個人,正手握匕首,肌肉緊繃,伺機而動。
蕭歲安心嘆,背著這把劍,太過招搖,這一路上,來追殺的仇家無數(shù),也正因這把劍,他才落到如今地步。
忽地,不遠處“哐當”一聲,眾人的目光又從荷媽媽的身上齊刷刷移到七八步外的糖人攤上。
攤車砸倒在地,上面插著一把黑色的玄鐵重劍,糖人散落一地,小販撲通一聲,跪坐在碎糖堆里哭的那叫一個凄慘。
趙小梔也向糖人攤看去,之見有一道銀針向自己刺來,她只顧躲閃,未把握好住重力,眼看就要落入水中,荷媽媽見狀趕忙扔掉團扇,晃動著肥碩的身軀,準備上前拉趙小梔一把。
趙小梔已經做好掉下去的準備,閉上了雙眼,此時煙柳河邊場面變得比鐘鼓街還要熱鬧。
蕭歲安的注意力絲毫沒有被吸引,他只覺得眼下最重要事是逃命要緊。
暗處的人見場面大亂,唇角一翹,正是出手的好機會,隨著一聲輕鳴的出鞘聲,朝蕭歲安猛撲過來,刃芒上一輪銀白,在這夜色中顯得格外張揚。
蕭歲安見場面變的不好收拾,旋即用登云步,跳到了河對岸,趕在荷媽媽之前拉住了即將墜落的趙小梔。
趙小梔感覺手腕被一股力道拉著上了岸,耳邊傳來小心二字,這聲音不快不慢,又溫潤又熟悉。
她猛地睜開眼,左看右看,救自己之人已經不見蹤跡,荷媽媽見趙小梔已經無事,彎腰撿起了團扇,臉上擔憂的神色已不見,指著趙小梔就是破口大罵:
“你個死丫頭,真是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養(yǎng)你花了多少銀錢?!?p> 趙小梔羞愧難當?shù)牡拖铝祟^,荷媽媽對待她,比對待坊里的其它姐妹都不一樣,好的如親生女兒一般。
荷媽媽抬起扇子指了指不遠處的蕭歲安嘀咕道:“這小乞丐,武功還可以哦,剛才若不是他救你,你真要掉下去了?!?p> 趙小梔順著荷媽媽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蕭歲安和一個刺客,一追一趕的跑著,路上的行人被嚇得紛紛閃躲。
蕭歲安這一路,無時無刻不在逃命,跑這幾步根本不足掛齒,繞著煙柳橋追了整整三圈,跳到一個屋檐上時,刺客累的氣喘吁吁。
說到底這兩人上躥下跳,輕功路數(shù)各有千秋,比鐘鼓街上奇門表演的相術更加吸引人,沒一會,男女老少就在房檐下圍成了一個圈,連聲叫好。
蕭歲安看刺客累的跑不動了,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他,是一個少年,約莫十六七的樣子,一頭烏黑長發(fā),輕輕束起,垂于腦后,輕盈飄逸,面容被遮住三分之二,喘著粗氣,眉宇間也不再兇戾,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在燈火的照映下,黑色的眸子泛出了一絲柔光。
刺客靴口的鳳樣刺繡,蕭歲安一眼就認出來了,衣著帶鳳圖案的世間只有兩派:
一個是蕭歲安的師承門派鳳山
另一個則是刺客的門派玄鳥門
一個是世人公認的名門正派,另一個則是打著玄鳥的旗號做些劫財賣命的勾當。
蕭歲安哈哈大笑,心想這小子定是被那群臭江湖客收買了,調侃他道:“你這山雞門不行啊。”
小刺客冷哼了一聲,并不理睬他。
蕭歲安繼續(xù)打趣道:
“小伙子,我看你骨骼驚奇,不如給我磕三個響頭,我就寬宏大量收你為徒,以后出去就說自己是鳳山子弟,總比你這什么山雞野雞的強。”
小稀客看著蕭歲安嘲諷自己,找死兩個字脫口而出。
檐下圍觀之人,都被逗的哈哈大笑,人群中有一位老人的聽見鳳山二字,眼神閃出一輪金光,掃量了這個像乞丐的少年,余光停留在著他身后的那把長劍片刻。
蕭歲安下意識掃蕩了一眼人群,老人早已揚長而去。
此時小刺客拔出腰間的匕首,朝蕭歲安刺來,忽地,響起荷媽媽尖銳的叫聲:
“公子,你小心吶!”
眾人都被荷媽媽尖銳的叫聲嚇得一哆嗦,蕭歲安見小刺客分了神,從袖口抽出一根細針,朝他腿部刺去,剎那間,眼前的刺客骨頭像酥了一樣,筋骨融化一般,手一顫,匕首脫手而出,使出最后的力氣躍起,向蕭歲安撒出一捧白色的粉塵。
蕭歲安有預感,抬手捂著臉,一個后撤步,雖說是躲開了,卻還是被揚起粉塵嗆的喉嚨發(fā)苦,咳嗽不停。
雙手縫隙之間,只見小刺客順著屋檐倉皇逃去,蕭歲安一個后空翻從屋檐上跳下來,在圍觀之人的擁簇下離去。
不遠處,荷媽媽見蕭歲安要離開,急忙便拉起趙小梔小跑到蕭歲安身前,用扇子推搡著趙小梔的肩膀,讓她向蕭歲安道謝,蕭歲安這次看真切了。
女子害羞的低著頭,婉約的臉蛋上兩撇彎彎的細眉,兩個琉璃眸子忽閃忽閃,粉嫩的紅唇,身材嬌小,見她向蕭歲安行了一禮,語氣也柔和許多:
“多謝恩人出手相救,恩人的武功好生厲害?!?p> 蕭歲安朝二人擺了擺手正準備說無妨,但想起剛才的荷媽媽又好氣又好笑,扶起趙小梔說道:
“比起厲害,還是你的荷媽媽更勝一籌?!?p> 趙小梔偷偷抬頭瞥了一眼蕭歲安,模樣清秀,如聲音一般,臉上漸漸浮現(xiàn)出一抹緋紅,顯得更加的嬌俏可人,荷媽媽只是用團扇掩著面,尷尬的笑了笑。
另一邊小刺客慌不擇路的逃到一條幽黑巷子里,抬眼打量了四處,空無一人,這才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一襲涼風掠過他垂斜的發(fā)絲,給這繁鬧的夜,平添了幾分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