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涼已經(jīng)滅亡快四百年了,現(xiàn)在的敦煌城是否還是當年的模樣?
她想起來李暠,眼淚不自覺的流下來。
雖然從前了無牽掛自己一人,突然到敦煌有些不適應(yīng),但是老天沒有薄待她,給了家人,給了期盼,給了依靠,怎么現(xiàn)在又殘忍的全拿走了呢?
阿娘……
辛艾不敢再往下想,只有眼淚越流越多。
一夜雜亂的夢,各色人馬來回穿梭,辛景、渙奚都在不停的找她,唯獨沒有李暠的身影。
這一夜睡得極不踏實,昏沉的從榻上坐起,揉了揉發(fā)脹的額頭,呆呆的看著窗外朦朧的月色,一覺醒來天還未亮。
坐了一會兒毫無睡意,她起身想隨手綰個發(fā),沒有李暠,卻是連這點事都做不了。無奈找了根繩子,隨意纏幾下,一扎,起床去打水洗臉。
九月的長安清晨只有微微涼意,冰冷的井水讓她腦子清醒了一些。
她靜靜地坐在石階上,低頭看著地上的浮土,從旁邊撿來小截枯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唐玄宗和肅宗應(yīng)該是死于762年,也就是說現(xiàn)在是代宗在位,辛艾抓了抓頭,這會兒唐朝都亂成什么樣了?發(fā)生了些什么事?
想了半天,好像李白也是這年死的。
她寫了下來,想想又用伸出腳劃拉幾下抹掉了:“哎,沒想到還能這么見證歷史,碰到王羲之去世,又趕上李白死。”
反正這兩位大神她是都沒機會見了,其他的……杜甫現(xiàn)在在成都還是梓州?算了,身份都沒有的人,這種事還是再碰運氣吧。
這么說起來,王羲之的那卷《法華經(jīng)》之前還在她的箱子里呢!幾百年過去,也不知道李暠在她死后是給扔了還是送人了,擱現(xiàn)在得多值錢呀!既沒身份又沒錢,往后要怎么過?
以為自己手上還拿著筆,想著事不自覺的咬了口,滿嘴木渣仿佛在嘲笑她。
“呸,呸呸?!?p> 辛艾甩了甩腦袋,打??!那些都不重要!
762年想不起來還有什么大事了,接著往后想想吧。
這個時候安史之亂快結(jié)束了?所以唐朝調(diào)集大量兵力保護長安,隴右道空虛,然后吐蕃趁機作亂。
吐蕃……吐蕃?敦煌?
吐蕃什么時候占了敦煌來著?
突然一陣推門聲想起,辛艾趕緊站起來,拿起旁邊的笤帚,把地上寫了字的浮土掃到一邊,轉(zhuǎn)頭看清是崔翁,繃著氣息不敢松。
崔勇見她這么早起來在掃地,感慨道:“夫人起得真早?!?p> 辛艾扯了扯嘴角,呵呵笑了兩聲,暗地里松了口氣,幸虧什么都沒看見。
“你待會兒先給夫家寫封信送去吧,人不見了,家里定是著急的,最好在法曹確認你身份之前讓家里來個人,也好有個照應(yīng)?!?p> “寫信?”
辛艾恍然,她掉河里失蹤不知道辛家人和李暠得急成什么樣,可是這么多年過去,敦煌城哪里還有她的親眷呢?
她站在桌前,猶豫的拿起紙筆,不知道要從何寫起。
崔勇站在一旁看著她,見她遲遲不下筆,問道:“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辛艾搖了搖頭:“倒是還記得一些,但是這信寫了送去哪里呢?”
“當然是隴西李家?!?p> 辛艾了然的點點頭,那就是他有辦法找到李氏人了,這不是更不好寫?
見她提筆半天,還沒要下筆的意思,崔勇也沒時間一直等她,只好道了句:“我先去辦辛大人的事,寫完你將信件交給崔大,讓他送去驛站即可。”
他離開良久,辛艾一直盯著面前的紙,直到門口崔大催促,她才提筆寫起來。
夫君啟:
去日既遠,思念尤甚。自離彼處,惶已過數(shù)載,奈萬千阻隔,今夕不得見。知曉前塵,懼問將來,此信唯寄相思。
長生,惟愿再見。
李辛氏艾娘十月十三
寫到最后,她眼眶泛紅,小心翼翼將信封好,寫了個“李”字,猶豫很久,最后嘆了口氣,寫上“長生親啟”。
李暠這個人早就成為歷史了,這封信送到敦煌城又哪里會有人收呢?還害怕被別人看見,窺探到什么,只能寫一封似是而非的家書,只是……她是真的很想他。
實在不明白為什么會來唐朝,她只希望能平安回到現(xiàn)代,再見到李長生。
在現(xiàn)代時沒能明白的眼神和他壓抑的感情,現(xiàn)在總算清晰,而且肯定那人就是她的李暠。
起身將信交給門口等著的崔大。
“夫人此信可是送去臨州狄道郡?”臨出門崔勇交代他了,不過多問一句總是不會錯的。
狄道?辛艾搖了搖頭,送去狄道就穿幫了,稍一琢磨:“此信送去沙州?!?p> “沙州郡?可是夫人,臨州更近,你夫家……”
“我夫君很有可能回沙州了,送去沙州吧?!?p> 崔大半信半疑接過信,出門去驛站了。
晚間崔勇回來聽說此事,尋了辛艾過來,又問了一遍,她還是一樣的說辭。
他這會兒覺得自己有些多事了,救人倒是沒什么,可是僅憑她幾句話他就信了她的身份,如果救起來的這女子不是辛大人的宗族親眷或者唐李氏族婦人,那他就是自己把自己架火上烤,好沒落著,很可能還得吃官司。
他心思一轉(zhuǎn),一些本不該有的念頭冒了出來,想想如今行這事怕有些不妥,又棄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奈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僅僅幾日過去,那些念頭又蹦了出來,而且變得無比清晰。
他看著躺在側(cè)榻的崔大,問道:“據(jù)你這幾日觀察,這位娘子可有什么可疑或者不妥?”
崔大仔細回想,覺得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回道:“不如再觀察兩日?!?p> 崔勇也覺得可行,遂點頭應(yīng)好。
又是幾日后。
辛艾早早起床收拾屋子,沒想到崔勇出去得更早,等她收拾完,他已帶了兩個人回來。
房子不過這么點大,幾人自然打了照面。
她蹲坐在屋子一腳,搓洗著衣服,崔勇和那兩人在一邊聊天。
辛艾洗得心不在焉,她能明顯感覺到幾人的視線時不時在看她。
內(nèi)心有些慌亂,害怕有不可控制的事發(fā)生,人性善惡變化,也不過就是一念之間。她隨意搓洗了下衣服,強裝淡定的晾曬完,低頭告辭便回了屋。
等聽到幾人離開的聲音,她提著的心稍稍放下,可是她必須要搞清楚崔翁想做什么才行。
夜里早早洗漱,熄了燈,靜靜地透過縫隙看著窗外,坐著等。
直到崔翁的房間熄了燈,她又等了會兒才悄悄起身,輕手輕腳的推開一點門縫,擠出去,然后虛掩著門。
貓著腰躲到崔翁的墻根底下,繼續(xù)坐著等。
果然,不久后房間傳來了對話聲。
“你覺得行嗎?”這是崔翁的聲音。
“您之前又不是沒做過?!?p>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休要提!”
“不是太妥當,萬一是李氏的人呢?那您就得罪大了?!?p> “賣都賣出去了,誰還能找著她?”
“您忘了信的事了,李氏回頭拿著信來找可怎么辦?她也不是原來你賣的那個小孩,那孩子小沒見過世面好哄騙,這婦人家說不定手段多著呢?!?p> 崔翁一琢磨,好像也是這個理,無奈道:“那就再等等?!?p> 屋子里安靜下來。
辛艾等了半天,直到屋里傳來鼾聲,才起身回了房。
原來是想賣了她,還好,不是別的就好,人性的惡她從來不敢低估。
說到底還是為了錢。
救她,在李氏面前賣個好,升官發(fā)財都有可能,前提她得真的是李氏的婦人;賣她,同樣是一筆財,雖然相比李氏婦就少了太多,可總比家里還要養(yǎng)個來歷不明的閑人好得多。
看來崔翁也沒什么耐心。
辛艾摸了摸手邊的玉佩,這是當年李暠冠禮的時候堂祖母給她的,她一直隨身掛在腰間。沒想到跟著她掉到唐朝,竟還有能派上用場的一天,希望隴西李氏幾百年來,沒有什么變化才好。
第二天早上,辛艾依然早早起來干活,起碼崔大是開心的,給他分擔了不少事。
等崔翁準備出門時,辛艾才趁機攔住他,道:“來這兒住了幾日,我見家里油米也不多了,身無長物幫不上什么忙,”說著遞上了手上的玉佩,“此乃李氏傳家玉佩,可以抵得不少銀錢,就當貼補了家用吧。”
崔勇詫異的看著她,這玉佩他之前就見過,也沒當回事,如今拿在手上仔細掂量,才看到上面確實清晰的刻畫了一個“李”字,她能大膽把玉給他,當是不怕驗。只是……昨日他剛叫了人牙子來看,今日她就拿了玉佩出來表明身份,怕是知道了昨天的事?
神色稍微收斂,小心試探道:“這是做何?多養(yǎng)一張嘴還是養(yǎng)得起的?!?p> “崔翁能救我一命已是大恩,家中不知何時才能來人,這就當一點心意吧。”
崔勇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塊玉佩是讓他斷了不該有的貪念,可她不挑明,他也就揣著明白裝糊涂。
雖然到手的銀子飛了,但是確認她真的是李氏婦人又讓他有些開心,也算是撿了塊寶,先養(yǎng)著,等李氏來認領(lǐn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