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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刀客

第八十二章 了無牽掛

竹刀客 薛府笑笑生 2943 2022-06-27 06:33:45

  沈竹侯怔住了,甚至禰勿惜的劍就在他面前,也毫無反應。

  瘋跛子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

  他沒必要再說下去,說不說話由他決定。

  沈竹侯終于回過神,問道:“所以—你就是殺了我父親的人?”

  瘋跛子苦笑道:“你若覺得是,當然就是??赡悴灰耍茄嘁廊俗屛覛⒌乃?。”

  沈竹侯忽厲聲道:“以你的意思,殺了沈箜明的人,根本不是你!”

  瘋跛子嘆了口氣,道:“倘若那日沒有看見她,想來我也不會出現(xiàn)在白骨崖,不會成為人中瘋子,劍中怪客?!?p>  沈竹侯道:“你到底用劍還是用杖?”

  瘋跛子道:“我用劍?!?p>  沈竹侯冷笑道:“既然用劍,我就先和你斗,再去殺禰勿惜?!?p>  瘋跛子冷冷道:“你有把握能再見到禰勿惜?”

  沈竹侯道:“有?!?p>  瘋跛子道:“你還有耐心聽我說下去嗎?”

  沈竹侯道:“你還要說下去?”

  瘋跛子道:“一定要的。我的故事還未講完,而且永遠也講不完?!?p>  禰勿惜插口道:“羊沉景還活著時,他對屬下的內(nèi)斗絕不反對?!?p>  下面的一段話,就都是禰勿惜說的了,但他也是聽羊沉景所說。

  羊沉景很喜歡講故事。

  天空中橫著一片云,地上橫著一個人。

  人是死人,更是一個無辜的人。

  沈箜明。

  他死得很慘,但殺他的人并不慘,甚至于更幸福。

  可幸福并非武功所能掌握的,一個人武功再強,也不見得幸福。

  袁盡一步步上樓,找到了他們約定好的地方。

  一座花樓,一間華麗的客房。

  但袁盡似乎什么都看不見了,他也不想去看那些紅綠的裝束。

  他只能看見人,女人。

  可客棧里坐著等他的,卻不是女人,而是一張字條,上面什么也沒寫。

  袁盡笑了。字條泡在水里,人要說的話已然浮現(xiàn)。

  “花月夜”。

  誰是花月夜?哪一夜是花月夜?

  今夜正是花月夜。

  他不撩開粉白色的薄紗簾子,只是把腳伸了進去。

  他笑著,已然想到了燕依人的模樣。

  可有一點他不曾料到的。

  字不是燕依人寫的,帷幕里也絕不是燕依人。

  手起劍落,劍又歸鞘。

  這一劍很像飛雁,而且是歸雁!

  劍同雁陣,劍已歸。

  劍就砍在袁盡的腳掌中,穿過了黑底快靴,深深刺入骨中。

  袁盡大驚,人已痛到倒地,手中雖有鐵杖,奈何施展不出來。

  帷幕簾子又落下,里面人影從未暴露過,藏匿在陰影之中,只似峽中蛟龍,深林猛虎。

  袁盡點住自己的穴道,止住右腳鮮血,緩緩開口,問道:“你是誰...”

  帳中人只像是消失了一樣,再不說話。

  袁盡的鐵杖已飛出手,呼嘯般飛去。

  這一杖他已下定決心,無論帳中人是誰,即便是燕依人,他也要殺。

  這一杖好快。

  天下能飛杖的人本就不多,袁盡正是一個。他能將丈八的金杖,如袖箭一樣擲出。

  可他一定也沒有想到,簾子中根本沒有人。

  “咚”的一聲響,鐵杖已撞開墻壁,飛到街上。

  袁盡緩緩跳到簾前,伸手去拉開簾子。

  拉開那帳時,他方才醒悟:帳中人已隨那鐵杖逃走了。

  來無影,去無蹤的人。

  袁盡躺在床上,不知是哭是笑。

  燕依人不見了,又有人來追殺他。

  他至少結(jié)下了兩家人的仇:簾中人和沈箜明的家人。

  他甚至躺了一整天,都在等待燕依人歸來,依在他的身上。

  可他錯了。

  月當空,月已淡。

  燕影飄散。

  當天的深夜,本該是一個花月夜。

  可今晚只有月,和夜,沒有花。

  又多了兩樣東西:斷腸人和天涯。

  袁盡長嘆一聲,正欲起身,忽感到一種壓力。

  劍身的寒氣。

  他又緩緩躺下,只覺得那劍氣就在他周圍。

  他人在床上,手中并無兵器。但他還有命。

  人已站起,不知何時手中多出一朵花。

  女人愛在簾上掛花,各種各樣的花。

  袁盡厲聲道:“你是誰!”

  黑夜,他什么也看不見。

  一人答道:“我是來取你命的人。”

  袁盡冷冷道:“今天你來過兩次?!?p>  那人道:“我的確來過兩次。第一次沒取走你的命,這一次,你一定會死在我劍下!”

  袁盡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道:“我說過了?!?p>  袁盡道:“在下袁盡?!?p>  那人道:“你應認識我的。”

  袁盡道:“既然認識,何必殺我?”

  那人冷笑道:“曾經(jīng)你我是朋友,現(xiàn)在你我是敵人?!?p>  袁盡問道:“為什么?”

  那人道:“因為你殺了沈箜明?!?p>  袁盡道:“你是...”

  那人道:“我是江憑月!”

  話音剛落,長劍出鞘,快如蛟龍。劍氣壓人三尺,劍身已快刺入。

  任何人都不想和這個劍瘋子決戰(zhàn),他們清楚自己打不過一個瘋子的。

  江憑月能在一瞬間想出接下來的十招。

  袁盡驚道:“江兄!你怎么會...”

  江憑月冷冷道:“因為沈箜明也是我們的人!”

  袁盡道:“咱們?”

  江憑月冷笑道:“不是咱們了,我們是我們,你是你!”

  袁盡道:“你...”

  江憑月道:“燕依人本就不是我們的人,你卻非要聽信她言!”

  袁盡道:“她不是狂河幫...”劍光一閃,話已落。

  人已被劍鋒逼出客棧,單腳落地,衣袍卻留在了江憑月的劍上。

  這對江憑月來說,是恥辱,一個劍客的恥辱。

  人已追風上去,人已成為了風。

  可他還是沒有看清袁盡的人。

  袁盡藏在泥坑當中,又冷又重,只像是被人活埋。

  活埋終究是活著。

  袁盡待江憑月走到街的另一邊,緩緩爬出泥潭,貼著地爬到天明。

  而江憑月把這一切告訴了狂河幫的頭領。

  他清楚,袁盡竟會因為一個女人,殺死幫內(nèi)的兄弟,留著他只會徒增麻煩。

  禰勿惜悠悠地看向天空,只好像他就是羊沉景。

  沈竹侯道:“你說完了?”

  禰勿惜道:“我說完了?!?p>  沈竹侯道:“所以—孔屠仁之所以想殺我,只因他報仇無門,既然很難殺你,自然要殺我?!?p>  瘋跛子嘆道:“正是,可他不曾知道,我們也是仇人?!?p>  沈竹侯道:“現(xiàn)在,我已有殺你的緣由了?!?p>  瘋跛子道:“正是。你動手罷。”

  沈竹侯道:“你被我母親害到這步田地,為何不想著殺我?”

  瘋跛子道:“我想過,可我現(xiàn)在明白一個道理?!?p>  沈竹侯道:“什么道理?”

  瘋跛子道:“多情的人總是不能活得長久?!?p>  沈竹侯冷笑道:“可我早晚有一天要死,自然什么都不怕了?!?p>  瘋跛子道:“我說的不是你,是我?!?p>  他又道:“我還明白了一件事,仇恨也是情,多仇就是多情。”

  沈竹侯道:“所以你不想再殺我了?!?p>  瘋跛子道:“并非如此。我仍然想殺你,不過—我一定會在你之后出手。殺我還是不殺我,都由你決定。”

  沈竹侯道:“好?!?p>  禰勿惜忽笑道:“姜楓,你還想活下去?”

  瘋跛子道:“當然?!?p>  禰勿惜道:“那你覺得,我們之間,誰會贏?”

  瘋跛子斬釘截鐵地道:“他。”

  沈竹侯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問。”

  瘋跛子道:“你說?!?p>  沈竹侯道:“溫城雪的師父,就是被你殺的?”

  瘋跛子笑道:“我不認識什么溫城雪,但我知道你說的人是誰。他正是我殺的。”

  沈竹侯咬牙道:“好!”

  他忽轉(zhuǎn)頭看向禰勿惜。

  二人的戰(zhàn)斗勢在必行,正如壓抑了許久的火山,現(xiàn)在不噴發(fā),早晚有一天要噴發(fā)出去的。

  沈竹侯的人也運起焰山功,身體軟熱。

  自打他消去了仇恨,便一直困在廬陵的一片境地當中。

  他很想擺脫,哪怕是金盆洗手,也不嘆一口氣。

  但現(xiàn)在他明白,這些人之所以找上自己,不是因為他是竹刀探,而是因為他是沈竹侯。

  沈竹侯這個名字,既說明他是沈箜明的兒子,也說明他是溫城雪的朋友。

  歷史總會帶給人天生的仇恨,正像是上天給了人們視力和聽覺。

  只有這些因素合而為一,才能是一個人。

  人,則必有情,必有仇。

  至于多情,那并非人們所想知道的。

  對情真摯、用心就夠了。

  沈竹侯抽出竹劍。

  這是兩個一流的劍客,那是兩柄一流的劍。

  瘋跛子還在呼吸,而且專注于呼吸。

  倘若他全神貫注地去看向這場戰(zhàn)斗,他一定會憋死。

  白骨崖的空氣,已因為這兩個人而凝固,也只會因為這兩個人而凝固。

  就此時,東方灰白色的天空中,亮出了一道曙光。

  混雜的光,仿佛大地上誕生的第一道光,沒有人為它注入色彩,更沒有人能記憶起來。

  天的東邊是蒼青色的光。

  這是沈竹侯的劍光,雖已黯淡,可毫無疑問是最鋒利的光。

  另一邊玄黑色的光。

  禰勿惜早就拔劍,劍光也早就映在白骨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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