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肥聽完女刺客的故事,搖了搖頭,從嘴巴里一圈圈地往外吐著煙氣。
“什么島嶼?什么洪水?什么漩族?什么盜火賊?你講的這些我完全聽不明白??!”魯肥彈了彈煙,接著說,“再說,這些和我有半毛錢關(guān)系嗎?你千里迢迢跑來追殺我,難不成你覺得是我偷了你的火種?”
魯肥罵罵咧咧地說著,這是他頭一回受了天大的冤枉: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女人從南邊跑來魯家山刺殺自己,還斬下一只左耳,要是換做一個普通人,早就含冤而死了。
但當魯肥罵著罵著想起了剛才女刺客所說的盜火賊和漩族失竊的火種,他突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魯父生前明確地保證過,魯家之火獨一無二,乃世代相傳之物,怎么那漩族之中也有火種?
“魯肥,我這幾年在外漂泊,不知殺了多少人,情報我也不知聽了多少。我敢確定,魯家的火種,就是當年漩族失竊的火勢?!迸炭偷难凵裼肿兊娩J利起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魯家世代用煙傳承火種,怎么可能是從別處盜來的!”魯肥大聲反駁道。
“你等等,我去把族譜找來!一定是你找錯人了!”魯肥少見地丟下手中的煙,跑到儲藏室里翻箱倒柜起來。
從小到大,魯家人都告訴自己:魯家世代皆為傳煙士,繼承著上古的火種,是煙火的守護之使。魯肥也一直遵守著魯家家規(guī),日復(fù)一日地將煙火傳遞下去??扇缃衽炭驼f魯家的火是從別處盜來的,這令魯肥感到莫名的恐慌。如果女刺客的話屬實,那魯肥心中的信仰可能會就此崩塌。
魯肥在一堆古老的書籍中翻來翻去,因為年代太過久遠,有些字已經(jīng)模糊不清了。魯肥就半跪在地上,厚重的灰塵飄落在魯肥赤身的裸體上,他認真地翻讀著魯家先祖所記載的史料。
在其中一本古籍里有這樣的描述:魯家第一代先祖叫魯飛,二十歲那年,魯飛在一處隱秘的山洞中接受了火種的傳承,之后魯飛將火種帶至魯家山定居,其子孫世代延續(xù)著這神秘的火種。
女刺客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魯肥的身后,所以,她也看到了上面記載的內(nèi)容。
“原來那個對陣法動了手腳,并且盜走火勢的人,是你的祖先?!迸炭腿粲兴迹@一切串聯(lián)起來,真相就已經(jīng)大白了。
魯肥癱坐在地上,原來從小到大自己引以為豪的守護竟是假的。他的祖先盜走了漩族的火種并把它藏在魯家山,而漩族的族人因此受到大洪的懲罰。照這個邏輯下去,魯肥不就成了罪人的后裔嗎?
他撿起地上的煙,那煙還在冒著火光。魯肥盯著那簇火苗,原來它并不姓魯。
女刺客默不作聲,雖然刺殺的任務(wù)失敗了,但事情或許還有一些轉(zhuǎn)機。
在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我在小王的花店里澆花。
“魯肥,左邊第二排倒數(shù)第三盆花,你還沒澆,不要偷懶!”小王躺在一張懶人椅上,左手拿著一根棒棒糖,右手則空出來,對我指指點點。沒辦法,我又去接了一壺水,給那盆玫瑰澆上。
期間店里來了個客人,是個中年胖男人,大腹便便的,行為舉止也十分古怪。他問我要不要抽煙,我說不要,他又給小王遞了一根,小王壓根沒理他。最后,中年男人感嘆了一句“世代確實是變了”,便悻悻地離開了。
在花店的角落里,有一只空玻璃杯,里面是小王圈養(yǎng)的蝸牛。我拿來一塊海綿,撕成一條一條的,喂給蝸牛,它已經(jīng)六個小時沒有進食了。吃完海綿的蝸牛心滿意足地打起了盹,沒一會兒就睡死過去了。
“魯肥,那塊海綿太老了,你拿一塊嫩一點的,小蝸只喜歡海綿寶寶?!毙⊥趺畹溃稚夏菈K棒棒糖已經(jīng)舔了兩個小時了,竟沒有絲毫消減。
“OK,明天我就給他喂新鮮的海綿?!蔽覒?yīng)付著說。
這澆花的工作當初是小王把我抓過來干的。因為上次的抑郁風波,小王說我的心理有問題,所以她把我抓來花店。
“我得看著你,不然哪天你想不開要投湖自盡,都沒有人知道?!边@是小王給我的解釋,但這種鬼話沒人會信。
更充分的理由應(yīng)該來自于我自己,我想過得平靜一點。以前的事都過去了,社團啥的也沒再去參加,酒也戒了,一切返璞歸真。有時候下午沒課,我得去花店澆水,工作量也不大。閑暇時間我便躺在沙發(fā)上看書,寫文章,或者聽聽日本爵士樂??傄试S一些人擁有平靜的青春。
魯家山上還是那樣燥熱,女刺客坐在魯肥的房間里,像是坐在桑拿房里蒸桑拿。魯肥那光溜溜的身體在房間里鉆來鉆去,但好在女刺客已經(jīng)習慣了。此刻,她終于明白魯肥為什么從來不穿衣服了。那是因為魯家先祖將火勢引至魯家山,令原本平和的陰陽被打破,火勢蔓延整座山,將空氣也烤得滾燙??赡苁翘珶岬木壒?,女刺客不知怎的,竟也想脫光衣服。但理智告訴她,這樣并不合適。
“魯肥,你不用找了,魯家盜竊漩族火種是事實。雖然我殺不了你,但我希望你能給我,給我們漩族一個交代,此行我也不枉白來了?!迸炭投俗陂缴?,喝了口水,說道。這地方與漩族島嶼的情況完全相反,水分流失的速度極快,稍微一不注意,便會口干舌燥。
“你,你之前要殺了我是吧?”魯肥突然停住了手里的動作,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女刺客。
女刺客聽完,呆了一會兒。她本來想說是的,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雖然你很可惡,我很想殺了你。但畢竟行刺失敗,不該再對你行刺。”女刺客的聲音說到后面就弱了下去,她是一個江湖刺客,而不是劣徒。要是她不講武德,完全可以輕松弄死魯肥。若是那樣做了,別說會被同行瞧不起,就是連自己這一關(guān)都跨越不過去。
“我現(xiàn)在給你機會,把我殺了,煙火的傳承對我來說已經(jīng)毫無意義?!濒敺拾训哆f給女刺客,自己則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來吧,哪個部位都沒問題?!?p> 魯肥閉上眼睛,往事不斷在腦海浮現(xiàn)。魯父還在的時候,魯肥天天看著他點煙,火種從一根煙延續(xù)到另一根煙上,像是生命的傳遞。那時魯肥覺得,傳煙是一件無比光榮的偉業(yè),而魯家,是尊貴的火德之家。以前像龜瘦那樣來討火的人也不少,他們都是從四方慕名而來,登上魯家山以求煙火,但都沒有如愿。魯家家規(guī)不許魯家人將火種放出魯家山。
魯肥也在想,當初自己一時上頭,將煙給了龜瘦這事違背了族規(guī),現(xiàn)在看來似乎也就那樣了。因為魯家的煙不是原創(chuàng),而是盜來的,凡是盜來的東西,魯肥都看不順眼?,F(xiàn)在魯肥對自己也很看不上眼,曾經(jīng)那個以傳煙士為榮的少年,現(xiàn)在對這個身份感到厭煩。
“雖然雷家答應(yīng)給我的老婆我還沒瞧上一眼,想必她一定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吧。”魯肥笑了笑。煙火已經(jīng)讓龜瘦傳出去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火種將在每個地方播下,那時魯家山也將不復(fù)存在了。
“也好,我也倦了。結(jié)束吧!”魯肥喃喃自語,像是在交代遺言。
魯肥的話,女刺客全部聽見了。她突然覺得,似乎魯肥并不算是壞人,至少不是個合格的壞人。魯肥獨自傳火多年,而自己則苦苦追尋盜火賊。但兩人本身并沒有任何的錯誤,一切的恩怨并不屬于這個年代,他們只是使命的傀儡,是故事的結(jié)尾,存在的意義就是為將遠古的故事畫上句號。如今事情明朗,兩人的命運就此對上同一軌道,女刺客有些于心不忍。
“你不能死?!迸炭头畔率种械牡叮紫律韥砜粗敺?,卻不知要說些什么。
“我不會殺你的,不管怎樣,你救活過我。魯家和漩族的恩怨到此為止了,你若是覺悟,那就帶著你的煙和我回漩族,將事情解釋清楚。我會替你說活,保住你的性命。那時,你想干什么就去干吧,我們的自由已經(jīng)咫尺了?!迸炭洼p輕地撫摸著魯肥的胸膛,她能感受到里面的熱血。
清晨的陽光再次在魯家山山頂升起,魯肥家的屋檐正好遮住了三分之一的陽光,剩下的傾瀉而下,將門前的土坑照得閃亮。魯肥本來的結(jié)局應(yīng)該在這兒,但他的命運已經(jīng)不同了。魯肥生命的枷鎖已經(jīng)松動,魯家山?jīng)]能把他留住。
至于龜瘦,到最后他也沒能救活雷公。但他將魯家煙的配方破解了出來,并公之于眾。從此,百姓們都學會了使用火種,人間疾苦也因他削去了大半。人們?yōu)榱烁卸鼾斒莸墓?,特地為他立了座銅像,并尊稱他為“偉大的傳煙士”,即東方的普羅米修斯。茹毛飲血的日子就此結(jié)束,世界踏入了嶄新的篇章。
故事到這里差不多結(jié)束了。太陽已經(jīng)西下,只留下一縷殘陽在斜斜地地平線。我將筆收進筆袋里,脫去衣服,像魯肥一樣躺在浴室的地面上,任憑水流擊打在我皮膚的每一寸毛孔,此刻我只感到無比的輕松。
我伸手拿沐浴露在身上反復(fù)涂抹,直到香味四溢,沁人心脾。因為再晚一點,我就要去花店給各色的玫瑰澆花,而魯肥也要離開魯家山,前往遙遠的南境尋找救贖。
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