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書文以前隔兩周回來一次。
不過,太爺?shù)男⑵跊]過。他可以為了學(xué)業(yè)暫時放下守孝,可近期到了日曜日弘文學(xué)堂放假的時候,還是得回家一趟。
徐三兒牽著馬,棗紅的馬兒,約莫有兩歲多了。
一人一馬在城門口處候著。
路上危險,晚上興許有野狼亂逛,他得接應(yīng)少爺,萬不能出了什么差池。
“少爺,長命鎖。”
徐三兒懷里揣著白凈的絹布,包裹著東西,待少爺臨近的時候,他打開了絹布,取出了鎏金的長命鎖,遞給了少爺。
少爺是獨(dú)苗,太爺下葬不久,恐沾了什么臟東西,所以老爺吩咐過了,少爺回家的時候,得戴上長命鎖。長命鎖被老君廟的道爺做了法事,開了光,能鎮(zhèn)壓邪祟。
徐書文將兩三寸大小的鎏金長命鎖掛在了脖項上,接著腳一踩馬鐙,借力縱身一跨,就熟練的騎在了馬背上。
這匹棗紅馬是他看著長大的,很溫順。
他本該一直戴著長命鎖,但怕在學(xué)堂丟人,所以到了城外才戴上。學(xué)堂是學(xué)習(xí)新知識的地方,崇尚迷信,則是愚昧。正如大家都羨慕留洋回來的先生,他們剪去了辮子,看起來很時興。
辮子,和這長命鎖有些類同……。
徐三兒牽著馬,少爺騎著馬,徐二愣子跟在馬屁股后面。
走了一會。
灰白狐貍見徐二愣子吃力,它從徐二愣子的懷里鉆了出來。它向前一躍,跳到了馬鞍上,兩只前爪抓緊了垂在馬鞍旁側(cè)的得勝鉤,沒掉下來,穩(wěn)穩(wěn)的掛在了馬背上。
重生為狐貍有一段時間,它熟悉了這幅身軀的矯捷。
“二楞哥,你今后在學(xué)堂里,別叫我少爺了?!?p> 馬背上的少爺發(fā)了話。
“那叫什么?”
馬屁股后面跟著的徐二愣子喘著粗氣,追問道。
他內(nèi)心稍稍欣喜。少爺沒說讓他叫什么,但他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應(yīng)該是叫“書文”。這事老爺應(yīng)該干預(yù)不了。他穿了長衫,老爺那么和藹。一件小事,老爺不會在乎的。
“書文。”
少爺嗯了一聲,扭頭,居高臨下的看向身后追來的徐二愣子。
“少爺,這樣就沒了尊卑哩?!睜恐R的徐三兒搖頭,他黝黑的臉龐倔強(qiáng)的像一頭驢,粗悶的吭聲道:“該叫啥,就叫啥,幾代人了,都沒變的規(guī)矩。他讀了書,也得管你叫少爺。”
灰白狐貍坐在棗紅馬上,無人能看到它。
“爹!”
徐二愣子拉了長聲,語氣有些不悅。
“你個混賬玩意,讀了幾天的書,真當(dāng)自己有本事了?敢在老子頭上發(fā)威了。老子讓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p> 徐三兒狠狠唾了一口唾沫,腳釘在了土路上,用力擦拭,像是刷皮靴子一樣,給魚兒刮鱗一般如是。一口淺黃的渾色口水被他用腳涂抹均勻了,和這土路分不開二色。
他老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暴烈出奇。
徐書文悶悶不樂。
徐二愣子耷拉著腦袋。
他們二人都覺得,少年得之不易的純真友誼,被不理解的大人,破壞的一干二凈。二人之間的厚障壁,又逐漸厚重了起來,將二人隔了很遠(yuǎn)。
走動的急了,徐二愣子聞到了自己身上泌出來的的酸臭味,臉上酡紅,默默落了幾步,怕熏了人。
三人一馬一狐回到了徐家堡子,來到了村西的徐宅。
土曜日的尾巴巴,老爺知道兒子要回來了,太太也知道兒子要回來了。都守時的站在門口,遙遠(yuǎn)著路口。
“少爺,下馬嘞!”
徐三兒攙扶少爺下馬。
老爺湊近,太太倚在門口。
“娘?!鄙贍斪吡藥撞?,躲在了太太的懷里,十四五歲的少年,仍是孩子,游子入了母巢,“娘,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格致齋化學(xué)科的成績位列中一的第三,先生在堂課里,當(dāng)眾夸獎了我?!?p> “好兒子,你娘做好了飯菜,就等著你回來了。”
老爺很高興。
他家的財勢在新野縣并不厲害,可兒子爭氣。能入弘文學(xué)堂讀中學(xué)的,大部分都是富家子弟。兒子勝過他們,壓了多數(shù)人一頭,他喜不自勝。
“徐從也在這里,他亦入了學(xué)堂?!?p> 老爺提起了這件事。
“二楞哥啊,我知道?!?p> 徐書文順口回道。
“老爺,這件事我在路上,給少爺說了。”
徐二愣子不假思索道。
話音入耳,老爺?shù)哪樕嫌侄嗌狭艘环菹惨?,指揮著家里的長工,“徐從,你給馬兒拌料,三哥,你給鍘草料。”
“路這么遠(yuǎn),損了馬力?!?p> 他又補(bǔ)充了一句。
他沒能看見,馬背上站著一只灰白狐貍。
灰白狐貍還是有點(diǎn)恐高的,它敢一躍登了馬鞍,卻恐懼從馬鞍上躍下。棗紅馬的肩高約有四五尺。跌了,恐怕屁股都會摔成兩瓣。
幸好,徐二愣子牽馬過來了,它順勢跳到了徐二愣子的肩上,再一縮身,就從領(lǐng)口處,慣熟的鉆進(jìn)了徐二愣子的懷里。
后宅燈火通明,前宅馬廄借著余光,徐三兒用鍘刀鍘草,而徐二愣子脫下了長衫,一身短打衣服拌料。
草料細(xì)長,需要用鍘刀鍘成斷碎后,才可以給畜生吃。
養(yǎng)馬是個精細(xì)活,馬兒隔上一段得吃豆子、雞蛋等輔料。養(yǎng)馬養(yǎng)差了,養(yǎng)成了劣等馬,會吃了主家的掛落。輕易馬虎不得。
好在,徐二愣子拌料有一段時間了,不會出什么差錯。
……
“爹是養(yǎng)馬的好手,讓馬兒往東,馬兒就不會往西?!毙鞆男α诵?,“我也和爹學(xué)了一手養(yǎng)馬的手藝,爹說,今后有了這門手藝,就不會受餓了?!?p> 可這手藝,他后來沒做成謀生的手段。
只編了柳筐。
“太爺爺,高祖為什么不讓你叫少爺名字呢?”徐晴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她從老爺子的話語中,能聽出來,徐三兒對改換門庭,對讓徐從讀書的信念,可之后徐三兒的操作,卻讓她有些迷糊了。
“爹啊,是養(yǎng)馬的好手?!?p> 徐從又重復(fù)了這一句話,他吃著徐蓉帶來的橘子。醫(yī)院內(nèi),橘子是最好的水果,不會壞的很快,色彩也很好看。讓人看一眼就很舒服。他吃了一口橘瓣,酸甜入口,“他知道馬兒該怎么跑,才不會絆倒?!?p> 他作為灰白狐貍,又回憶起了爹進(jìn)書房借五錢銀子的那刻。
身為徐二愣子,他看不清楚。
旁觀者的角度,擁有百多年的人生經(jīng)驗(yàn),他卻看的清清楚楚。受了銀子,受了恩,得……懂規(guī)矩!
俯瞰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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