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大廳中,華山弟子正圍在一起述說此次下山經(jīng)歷,見大師兄被長輩叫走,又有青城弟子在前,恐怕不是好事,梁發(fā)連忙去尋三師哥。
其實(shí)眾人剛離開客房不久寧毅就已醒來,“白云熊膽丸”藥力驚人,略一行功就有氣感生出,自覺已無大礙,便打發(fā)四師弟去與兄弟歡飲。
梁發(fā)尋著寧毅,見三師兄正在打坐,就立在一邊等候。寧毅已知身邊來人,問明來意與師弟同出,安撫住師兄弟,端起酒杯游走于大廳與人應(yīng)酬寒暄。
托“三虎”的福,這些年下山很是認(rèn)識了一些江湖同道,別人與他客氣倒不是因?yàn)樗恰奥暶?,只華山正徒這一層就值得結(jié)交。廳中游走半晌,見眾人不再關(guān)注,便向角落一桌走去。
那一桌坐著五個人,其中有一個駝子,自入廳起就不言不語,加之廳角又暗,倒也不如何惹眼。寧毅走到他身旁,那駝子感覺有人走近把頭埋得更低。
沖其余四人拱拱手,拍拍駝子道:“王兄弟,怎地來了也不招呼小弟一聲,你我二人洛陽一別已三月有余,今日一見風(fēng)采依舊?!?p> 寧毅在廳中往來如魚得水,早被四人注意,一個駝子能有什么風(fēng)采?人家說的卻真誠,顯然有些交情。
那駝子非是別人,正是福威鏢局的少鏢頭林平之。福威鏢局被滅他僥幸逃脫,喬裝打扮一路跟著青城派到了這衡山城,混進(jìn)這劉府只為打聽父母下落。原本有些忐忑,坐了這許久也未被注意不免有些放松,突然被人拍打還道被識破面目,聽見說話原來是認(rèn)錯人了。
正要出言提醒,那人突然附耳過來說了句:“林鏢頭...”
林平之被戳破心事,心中大驚就要站起,卻被來人掐住肩井死死按在椅子上。旁邊四人看二人勾肩搭背,實(shí)非泛泛之交,不禁有些羨慕這駝子交了華蓋運(yùn),能與大派弟子稱兄道弟。
林平之抬頭看向來人,其人形貌不顯臉色蒼白,自己從未見過,來人卻道:“王兄弟,且跟我來,介紹我華山師兄弟與你認(rèn)識。”說完向余下四人拱拱手,說一句“叨擾”,四人連忙站起還禮,目送二人離去。
“他如何認(rèn)出自己?”林平之心中驚疑不定,不知是福是禍,但此刻他被人拿住穴道,又擔(dān)心父母,只能身不由己的跟著寧毅去了。
寧毅與師兄弟簡單介紹,林平之原先在茶館中見過眾人,眾人卻已不記得他。不等他多想,寧毅道:“我與王兄弟許久不見,有些話要說,待會再來陪兄弟們飲酒。”
看二人離開,英白羅嘀咕一句:“三師哥怎么竟交些怪人?!北娙藢σ曇谎鄄缓妹髡f,三弟子身有殘疾,便是對殘缺之人都心有憐憫,交了些怪人也沒什么奇怪。
林平之早被寧毅放開,心中掛念爹娘,不由自主的跟著他來到劉府客房。此時寧毅才仔細(xì)的打量的這林家大少,便是他臉上多有涂抹,還貼了幾張膏藥也難掩眉清目秀,忍不住就動手去揭那膏藥。
林平之神思不屬,突然間就被他得了手,見他還想再揭慌忙躲開。寧毅佯怒道:“你這小子好不識趣,恩人當(dāng)面但看一看你面目都不成嗎?”
林平之被這一喝,攪得心潮起伏,“難道...難道他救了爹爹不成...”環(huán)顧四周,屋中所有一眼所見,無處藏人。正待詢問,寧毅卻又去揭他偽裝,這次他心中著急卻不敢再躲。
原著中說他“俊比再興”、“美若好女”,寧毅著實(shí)有些好奇。果然他妝未盡去,已經(jīng)顯出風(fēng)流。雖不知“再興”如何俊,但此刻看林平之,便潘安在世,衛(wèi)玠復(fù)生也不過如此,無怪乎岳靈珊移情別戀。
絕不能讓他上華山!
寧毅假裝松口氣,道:“果然是你!”
林平之心想,“我還道他怎么識破我,原來也是蒙的...”
寧毅道:“林鏢頭臨終前...”
“什...”
林平之馬上叫出聲來被寧毅捂住,看他拼命掙扎絲毫沒有安靜下來的意思,寧毅又道:“你家仇人就在此處,你不要命了?”
驚聞噩耗林平之傷心欲絕,此刻聽他說起仇人,只想沖出去與青城派拼個你死我活。寧毅未料到這小子反應(yīng)這么劇烈,竟些壓制不住了,趕緊道:“想不想報仇?”
人在有希望的時候就會變得理智,林平之終于放棄掙扎,面帶渴望的看向?qū)幰?。寧毅還在想如何說起此事,林平之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道:“請恩公教我!”
寧毅拉起他,道:“你先莫急,我先與你說來龍去脈?!?p> 林平之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恩公請講?!?p> “想必你已知是誰害死你爹娘了?!?p> 林平之憤怒道:“青城派余滄海,我恨不能生啖其肉,飲其血...”
寧毅打斷道:“他為何要滅你福威鏢局?”
林平之道:“他為我家辟邪劍譜而來,但是家傳劍法我自幼習(xí)練,若真那么利害,如何...如何...”卻是想起傷心事再也說不下去。
寧毅不管他,繼續(xù)道:“你見過我?guī)熜值?,想必你也猜到了在福州城外賣酒那對祖孫是誰?!?p> 林平之在茶館里聽華山弟子講過一些緣由,心想:“難怪剛才聽他師妹說話那么熟悉,當(dāng)時那少女雖身形窈窕,卻容貌丑陋滿臉麻皮,哪有剛才所見那般俏麗,顯然是易過容了?!?p> 寧毅又道:“我二師兄與小師妹雖是恰逢其會,到底承你仗義出手。”
頓了頓道:“反過來說,若非他二人打斷青城派布置,你們林家只怕早已覆滅,你又如何能逃得性命?!?p> 原本在茶館中林平之就已聽勞德諾說起,如今再被寧毅點(diǎn)破更顯羞愧。
寧毅不管他如何想,又道:“我昨日去尋大師兄,在山中遇一破廟,見廟中動靜頗大就暗中去瞧。聽了一會方才明了,原來是青城派在威逼林鏢頭和王夫人辟邪劍譜下落,你爹娘不畏酷刑,寧死不屈。我當(dāng)時見了氣憤至極,怎奈當(dāng)時形單影只...我...我怕...哎!林兄弟我愧對你啊...”說著向林平之一拜。
林平之聽到父母受刑怒火中燒,突然見寧毅拜來連忙扶住,安慰道:“寧大哥不必如此,當(dāng)時他們?nèi)硕鄤荼姡Q(mào)然撞破定然丟了性命,何況大家萍水相逢,你若出了差錯,倒是我林家的不是了?!闭f完見寧毅仍然耿耿于懷,心想:“這寧大哥倒是個好人。”
寧毅訕訕道:“慚愧慚愧,我怕他們發(fā)覺正想悄悄走開,忽然見他們先走出來,等他們?nèi)ミh(yuǎn)了,我才敢才進(jìn)廟中查看,哎...”
林平之看寧大哥模樣,情知父母不可能生還,仍抱有僥幸,急切道:“怎樣...”
寧毅假裝抹一抹眼角,道:“當(dāng)時我以為你爹娘已死,就想這荒山野嶺盡是豺狼野獸,豈能讓兩位曝尸荒野...”
林平之悲憤道:“余滄海,我與你不共戴天!”
寧毅拍拍林平之,道:“其實(shí)林伯父當(dāng)時還有生息...”
林平之猛然抬頭,緊緊抓住寧毅手臂,希冀的看著他,寧毅嘆口氣:“原來余滄海以內(nèi)力震斷你父母二人心脈,自覺他們再難生還,就留他二人在此等死?!?p> 聽的林平之目眥欲裂,恨不能馬上把余滄海碎尸萬段。他在心中詛咒半天,回過神來看寧毅眉頭緊皺,牙關(guān)緊咬似是忍耐著什么。就覺手上一片黏濕,低頭一瞧輕呼一聲,原來寧大哥手臂被自己抓破了。
寧毅看著手足無措的林平之,道:“無事無事,舊傷而已,怨不得林兄弟,不須掛懷。”
林平之內(nèi)疚道:“寧大哥這傷...”
寧毅道:“這與令尊無關(guān),是我與大師兄另有遇險,挨了別人幾十刀而已?!闭f完還不忘扒開衣衫給林平之瞧瞧。
林平之看他滿身繃帶,胸口隱隱還有血跡滲出,并未覺得他說的夸張,登時佩服的五體投地。
“原來白日茶館中那一干華山弟子突然離去,是去接應(yīng)寧大哥了,可惜我不曾跟上,未及領(lǐng)略寧大哥風(fēng)采。這身傷換給自己早哭爹喊娘了,他卻說的如此輕描淡寫?!?p> 想著又慚愧起來:“林平之啊林平之,你若能像寧大哥這般大英雄大豪杰一樣,也不怕報不了仇了?!?p> 這時寧毅止住了血,道:“我心中敬佩林鏢頭夫婦錚錚鐵骨,只想著趕快收斂他二老,不想令尊還有生息,他囑咐我若遇見你,請我轉(zhuǎn)告你一句話?!闭f完寧毅不再言語,只看著桌上茶壺。
林平之以為寧毅拿喬,心想“你未免太看輕我林平之了!這時候別說是讓我倒茶,便是牛馬也做得,只要你告訴我爹爹遺言?!毙那榧嵉慕o寧毅倒?jié)M一杯茶。
寧毅沾著茶水在桌上寫下幾個字:“向陽巷老宅地窖”,末了怕這家伙不識金鑲玉,又寫下“袈裟”二字,寫完即擦去。
林平之見了羞愧不已:“寧大哥重傷還不忘爹爹臨別囑托,如此有情有義之人,自己竟懷疑他動機(jī),林平之你真是個大混蛋!”
“可記住了?”寧毅問話打斷了林平之自慚形穢。
林平之道:“記住了?!?p> 寧毅道:“你爹特意交代那是你林家祖?zhèn)髦铮毜煤煤帽9?,你曾祖遠(yuǎn)圖公留有遺訓(xùn),‘凡我子孫,不得翻看,否則有無窮禍患’。
“如今你要報仇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我求師傅讓你拜入華山,我華山劍法高明,日后習(xí)練有成未必不能手刃仇人?!?p> 林平之心情激蕩,心想:“我在茶館中聽他兄弟對話,他大師兄把青城弟子打的屁滾尿流,想必華山劍法要比青城劍法利害?!?p> 正想答應(yīng),又想到他師兄因此挨了師傅幾十棍,才有后來那勞德諾上青城道歉,以此看來,他們兩派交情匪淺...何不問問第二條路再做計(jì)較?
慚愧道:“寧大哥,在下早聽聞華山劍法名震天下,只是小弟資質(zhì)駑鈍,若想練成那般深奧劍法不知何年何月...我...我...”
寧毅看他如此上道,打斷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若是我,恨不得立馬生撕了他。我能體會林兄弟心情,你且聽我再與你說?!?p> 見林平之凝神靜聽,便道:“當(dāng)年遠(yuǎn)圖公威震東南,一手辟邪劍法天下聞名,絕非浪得虛名。如今聲名不顯,定是那劍譜訣竅心法于后人不利,才不曾傳下。
“賢弟有所不知,但凡速成之類武功定然于身體有損,我猜你家劍法便是如此,是故才有遠(yuǎn)圖公遺訓(xùn)。想必你也猜到林老英雄臨終遺言...”話沒說完只點(diǎn)點(diǎn)桌面,林平之面露驚詫。
林平之還在思考,寧毅又道:“這便是第二條路,只是家仇與祖訓(xùn)之間殊難決擇...怪我多嘴,林賢弟,這本是你的家事,為兄不該多嘴,恕罪恕罪...若你有什么差錯,林伯父在天有靈定要怪罪于我...”說著起身向林平之拜去。
林平之趕緊攔住,道:“寧大哥折煞我了,只大哥這番提點(diǎn),于小弟就是天大之恩!何況大丈夫報仇豈能惜身!若大仇得報,小弟以后單憑差遣。倘若身死,來世再報大哥萬一!”說完納頭下拜。
寧毅看林平之說的決絕,就知道已經(jīng)達(dá)到目的,就勸他速速趕回福建。余滄海未曾得逞,此間事了只怕還要?dú)€回馬槍,到時再想取得秘籍就難了。
林平之道:“寧大哥,小弟無以為報,有些俗物還望大哥笑納。”說著就去解衣衫,他那駝背其實(shí)是一包財(cái)寶裝成。
寧毅抬手按?。骸百t弟此去孤身一人,想要安心練武,這些財(cái)貨正合使用。若還要奔波生計(jì),恐怕露出馬腳為奸人所圖。賢弟如此,豈不是小瞧的為兄!”
寧毅說的大義凜然,林平之只覺得寧大哥處處為自己著想。他自幼嬌生慣養(yǎng),自蒙難以來,一路上所見都是鬼蜮伎倆,只覺得天下間除了爹娘再沒有一個好人,此時已被他感動的淚水漣漣。
這家伙一會哭幾回,更可怕的是這次居然看出幾分媚態(tài)來,“果然天生是要練辟邪劍譜的男人”。寧毅被他哭的心中煩亂,只想趕緊打發(fā)了,讓他貼回膏藥重新化好妝。
林平之剛要出門,只聽身后倉啷一聲,就被一把揪住長發(fā),張惶間只見一道劍影,心道:“吾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