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隨著林平之轉(zhuǎn)身披散在駝背上。寧毅看的礙眼,不由得拔劍,扯住長發(fā)一斬而斷。林平之嚇得癱在地上,一副驚惶未定的表情。
寧毅心中鄙夷,拉起林平之,把長發(fā)塞進他懷里,道:“賢弟此去前路艱難,更應(yīng)立志!便如此發(fā),不達目的決不回頭!你我一見如故,愚兄本該護送賢弟前往,怎奈...怎奈...哎...”
林平之此刻已無地自容:“林平之啊林平之,似你這般膽小,何時才能報得大仇?寧大哥再三提點卻不自知,真是朽木一般!”
再抬頭已是滿眼堅決,沖寧毅一抱拳,道:“寧大哥,告辭!”
“年輕人真是吃不得激,我還沒說完呢?!睂幰阈闹型虏?。
“賢弟留步,我想起一事要與你明說。伯父伯母尸骨我已收斂妥當(dāng),莫再掛念。今后當(dāng)勇猛精進,不可三心二意,否則有何臉面拜在他二老墓前!”
也不管他父母死沒死,先說死再說,反正早晚是死,省得這家伙中途想起這茬在轉(zhuǎn)回來增加變數(shù)。
一番話說的林平之感動異常,痛哭流涕。
寧毅塞給他半瓶“白云熊膽丸”,細(xì)說過用法禁忌,不等他感謝,又扭捏道:“林賢弟若報得深仇,可否把那辟邪...劍譜借與...為兄一觀....”
此時林平之心中已無隔閡,默默的替寧大哥開脫:“寧大哥絕非是覬覦我林家劍譜,否則如何還會告訴我爹爹遺言?他自去取了,便天不知地不知,何必假手于我!
“似這般大丈夫畢竟江湖中人,對于高深武功見之心喜也屬人之常情,以君子之道取之,非胸襟磊落之人所不能!”
終于猜中寧毅心事,自覺有所長進的林小弟邪魅一笑,道:“你我兄弟以心相交,寧大哥何須如此作態(tài),日后平之當(dāng)親自送上華山!”
送走林平之,寧毅返回大廳與兄弟們談笑一會,見大師兄還未出來,就請林府管事去花廳通報。內(nèi)廳中正自感慨華山三弟子那句中正之言,就聽廳外本尊求見,讓管事馬上去請。
入得廳來,依禮與長輩們敘過,寧毅觀察一圈,發(fā)現(xiàn)這余滄海比自己還矮兩分,不著痕跡的向他那邊挪了挪。
三弟子氣度與令狐不同,令狐沖是瀟灑,他是嚴(yán)謹(jǐn),若不看長相身材,便是君子也不過如此。在座的都是宗師般人物,早看出他行走間的不諧,只道可惜,更加佩服岳先生識人之術(shù)。
余滄海瞪弟子。
天門道人見寧毅臉色蒼白,外衣還有血跡,念他重傷在身就要賜坐,此間他身份最大,無人可以置喙。寧毅堅辭不受,所言所及都是君子之禮,天門全他名節(jié)不肯強求,心中更是贊嘆,問他后來故事。
寧毅聽到天門問話,心中一松,還未講到要害之處。令狐沖素來耿直,他真怕大師兄把什么都說了,雖有功勞在前,吐露實情難免要被長輩們看輕,師傅臉上也不好看。
寧毅講故事正是拿手,聽的眾人如臨其境,咋舌不已,講到令狐獨追淫賊,自己昏迷在地時,不免頓了頓。
令狐插嘴道:“其時已近卯時,我追到衡陽城時天已亮了,剛好在城門處見師妹又被田伯光捉住。正待上前,那田伯光卻道要與我喝酒,就放過師妹...”
眾人看向儀琳,見她點頭,都有些不解。余滄海心想終于抓到破綻,剛要開口,劉正風(fēng)道:“我聽寧賢侄所言,先前他兄弟把田伯光逼入死地,令狐賢侄卻不肯偷襲,不失我名門正派風(fēng)采,想是如此折服了那田伯光也未可知?!?p> 寧毅趕緊道:“后來我也問大師兄,為何與那田伯光在一起喝酒?大師兄道他當(dāng)時不及多想,只好先拖住他,為我和師妹爭取時間。
“我?guī)熜帜睦锟细@種不三不四的人交往,只怕他反悔才與他逢場作戲?!?p> 話鋒一轉(zhuǎn),寧毅向天松一揖到地,道:“還要多謝天松師伯與遲百城師兄仗義援手,才有后面弟子...弟子...巧言...驚走那淫賊?!?p> 他絲毫不提天松窘境,又說的誠懇不居功自傲,眾人都很滿意此子心性。見提及“巧言”更是吞吞吐吐,想來不是什么好話,不聽也罷。只天松紅著一張臉,不停說著“慚愧,慚愧”。
余滄海見此事輕輕巧就被揭過,自己已是丟了臉。這小子巧舌如簧,后邊不定還怎么編排自己弟子,不甘道:“這無賴小子,跟田伯光這淫賊去耍流氓手段,豈不丟了名門正派的臉面?”
定逸怒道:“甚么流氓手段?大丈夫斗智不斗力。可沒見你青城派中有這等見義勇為的少年英俠?”老尼姑怨他挑起話題,如今塵埃落定,說話更是不留臉面。
余滄海被臊的講不出話,揮揮手就想讓弟子退下,這啞巴虧今天是吃定了。卻見寧毅又走到羅人杰面前作揖道:“害的羅師兄如此,皆**毅之錯,不敢求師兄原諒,回山后再去找?guī)煾殿I(lǐng)罰?!?p> 小輩間的爭斗哪里好分對錯,寧毅當(dāng)著這些長輩的面率先認(rèn)錯,此時也算揭過。
令狐沖卻不忿道:“人是我打的,師弟何故認(rèn)錯!”
寧毅一臉無語的看著這個大師兄,你怕是皮又癢了,一個道歉算什么??梢悦庖活D棒子,十個道歉都行。
在余滄海看來,這師兄弟互相維護的戲碼,就是演給別人看的,忍不住哼了一聲。眾人早明白過來,他們幾人斗毆恐怕跟田伯光沒有關(guān)系,余滄海一派宗師,胡亂攀扯強替弟子出頭,都有些鄙視他。
青城派掌門身經(jīng)百戰(zhàn),應(yīng)付過無數(shù)大風(fēng)大浪,看眾人眼神哪還不明白,這臉今天是丟盡了。對兩個弟子喝到:“還不滾出去!”
羅、黎二人嚇的一激靈,剛來時還道師傅要為自己出氣,結(jié)果滿場只看見師傅丟臉,回去以后恐怕沒好果子吃。
劉三爺作為地主有心緩和氣氛,問道:“令狐賢侄,我聽聞那田伯光武功高強,你與他交過手最久,在你看來他武藝如何?”他問令狐不問寧毅,顯是給三弟子留了臉面。
令狐道:“回師伯,正經(jīng)交手的話,弟子怕走不了三十招就要落敗?!?p> 劉正風(fēng)看他謙虛,替他解釋道:“雨夜中固然不辨行動,卻對兩位賢侄有利的多。一來那田伯光惡名昭著,自視身份唯恐有失,難免束手束腳。二嘛,心中有掛念,便難以全力以赴?!闭f罷看一眼儀琳,眾人心中了然。
令狐補充一句道:“師伯知我華山劍法旨在輕、靈、奇、險,師傅說我三師弟已得了險字?!北娙擞质且环潎@。
余滄海剛才就該領(lǐng)了弟子一起出來,如今坐在廳中聽別人夸他二人,就覺得是指桑罵槐,別有用心。再忍不住,脫口說道:“既如此,我來試試賢侄成色!”
眾人驚愕,你余滄海是一點臉也不要了,小輩間爭斗你護幾句短也就罷了,還要親自下場?
劉正風(fēng)出來打圓場,道:“不至于如此,何況此地狹小不合比試,寧賢侄有傷在身...”
余滄海卻是豁出去了,若那對兄弟走不了幾招,他還有話說。道:“既如此,就去院中,賢侄,請!”說罷當(dāng)先行去。
眾人看向令狐沖,只要這對兄弟打定主意不出去,余滄海畢竟長輩,如何強逼?令狐本就心懷不忿,若師傅在場還則罷了,沒師傅壓制他能受這氣?大不了回山再挨幾棒子,也跟著去了。
余滄海怒氣沖沖的在院中站定,大廳中氣氛陡然一靜,就見華山兩兄弟也從內(nèi)廳出來,接著是一干宗師人等。
兩兄弟路過華山桌面取來兩把長劍,廳中議論紛紛,有人道:“他兩派交情非比尋常,這是青城宗師要指點晚輩劍法,待會仔細(xì)觀看,若能得之一二,也算一場造化?!?p> 又有人道:“那華山三弟子明顯有傷在身,這哪是指點,分明是...”
同伴連忙打斷:“賢弟,慎言!”
“...”
廳中還在猜測,院中三人已擺好架勢。眼看就要開打,寧毅忽然走近令狐,與他耳語幾句。令狐點點頭擺出一個劍式,有人認(rèn)出這是“養(yǎng)吾劍法”起手。那寧毅繞場三圈也擺個起手,赫然也是“養(yǎng)吾劍”,這兄弟倆竟已得了岳君子真?zhèn)鳎?p> 定逸點點頭,心道“難怪他二人能與田伯光周旋一夜”,卻又見寧毅收了劍式站在一邊,這是要看令狐獨斗余矮子了。
余滄??此四ツゲ洳洌闹欣湫?,我且等著看你們弄什么玄虛。初時見二人擺出“養(yǎng)吾劍”,他心中不免重視起來,那寧毅卻又收了劍式站于一邊,道:“余觀主,小心了!”
師弟話音剛落,令狐使一個“有鳳來儀”當(dāng)先攻來,余滄??此㈩^蛇尾,喝道:“虛張聲勢!”
手中長劍一圈,帶偏令狐,正是回雁樓上羅人杰使得那一招。這一招“回風(fēng)落雁”在余滄海手中自是不同,令狐心知還有后招不敢硬接,一招“蕭史乘龍”趁勢蕩了出去。
這時候?qū)幰阍俣绕饎荩鄿婧S喙馄骋姲底越鋫?,可總不見他上前,只在圈外走走停停。天門在場外看的清楚,輕咦一聲,老尼姑與他對視一眼,都看出他兄弟二人氣機已勾連在一起,只是不知道還有什么后招。
轉(zhuǎn)眼已拆了十幾招,他二人劍法精妙,觀望群雄喝彩連連。開始余滄海還不覺如何,慢慢的發(fā)覺喝彩只在令狐出招之間。略一回想就已清楚,那華山大弟子每一個招都堂皇大氣,正是借了養(yǎng)吾劍勢。
反觀自己,每每出招剛要展開,那寧小賊就如未卜先知,總能先一步站住要害,叫自己束手束腳。明明他占據(jù)主動一直在攻,令狐一直在守,可在外人看來他那劍法就不如令狐的美觀了。
他一派宗師自視身份,如今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太過逼迫。寧毅正是料中這一點,先前耳語只讓令狐劍法打的漂亮一點。
青城劍法,如松之勁,如風(fēng)之迅,講究快且勁,占住先機便如疾風(fēng)驟雨。寧毅并非看破青城劍法破綻,他與令狐氣機勾連,哪里有擾動他便往那里一站,余滄海又不敢真下重手,強行變招就不如令狐耍的好看了。
他心中憋屈卻不好言說,只能在心里罵眾人不識貨。若無人在場,他自信十招之內(nèi)就砍死這倆人。尤其是那個跳來跳去可惡的小賊,忽然有些理解田伯光當(dāng)時的心情了。
眼見走過了三十招,場外喝彩聲越來越大,余滄海終于按捺不住,讓過一劍疾刺,抬掌按在令狐肋下,把他拍在寧毅身前動彈不得。
寧毅就要去扶,忽然聽見眾人驚呼,抬頭發(fā)現(xiàn)余滄海已然近前,倉促間一劍刺向他眉心。余滄海譏笑一聲,單手捏住劍身,輕輕一掰已經(jīng)折斷。順勢絞住寧毅右臂,拇指已按在他腋下大穴極泉。
寧毅吃痛半跪在地,正要求饒,抬頭看見余滄海表情,暗罵一句一口唾向他臉上。轉(zhuǎn)頭輕松避過,余滄海一聲笑,輕輕一哼蔑視道:“好小賊,還敢還手?!卑抵幸鸭恿巳晒α?,瞬間就讓寧毅覺得頭脹欲裂,心痛如絞,呼吸困難。
眾人看出不對,紛紛呼喝。
“余觀主!”
“余矮子!”
“手下留情!”
“不要臉!”
“...”
余滄海只想寧毅討擾,哪知他如此硬氣,此時被千夫所指也有些犯怵。正要放過寧毅,忽然見他身前多出一人,來人架住寧毅左臂把他抬起??吹侥侨擞鄿婧D樕笞?,再要松開已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