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埡口大戰(zhàn)一場,隨著姜為帶來的札剌亦兒部兵馬而告終。
為了防止鬼力赤金口的伏兵再來,眾人打掃了一番戰(zhàn)場便星夜離開此處,繞路東北繼續(xù)前行,直走到第二天的夜里,方才翻越了整個阿爾泰山脈,進入到了漠北草原。
這里,便是瓦剌的地界,距離和林已經(jīng)不遠了。
此間曠野散發(fā)著青草的清香,不似漠南的千里戈壁,這里溪流涓涓,成片的青蔥草原無邊無垠。
包元乾心知這是因為漠北受到來自萬里外大西洋與北冰洋的水汽,沒有過大的山脈阻隔,因此在穿越了戈壁之后便是一望無垠的蒙古草原,世代為北方少數(shù)民族繁衍放牧之地。
他們選了個地勢較高之處,為的是避免平地水漲灌營,很快一行人便安營扎寨下來,札剌亦兒部的一千多人圍在外層,小心的警衛(wèi)著。
他們顯然是受身旁瘋老頭的節(jié)制,瘋老頭路上曾告訴包元乾,自己可以做個順水人情,將他們安然護送到和林。
包元乾其實是不太理解為何萍水相逢的瘋老頭,會對自己一行人大加照顧,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涌上心頭。
這瘋老頭只是說了一個‘緣’字,便笑呵呵地不再言語。
包元乾起初還有些擔心,這么多札剌亦兒部的兵馬會不會打起別的注意,但是看著瘋老頭他卻又生不起懷疑的心,畢竟以瘋老頭的身手若是有歹意,根本不需那些兵馬動手,他一人立于此間,自己一行人無人可以撼動其分毫。
“老姜,這是巴爾虎部的燒酒,喝兩口去休息吧?!?p> 包元乾安頓好眾人,巡營的路上卻發(fā)現(xiàn)姜為獨自坐在林間樹下,看著自己這處,于是提了壺酒過來。
姜為接過酒嘗了口,他有些不適應這樣的烈酒,淺嘗輒止道:“包大叔那事兒...你怎么打算的?”
包元乾坐下沉思半晌,“還能如何?我有我的路,他有他的秘密,可是無論如何我必須要自己走出條路來。”
姜為點點頭,他明白包元乾話里的意思,輕嘆一聲道:“大包,這些時日,小藍多虧有你幫襯?!?p> 包元乾無奈一笑,問道:“你我兄弟,應該的。倒是你,這番什么際遇?大難不死卻帶來了這么多兵馬,還認識了那....”他說到此處,聲音稍小了些環(huán)顧了下四周。
這一日一夜的趕路,眾人都是小心翼翼,警覺地片刻不敢歇息,兩人路上也沒有什么過多的交流,如今閑下來倒正好問問姜為究竟都遇到了什么。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處?
姜為略微皺眉思索半晌,便開口道:“說來話長,其實..我在黑水城就發(fā)現(xiàn)了你們?!?p> 包元乾有些不解地看著他,等著他下文。
姜為隨即娓娓道來,包元乾方才明白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原來那日城東地道瓦剌人襲來,猛火油霎時吞噬了地底,但是地下迷宮廣闊,猛火油有許多小道燒不到的地方,那鬼力赤等人也是通過這些小道撤退的。
姜為碰巧躲入了一旁一處小道,見無數(shù)的瓦剌兵自黑暗中涌來,索性便倒于地下裝作死尸,待那些人走后,他多了個心眼并未沿著那些人的步伐緊隨而去。
而是在地底迷宮往北而行去,連日來他繪制此處地圖已然對這些迷宮掌握了七八分,他按著心中所記的大概方向摸索了幾個時辰,等到再次出地底時已然在討賴河北岸數(shù)里之處了。
他回身望著討賴河南岸被瓦剌人圍的水泄不通的肅州城,見遠處烽火斷絕,肅州城朝不保夕,自知瓦剌有備而來僅靠烽火是沒有用的,便欲往東北尋威虜衛(wèi)報信而去。
只是他孤身一人,又是黑夜中摸索,很快便迷失了方向,掙扎了兩日終于在戈壁里缺水昏死過去,等醒來之時已經(jīng)在千里之外的黑水城了。
而救他的人,正是那瘋老頭!
包元乾聽到此處恍然道:“原來如此?!?p> 姜為笑道:“你或許會好奇為何我不入城,反倒出城而去?!?p> 包元乾點頭,在他印象里姜為不是個貪生之人。
姜為淡笑道:“有二,其一敵從地道而來,我是負責之人,鄧李二人薄情寡恩,極為愛惜羽毛,稍有閃失必然拿我問罪,我豈能被此二人所害?其二,肅州烽火斷絕,城池危若累卵,我只能鋌而走險出城傳信?!?p> 這條路,他也是第一次摸索,也不知出口在哪處,完全是拼命賭運而去。
包元乾嗯了一聲,“老姜,你心思縝密,若是真被那鄧平虜問罪,倒不好交代?!?p> 姜為繼續(xù)道,在他醒來后,第一反應便是要尋威虜衛(wèi)傳信,可是卻被瘋老頭阻攔下來,黑水城距離威虜衛(wèi)數(shù)百里之遙,他身子頗為虛弱自然是不現(xiàn)實的。
姜為內(nèi)心煎熬,城中小藍,大包等人困在其中,他身上沒有半分錢,租不到馬匹也尋不到辦事之人。
他本想托瘋老頭去傳信,可是瘋老頭卻意外失蹤了數(shù)日。
就這般在醒來第四日他準備不顧一切去報信之時,卻在黑水城內(nèi)發(fā)現(xiàn)了包元乾等人,他大喜過望,本想上前相認,可是一連失蹤數(shù)日的瘋老頭卻突然出現(xiàn)拽住他。
只說了一句,“你的朋友有危險,可敢去解圍?”
姜為不解其意,瘋老頭指了指四周祆教與領(lǐng)頭的鬼力赤幾人,并且交給姜為一件信物與輿圖,讓他去尋札剌亦兒部借兵徑直往蝴蝶埡口而去。
瘋老頭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然選擇了相信,如此這般幾經(jīng)周折終于借到札剌亦兒部的兵馬緊趕慢趕終于趕到了火光沖天的蝴蝶埡口。
他心中對于瘋老頭更加驚駭,心道這瘋老頭豈不是張良轉(zhuǎn)世?運籌帷幄,乾坤盡掌?
瘋老頭在黑水城之時不知為何失蹤幾日,回來便一眼看出了鬼力赤與祆教的勾結(jié),并且準確的預言了事發(fā)之地,似乎鬼力赤一切的陰謀算計都在他的掌握中。
甚至包括來去所需時日和姜為此人的能力,都摸透的一清二楚。
包元乾聽到此處方才明白這個中的前因后果,為何老姜大難不死,為何能借到札剌亦兒部的兵馬,為何這瘋老頭會主動加入自己的商隊。
原來這瘋老頭早就盯上了鬼力赤,故意跟著他而來,為的就是要牽出祆教這個暗中的線索,只是可惜讓祆教逃走。
姜為輕咳兩聲道:“此次我去借兵,得知了不少這些部落的事兒?!?p> 包元乾哦了一聲,道:“你是說這札剌亦兒部?”
他自己腦海里知道有這么個部落,因為這個札剌亦兒部其實就是清代時期居于漠北的喀爾喀蒙古諸部落聯(lián)盟的前身,也就是后世的外蒙古。
札剌亦兒部屬于迭兒列斤蒙古系,分為札忽惕、脫忽剌溫、弘合撒兀惕、古篾兀惕、兀牙惕、你勒罕、古兒勤、朵郎吉惕、禿里、尚忽惕等十部。
而蒙古族起源的最初核心系便由兩個集團組成,一為尼倫蒙古,二則是這迭兒列斤蒙古,而叱咤歐亞的黃金家族則出自尼倫蒙古的乞顏部,孛兒只斤氏。
可以說尼倫蒙古與迭兒列斤蒙古兩個系在近千年的時間,相扶相依,互為依仗,是頗為牢固的不征之鐵盟。
而歷史上札剌亦兒部聯(lián)盟最出名的有一人,便是成吉思汗麾下“四杰”之一的征南太師,木華黎。
木華黎在成吉思汗西征之時,獨當一面,全權(quán)掌管南下攻金的重任,半年時間便席卷山東河北山西九府七十二州,打的金朝不得不面北稱臣。
而札剌亦兒部早在成吉思汗祖先時便成為了乞顏部的奴仆部落,木華黎出生之初便送給成吉思汗做梯己奴隸。
像木華黎這樣沉毅多智、雄勇善戰(zhàn)的人在札剌亦兒部并不是個例,而札剌亦兒部則繼承了這一優(yōu)良血統(tǒng),果敢善戰(zhàn),驍勇無比。
只是如今姜為提及,難道還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隱秘?
姜為見他思索半天,便直言道:“這韃靼太師阿魯臺趁機與瓦剌決裂,他不但打擊非蒙古本源的族群,甚至連與尼倫蒙古世代為盟的迭兒列斤蒙古系也被他打壓,韃靼部落里迭兒列斤系的貴族早就怨聲載道,故而此次借兵打擊鬼力赤他們尤為積極?!?p> “那韃靼本就勢弱,如今為了什么自封的天命正統(tǒng),大搞血統(tǒng)本異之別,使得韃靼內(nèi)部更加分裂,阿魯臺此人雖毒辣卻短視,光要個正統(tǒng)的名頭有什么用?拳頭大的才是正統(tǒng)!”
包元乾聽罷心道原來如此,這阿魯臺搞這些明堂,真是自斷雙臂,不能團結(jié)可團結(jié)的,反倒大搞復古分裂,先是林中百姓,后是迭兒列斤蒙古,眾叛親離怪不得宣德年間被脫歡打的躲到明朝邊境尋求庇護,真是可悲可嘆。
他思索完,看著姜為問道:“那你可知這風塞丈的來歷?”
姜為搖搖頭道:“那位前輩深不可測,不是你我能猜透的,不過好在他應該是沒有別的心思的,且放心好了大包?!?p> 姜為剛說完忽而想到了什么,便道:“大包,有些話我不得不提醒你,那鄧李二人尤其是李承恩,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他能匆匆讓你們送這北元公主去和林,八成與那兩個錦衣衛(wèi)脫不了干系,以他的行事風格,你這一路尤其是取得了玉璽,尤其要謹慎些。”
包元乾點頭,忽而眼神一狠湊近悄悄對著姜為耳語幾句,姜為聽罷有些吃驚,悄聲道:“你可是認真的?”
包元乾堅定地看著他,“到時相機行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為強的好?!?p> 姜為看著包元乾幾分陰狠的面龐,點頭道:“大包,多日不見,你變化不小。”
包元乾告訴了他高大哥的事情,姜為卻也不意外,這事兒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包元乾卻作保為二人活命了下來。
姜為道:“大包,你想拉攏高總旗?”
“不錯,如今高大哥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是個可以拉攏的人?!?p> 姜為點頭道:“高總旗為人正直,那楚霸王尚且有窮途之時,也不必過分苛責,我想無論是誰為了活命,為了家人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p> 包元乾沒想到姜為的思想竟然也與自己如出一轍,心道果然是穿一條褲子的好哥們。
“只是....那個劉三刀,你還是要小心些,此人心術(shù)頗有些偏頗,無論如何留個心眼?!?p> 姜為提醒了一句,包元乾剛想說話,卻見身旁已然走來一人。
“高大哥?”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高守正。
高守正那夜血戰(zhàn),身上三處受創(chuàng),刀刃都砍卷了,如今沒去休息反倒尋到了此處。
包姜二人都起身相迎,高守正對著包元乾恭敬作揖道:“這些時日,發(fā)生了太多事兒,難以入眠。”
包元乾安慰道:“高大哥,斯人已矣,生者還得往下走才是?!?p> 高守正垂目有些黯然,七尺壯漢也眼角含淚,“大包,我不在的時日你對我妻兒多有多有照應,這恩我高某人便不會忘,只是怨他們命薄沒那個福分?!?p> “你能將我從鄧大人刀下保下,對我有再造之恩,我就是個畜生也知道該怎么做,我高守正這條命是你給的,如今孑然一身也沒什么可怕的,你大包說砍誰,我絕無二話。你們權(quán)且放心,有我在那劉三刀翻不起浪?!?p> 高守正堅韌道:“他若改頭換面,那就是我高某的兄弟,若是蠅營狗茍行茍且之事,我高守正的刀第一個饒不得他!”
包元乾聽罷感動中又有些尷尬,心道方才談論末尾幾句都被高大哥聽了去,倒顯得自己有些謹慎過頭了。
便道:“高大哥莫要多心,你我仍是朋友不論其他。”
高守正嘆了一聲,“只可惜妻兒血仇....”
包元乾拱手道:“高大哥,你一家血仇冤有頭債有主,若是日后有與那烏格齊清算之日,我定要為你全家討個公道!”
高守正霍然跪地,對著包元乾一拜,包元乾與姜為趕忙將其拉起,相視一眼不由得都心道高大哥這頂天立地的漢子卻也有窘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