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化
前面提到苦吟詩人,杜甫可說是苦吟詩人的先驅(qū)了。李白和杜甫這兩座唐代詩人的最高峰,一個妙筆生花,寫來行云流水,仿佛向天所借,正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一個勤懇耕耘,千錘百煉,正是“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杜甫的詩歌語言是有別于前人的,一個很重要的特點就是語言的陌生化。
語言的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的,他在《作為藝術(shù)的手法》中提到:“藝術(shù)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使人恢復對生活的感覺,就是為了使人感受事物,使石頭顯出石頭的質(zhì)感。藝術(shù)的目的是要人感覺到事物,而不是僅僅知道事物。藝術(shù)的技巧就是使對象陌生,使形式變得困難,增加感覺的難度和時間長度,因為感覺過程本身就是審美目的,必須設法延長。藝術(shù)是體驗對象的藝術(shù)構(gòu)成的一種方式,而對象本身并不重要?!?p> 陌生化強調(diào)的,是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打破人們固有的認知,使藝術(shù)表現(xiàn)與生活實踐產(chǎn)生間隔,形成沖突與對立,以達到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動。杜甫所追求的“語不驚人死不休”,也就是在追求詩歌語言的陌生化。
以杜甫的《秋興八首》為例: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玉露”,“凋傷”,“開淚”,“系心”都可見語言的陌生化。這首詩,每個字單獨拿出來都認識,但放在一句話里,每句話都很難理解。正是因為杜甫的用字、用詞、語序、意境構(gòu)建都有意打破了常規(guī),常情,常理,拉大了詩歌與生活的距離,增加了理解難度,產(chǎn)生了陌生化的效果,也使得細細品味之后每個字嚼來都回味無窮。
余秋雨的散文被稱為文化大散文,他在文章中擷取歷史文化的碎片,這些碎片常是冷僻的,鮮有人知的,也就是陌生化的。有人說“余秋雨以高傲的心理姿態(tài)營造出陌生化的文本”。我不贊同,別人都已經(jīng)寫爛的東西,我何必拾人牙慧?這些碎片也只是磚塊,用來敲開千年歷史文化的門?!段幕嗦谩凡皇抢蠈W究迂腐不通的老舊文章,它是新的東西。陌生化所求的,也正是這個“新”。
陌生化所對應的是新鮮感。法蘭克福學派的馬爾庫塞提出了一個“新感性”的美學概念,“新感性”的理論中有這樣一個觀點:“正是美學形式給予了熟悉的內(nèi)容和熟悉的經(jīng)驗以陌生化的力量,并且引導出一種新的意識和一種新的感知的出現(xiàn)?!边@種新的感知就是新鮮感了,而新鮮感的出現(xiàn)正是經(jīng)過了一個陌生化的審美過程。所以我說了半天我在說什么?我在說新鮮感是感性的心理過程。你一會說你過于理性,一會說新鮮感在你身上淋漓盡致,這不是自我矛盾嗎?這叫悖論!
新鮮感這種東西的邊際效益肯定是遞減的,新鮮感為零也就審美疲勞了,這就需要新的刺激,產(chǎn)生新的新鮮感。人若有熱情有精力,就會永遠去追逐有新鮮感的東西,可熱情散去呢?我不知道。
人不會永遠陌生,也不會永遠有新鮮感。兩個人太過了解,熟到?jīng)]法在一起,正是缺少了完全熟悉和完全陌生中間的那一點新鮮感。但我認為,人是復雜動物,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偶爾出現(xiàn)點陌生化的因子,保不準就出現(xiàn)新鮮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