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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經過你的世界

第三章

風經過你的世界 禿山有木 4588 2022-04-26 19:03:02

  國興華,家境殷實,良田百畝,了不得的家產。

  打他記事起,家里就專門請了教書先生,四書五經,唐詩宋詞早就深深的印在他的腦子里了。

  奈何生不逢時,一向執(zhí)筆的手也開始抓起了鋤頭。

  等到77年恢復高考的時候,他只有不到一個月的復習時間,抱著試試的態(tài)度就匆忙趕赴考場,僅差兩分,遺憾落榜。

  后來干脆不考了,在家開課,教書法。因他博學多聞,學生們便恭敬的稱其為先生,國先生由此而來。

  先生授課有個習慣,就是讓每名新入門的學生選一個字,作為自己的命字。有句老話叫字如其人,先生說這話應當得到實踐,看字品人,寫字磨練心性,修正脾性,在你書寫其他文字時,應當先將自己的命字書寫幾遍,反復思量,日日如此。

  衛(wèi)國強笨拙的寫了一個“余”字,先生說他授課五年多,見過的命字五花八門,卻從未有一人像國強這般取用“余”字,作為自己的命字。

  余——可視為“我”的意思,亦可視為“多出來”的意思。俗人的“我”貪得無厭,追求“更多”的一時感官享受,摒棄本性的“我”;而理性的“我”則棄“更多”為蠢惡,不斷升華自己的靈魂,竭盡所能的向本性意志靠近,這才是“我”的真意。

  先生瞧著他,頗為歡喜,并在“余”字下面批了這樣一句話———做個到哪里都禁得住考驗的人。這也是衛(wèi)國強此后一生的座右銘。

  如果說到目前為止,他這十二年的全部生活中,有哪一刻感到精神最富足,那么無疑就是這一年的這一天。

  盡管他看待問題仍就顯得稚氣,但終歸是拿起了書本,有在好好學習,努力生長。

  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成長過程,當你不知道一件事情對于你的真正意義時,你是絕對不會去接納它的。就像讀書,從前有楊枝那么細心的老師,他不學,甚至討厭看書,其實歸根到底是因為他把自己和書,在不知不覺中劃到了對立面。在他看來,多看兩本書無外乎張口來上那么兩句之乎者也,瞧著神氣,可是屁用沒有,難道多背兩首詩就能讓小麥多打二百斤嗎?還是可以讓他在刷了一天碗跑了一天堂時,不會腰酸腿疼?答案顯然,都不是。

  真正讓他拿起書本的最初緣由是孟朝陽,朝陽身上自有一種能和一切欣然相處的氣質。他是和善的、寬容的,與其相處,十分愉快,朝陽從不會去刻意迎合他人,或者貶低他人,但從他口中流露出來的又都是真情實感,大家喜愛他溫柔寬厚的同時,也都贊嘆他性情沉穩(wěn),從不激動怒目。對生活,他保持著一份恰如其分的敬畏,對朋友,他保持著一份恰如其分的關心。

  最讓國強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同學問他“最想擁有什么,最不想失去什么?”他并沒有像大家所希望的那樣回答,而是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每個人所擁有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我有的,你們也有,比如快樂,比如王之渙的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再比如李白的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如果我們失去了某種東西或者力量,只能說我們從未真正擁有過它,難道有人會失去自己不曾擁有過的東西嗎?”

  無疑,孟朝陽是一個自我認知意識極強,而又不斷自我完善的人。他的真知灼見源于豐富的閱讀和敏銳的觀察力,十五歲的他,分明已經了解自己的喜好,能夠與生活和諧共處,以此來詮釋何為幸福。

  先生把這稱為早慧,他說很多人活了一輩子,也沒搞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是因為他們總在琢磨著別人。幾句讒言,便不能妥善的處理自己的事情了,一點誘惑,便可以放棄自己為善的本則,如此是愚,是大愚,不了解自己,不在乎自己感受的人,是不會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幸福的。

  衛(wèi)國強明白,隨著時間的推移,生活自會教給他怎么去分辨善惡美丑,因為這片土地上的人們,就是這樣一代又一代走過來的。哪個也不能摒棄老祖宗留下的生活經驗,但是,如何守護這份善和美,才是根本,才不會成為被世事操控的木偶。

  隨意翻開一本好書,作者都會帶著他一起品味主角的人生,每一次沉浮都是為了更加奪目,皆是生活的一種狀態(tài),換句話來講,倘若一個人心態(tài)平和了,那還有什么算得上是起起落落了呢!正是出于完善自己空洞的精神需要,他選擇了讀書,并且十分熱愛。

  看累了,他就把書合上,靜靜沉思,從前他不喜歡獨處,是因為每當一個人時,總有一個聲音在自問,有時候:當時為什么怯弱?有時候:為了什么而活著?有時候:是不是每條路都沒有盡頭?有時候甚至會:這天為什么那么潮濕那么陰冷?現在,他卻喜歡安安靜靜的安撫自己不時躁動的靈魂。能夠看到自己的不足———怯弱,還不至于太糟,在以后的日子里克服它就是;你該思量的不是為什么活著,而是怎樣去活,喜歡芬芳,就去聞一聞花香,向往天空,那就努力讓自己長出翅膀;路的盡頭有什么大可不必去猜,往前走嘛,岔路你就拐,別把問題想的那么復雜,如此而已;再怎樣陰冷潮濕的天,你也會看到太陽……

  國強好奇的盯著手里的信封,上面的收件人正是他,字體清秀,是非常漂亮的小楷。落款人:國殊文。國先生的獨女。信中大致內容是圍繞著一場對話展開的,針對他沒有名字一事,思量再三,先生大筆一揮,衛(wèi)國強三個字躍然紙上,至此,12歲的他方才有了名字。

  他們有一個專門的郵箱,是用廢棄紙殼做成的,四周涂了顏色,用一根麻繩掛在窗口旁邊的墻上。有時候信封皮上什么也不寫,這就意味著誰都可以讀這封信,而像衛(wèi)國強手上這封特意寫了收件人姓名的,就只有收件人可以拿走。

  在國先生那里學習書法的孩子一共有14人,但并非人人都交學費,像衛(wèi)國強這樣分文不取的班上就有六個。開始時,他只是陪同孟朝陽來上課,見一見傳說中的國先生究竟長什么模樣,先生什么也沒說,安排他坐在朝陽身邊,還把毛筆給他用,打這以后,他就開始跟著大家一起上課。開課時間基本是在晚上七點鐘左右,這個時間點剛好學生們放學,做完功課,衛(wèi)國強也會把碗筷早早的洗出來,擺放整齊。

  班上的孩子大多都是在道外上學的學生,年紀參差不齊,倒是朝陽、殊文他們三個人都差不多大,平時相處十分融洽。有時候,大家會一起出去走走,逆著人流,朝太陽落山的方向,徑自走上虹橋,在那里可以看到最美的落日,橙紅色的余輝灑滿整個江面…遇到不順心的事,還可以給國先生寫信,衛(wèi)國強就寫過類似的信。先生每封信都會回,他是一位忠實的朋友和聽眾,他愛每一個孩子,并尊重每一份幼稚的小情緒。

  孟叔給了朝陽三張電影票,三人樂呵呵的準備去看電影,卻在路上遇到了一伙強盜。他們走過泉渡路口的時候,正好跑出來幾個人,一溜煙兒人就沒了蹤跡,接著胡同里就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衛(wèi)國強往里瞅了一眼,不禁蹙起了眉頭,被搶的先生他認識,方才還在飯館吃飯來著。就是這次巧合讓他十分留意林鬧,見他出門送客,揮動手里紅布條的時候,朝陽就偷偷跟上去。原來林鬧是在給街上的流氓地痞放信號,紅布條意味著這個客人是個外地人,可以下手。那些無賴都是這片街區(qū)混飯吃的,是林鬧之前的“朋友”。

  生活就是人類本身的一面鏡子,它也有自己的面貌,丑惡、虛偽、真善、憤恨…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遇著耗子的時候,國強已經替代了林鬧,成了前廳的跑堂,耗子變化不大,還是那么活躍話嘮,他也很開心在城里見到發(fā)小。耗子進城根本就沒去找他哥,先是跟著一個姓李的老師傅學擦皮鞋,干了半年他就撂挑子了不干了,后來就是到處跑,哪有活就去哪,倒也自在。國強知道他的性子,牛欄村根本栓不住他。在這以后的兩年里,耗子隔三差五的就來看他,有時候恨不得從早到晚的長在孟氏飯館,幫他站在門口吆喝南來北往的旅客,有時候兩三個月才能見著他一面。倆人同出一個村子,感情自然不一樣,衛(wèi)國強也特別珍視這份友誼。耗子說他回過牛欄村一次,變化挺大,自從分產到戶之后,現在農民都是干勁十足的,可比過去沒糧吃的時候強太多了。

  14歲的衛(wèi)國強儼然長成了大人模樣,個子躥起來挺高,已經和孟叔差不多了,就是身板太過清瘦,孟叔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褂子,走起路來晃晃蕩蕩的。

  殊文笑他還和以前一個樣,憨憨的,先生卻說有些品質確實沒有什么特別美的詞來形容,但它確是應本性而生的,國強能夠始終如一的保持著這份純真,特別好。

  生活教會了他很多,先生更是對他思想的成長,起到了方向標的積極作用。

  先生總說:這世上,凡是能活下去的人,也同樣能活的挺好。

  過去的一切終歸成了回憶,成了人們口中的過往云煙,留下的只是故事中的部分人而已。你要珍惜的人和東西,一定是經過時間打磨的。

  耗子和國強之間的關系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生變質的,他自己也說不清,在他眼里,倆人不分你我,同出一村,能夠在外面這個紛亂的大世界里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開始,國強只是從他這借錢,過幾日再還,國強其實挺犯難,這幾年他雖然賺了不少,但都花在了尋找楊枝的路費和印刷費上,耗子每次開口都不是個小數目。但聽他口氣還很急用錢,國強就從朝陽手里借了點,讓他拿去應急。本想這事有個三五次也就罷了,奈何這只是個開始,有時候他會主動提起讓國強幫他去借錢,這可讓國強犯了難,自己都從不找人借錢,已經開了一次口了,現在還來?多少有點使人難堪吧!

  國強這人實在,不懂如何拒絕別人,每次耗子都是眼圈發(fā)紅的求他幫忙,他哪里好意思拒絕人家。朝陽察覺到了國強和耗子之間的關系變化,開導國強,幫助別人要量力而行,有時候拒絕才是更好的幫助。

  國強思前想后,還是決定找耗子談一談,問問他拿這些錢到底做什么了,耗子吱吱嗚嗚只是說欠了點錢,著急還。后來林鬧回來一次,從他口中國強得知了真相,原來耗子和他繼父一樣,沉迷賭博。

  再后來,耗子也不總來找他了,只是偶爾從他這里倒一下錢,過幾天就還。國強怕他抑郁,知道他身邊算得上朋友的只有自己一個,盡管心中充滿了無數復雜的情緒,仍然不忘給予他安慰和擁抱。

  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在虹橋上,倆人并排坐著,說了很多小時候的趣事。也是在這個時候,衛(wèi)國強忽然發(fā)現,能讓倆人消失于那種微妙的尷尬氣氛的事情,竟然是那段童年的回憶,這是個可怕的征兆啊,他們之間,從何時開始只剩下童年可以作為話題了呢?倆人沉默了好久,誰也沒去打破僵局,后來,耗子竭力尋找話題,國強拼命迎合他,倆人天南海北沒有意義的聊著。然后,起身回家。

  從這天起,耗子就再也不曾到孟氏飯館找過他了。

  衛(wèi)國強常常會陷入一種十分痛苦的情緒中,一方面,他痛恨耗子的不誠實和太過敏感,一方面,他又痛恨自己,怎么總是把事情處理的亂七八糟呢?為什么自己明明那么努力,卻總是在失去呢?

  先生說,生而為人,壽命無論長短,都會與各種欲念、虛名、權勢、富貴等這些不華的東西糾纏,初生的嬰孩渴望媽媽溫柔的懷抱和甜美的奶汁,年長者渴望長壽和安逸。耗子和繼父都是這錢財貪欲的奴隸,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以致對真正關心自己的人太過敏感,分不清何為好,何又為壞。先生說,我們應當像整理屋子那樣,把東西放在它本該的位置上去;應當像去赴一場盛大的宴會那樣,接受自己的壽終;應當像最初來到這個世界那樣,恢復自己純粹的本性。不該把內心傾向在那些不屬于自己的別的事情上,不該把精力偏向那些不適合自己的人和物上,應當堅定本性,成為自己。

  道理國強都懂,但對于這個年紀的他來說,失去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就已經是天大的事情了,他需要時間去適應所有生活所給予他的突然的情緒和變化。對于一個在情感上十分敏感的人來說,不幸的童年足以讓他銘記一輩子,何況在這跌跌撞撞的小小世界里,他所珍視的人都在與他背向而馳。

  在這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國強常常處于一種似夢似幻的感覺中。他分明看到自己周圍的環(huán)境不再是孟氏飯館,而是牛欄村的山槐林。

  陽光泛著青草科的香氣追著他亂跑,明晃晃的少年圍著他哈哈大笑,蹦蹦跳跳抓著金色的灰塵。國強問他在干什么,少年眉眼帶笑,說他要把這一天弄的干干凈凈。

禿山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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