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西方晚霞渲染千里，一道金黃穿過門戶映射入衛(wèi)景眼簾。
衛(wèi)景站起身子，伸個懶腰，打著哈欠。
郭叔說得確實沒錯。
這具身體因被吸凈精氣，發(fā)虛。
以至于衛(wèi)景躺在竹搖椅上便昏沉沉睡了過去。
得嘞，今兒沒生意。
白日睡了一天，晚上來了精神。
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去體驗一番樂南城月夜奢靡的血色羅裙翻酒污？
自那戲娘記憶中，衛(wèi)景可是見識了京城豪富為女人一擲千金的豪橫瀟灑。
識海中是以木偶戲形式演繹其人生不假。
但除卻不時多出的唱詞外，其他可是與真實場景一般無二啊。
高莫八層的紅樓戲院，夜幕之下，點燃著紅燭，徹夜不熄，
徜徉往返于群芳美女之間，恐怕連老夫子都要說上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罷？
紅燭樹前長似晝，露桃花里不知秋吶！
衛(wèi)景念頭一動，晃去雜念。
戲娘殘魂消散，恐怕已被背后之人察覺。
那人能知綠袍木偶去處，想來已尋到了自己所在。
更甚者，可能已在木偶鋪附近。
今夜，他還要等人上門呢。
……
子時。
陰正盛。
上陽坊。
汪良翰五識緊閉，腳下十二根蠟燭繞在周身，忽明忽暗。
地面，是用鮮紅血液曲曲扭扭畫成的莫名陣法。
靈魂出竅法。
血，是童子血。
童子之血，純陽，與陰魂相補，陰陽相生，使得魂離體不散。
汪良翰魂魄離體而出。
飄飄蕩蕩穿過房梁房頂，徐徐向木偶鋪方向而去。
看似輕慢，實則一步數(shù)丈。
不消片刻，汪良翰便浮于鋪門之前。
墻壁門窗如同無物，一步踏出，即進店內(nèi)。
汪良翰環(huán)視四周，目光鎖定廂房房門，隨即進入。
門依舊緊閉，僅有一股陰風(fēng)拂過。
汪良翰見床榻之上被褥鼓起，嘿然一笑，裂開嘴巴，獠牙外露，撕咬而去。
魂穿而過。
不是人？
是個木偶！
汪良翰預(yù)感不妙，回轉(zhuǎn)身形。
躲在門后的衛(wèi)景雙手手指一勾。
二爺自手中躍出。
于空中脹大，
揮起青龍偃月刀，往前一劈！
汪良翰見一綠袍大漢向自己襲殺，駭然失色，連忙閃開。
登時一道殺氣肆意的刀芒自他身側(cè)一閃而過。
好險！
他仿佛感受到刀氣縱橫面頰所帶來的魂體震顫。
衛(wèi)景暗道一聲可惜。
沒料到來招惹自己的是一具魂體，沒動靜便進了門，以致于他反應(yīng)慢了半拍。
“貴客登門，不知要陪禮還是代身？”
陪禮有尸首，代身無尸首。
言下之意，是想要死，還是死無全尸？
“你看得到我？”
汪良翰驚愕不已。
凡人肉眼凡胎，除卻個別天生慧眼之人外，難見鬼怪。
而且即便能見，無法觸碰到魂體，無法對付，只能倉皇逃竄。
衛(wèi)景輕笑一聲，“貴客說笑了。
冥店，我們干得就是死人買賣。
貴客將死之人，自然能見?！?p> 汪良翰瞥了一眼感受不到生機的九尺大漢，想到了什么。
“你是練氣士？！”
汪良翰尖銳戾吼，魂魄似有氤氳升騰。
練氣士，修出真氣，能見陰陽，能打中魂體！
沒有半分猶豫，轉(zhuǎn)身便逃。
他自己并非修行者，僅依仗靈魂出竅的法門，凡人奈何不得他，他能噬人之魂魄而已。
可遇到能用真氣的練氣者，那優(yōu)勢瞬間蕩然無存。
只是這小地方，怎會有練氣士？
大恒練氣法門皆被世家門派所壟斷，此人一小店店主怎會練氣法？
“貴客太急?！?p> 衛(wèi)景自然不會讓他輕易逃脫。
手指擺動，
關(guān)二爺揮起青龍偃月刀，往前一掃！
二爺九尺有余大長刀快若閃電。
嗡——
勁風(fēng)呼嘯。
刀芒一閃。
汪良翰尖叫一聲，魂飛魄散。
殺伐之氣太盛，對手太弱。
一刀斬下汪良翰的衛(wèi)景甩甩手腕，微喘粗氣。
一刀之下，威力不俗是真。
可體內(nèi)稀薄真氣被瞬間榨干，一掃而空也做不得假。
原有三分血色面孔，再次變得慘白。
“好家伙，提線木偶操縱二爺，力有未逮啊。
還是需要再雕刻個弱點的木偶出來對付這菜雞嘍啰。
區(qū)區(qū)土雞瓦狗，安配我二爺揮舞大刀？”
衛(wèi)景見消散的煙云，怔了怔，遺憾道：
“可惜是魂魄，金人偶不能吸納魂體的特性。”
衛(wèi)景正要臥榻休息。
但見，方才勢有萬鈞的一刀已將床鋪從中間一分為二。
只好尋一半舒坦地方，變躺為坐，盤膝吐納。
……
一夜無話，晨光熹微。
衛(wèi)景早早開了鋪門，一身利落勁裝，順著街邊繞城晨跑。
這具身體本就底子差，加之精氣被噬，更是雪上加霜。
真氣能改造身體底子，但肌肉力量要靠勤于鍛煉。
樂南縣不小，位大恒西南之地，地處較偏，距北方恒京甚遠。
但它人口十?dāng)?shù)萬，中有河道支流橫穿，發(fā)展頗為繁榮。
街衢道旁，偶有早點小販出攤。
衛(wèi)景一路慢跑，一大早上把城逛了個遍，領(lǐng)略了一番樂南城的風(fēng)土人情。
勾欄青樓、飯鋪酒肆、官邸衙門、市井民居，統(tǒng)統(tǒng)見了一遍。
最后買了些早點，邊走邊吃，回至木偶鋪時，恰好吃凈。
經(jīng)過扎紙店時，衛(wèi)景向里面望了望，郭金正忙碌著扎出紙人。
“郭叔，早?！?p> 衛(wèi)景‘關(guān)心’郭金地走進門中，咧嘴笑道。
矮胖的郭金罕見地擠出個笑容，“早，小衛(wèi)?！?p> 衛(wèi)景詫異，看樣子這老郭今兒心情不錯啊。
郭金應(yīng)了一句，手下動作不停。
紙扎是用竹篾、砂紙、漿糊和紙張制作而成，首先是用竹篾扎成物件外形，以作骨干后，以砂紙和漿糊把接口固定，最后則是貼上繪畫彩紙。
郭金所扎紙人正是昨日那讓扎活人的中年人所委托。
正看郭金扎竹篾，忽聽到隔壁店中有人呼喊：
“有人沒？”
衛(wèi)景起身，朝郭金示意，折返而回。
來人是一位胡須發(fā)白，身形佝僂的老人。
衛(wèi)景自門外走來，一身白衣，溫潤道：
“老人家，我便是店主?！?p> 老人抬眼，雙目無神、晦暗，聲音滄桑無力道：
“看你年紀還未及冠罷？這手藝行么？”
衛(wèi)景和煦道：“老丈，莫要小瞧人，雕木偶手藝我打小三歲即學(xué)。
別看我不過弱冠，可這手藝已學(xué)了十?dāng)?shù)年?！?p> 老人頷首，嘆口氣道：“我家小子兩年前往北方打仗，今日四更被背回來，缺了一條胳膊一條腿，我想要你做出來補上。
地府路遠，小子若是四肢不全地走，恐怕趕不上……”
衛(wèi)景了然，人們相信死在外地之人，若不能回家安葬，不能投胎，會成孤魂野鬼。
所以大恒素有背尸人一職，將死于外地之人帶回家鄉(xiāng)，入土為安，以往是背，如今大多已是推車運送，每次能帶更多尸首。
四更天回，則是因夜晚陰氣盛，尸體不易腐爛，背尸人都是晝伏夜出。
“老丈節(jié)哀。
先帶我去看一下尸首，好知曉肢體長度。”
拿了量尺，合上鋪門，衛(wèi)景攙扶著老頭出門，一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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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恒太祖開國之時，因前朝動亂，人口十去其三，百姓貧困，國力匱乏，無力與北狄征戰(zhàn)，為免于北狄南下入侵，遂訂門龍之盟，采和親之策，歲貢幣帛糧草。
由此，大恒承平近兩百年，并按太祖遺策，養(yǎng)府庫，積糧倉，富百姓。
到當(dāng)今圣上永安皇踐祚，百姓富足，府庫充盈，兵強馬壯。
永安皇雄才大略，攏權(quán)后，棄門龍之盟，絕和親，出兵北掃漠狄，西涉流沙，啟三十年恒狄之戰(zhàn)。
因此不少人家征召入伍，北投參軍。